顧嘉寧幹巴巴一笑，心裏生出一種立刻離開的衝動，與她們兩個不過幾句對話，就讓她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的工作氛圍裏，焦慮而煩躁。

    她立刻想尋個理由就走，但還沒開口，這位戒指小姐打量著她繼續問：“都說大城市的人排外，是不是真的啊？”

    “我沒覺得。”

    她是真沒覺出來，本來嘛，好人壞人哪裏都有，而且她接觸的北京人不多，但就是公園裏遇到的大爺大媽，她覺得他們一點不排外，反而是可能因為身在帝都，格外有一種責任感和與有榮焉的感覺在裏頭，維護起一些製度規則啊反而更積極。

    這樣想著，她麵上不禁多了點認真。

    那前同事就嘖了一聲，“行啊，這才去多久，就開始這麽維護啦？嘉寧，你莫不是找了個北京男朋友，要變成北京人啦？”

    另個高個前同事也看向她，“是不是真的啊嘉寧，我說你怎麽變化這麽大，這是那句話咋說來著，女為悅己者容？”

    說著倆人嗬嗬笑起來。

    顧嘉寧臉上笑嘻嘻，“沒有，沒有，我現在就一心工作，那什麽，你們也快到上班時間了吧……”

    “哎，好容易遇見了，別急著走啊，”叫思思的同事抓了她一下，“我說真的哦，嘉寧，你別看你現在年輕，哎你多大了？二十五六是吧？其實也不年輕了哦，女人一旦過了二十五就開始走下坡路了，你這男朋友都還沒有呢，得抓緊才是。”

    另個點頭，“是這個理兒，我一個表妹比你還小一歲，人家孩子都挺大了。”

    顧嘉寧繼續臉上笑嘻嘻，心道怎麽全世界都在關心她有沒有男朋友這件事。

    好在此時不遠處有另外的前同事喊這倆，顧嘉寧便麵帶笑容的送走了這倆，接著快步走開，經過原來工作的地方時，她往裏看了一眼——這裏跟她離開時一模一樣。

    她倒不是對銀行有偏見，她也有大學同學在這種單位上班，人家的工作氛圍就很好，約莫是她自己運氣不好，又做不到圓滑，不怎麽會與人相處。

    好在她選擇了辭職，找到了現在適合她的……

    這樣想著，她反而越發堅定了留在工作室的決心——本來也是這樣打算的，隻是好像還沒有這樣堅決。

    而那兩個前同事的話，其實她們從前就沒有少說，畢竟她從大學畢業到辭職的那幾年裏都沒交過男朋友，背地裏還有人說她的性向約莫是有點問題——她原先還沒有這樣的感覺，隻是在北京待了一段時間，發現並不是所有的環境都是這樣：

    在有的地方，大家都很忙，忙著自己的事業生活愛情友情，忙著上班下班房子票子，隻要互不妨礙，大家沒空關心你戀不戀愛結不結婚是不是怪胎。

    有人覺得這是大城市人的冷漠，但對她這種人來說，反而享受這樣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這讓她覺得，能安心做自己。

    快步走出這條街，她直接往公交站走去，準備直接回家，工作的事，還是盡早跟老媽說比較好。

    老媽肯定會生氣，可能會不理解，現在說了，那她後麵幾天還能想法再解釋解釋，安撫安撫她，越拖到後麵越不好開口，要是這事不解決，她回去了也不安心。

    這麽想著，她胸腔起伏，緩緩吐出一口氣，眼神堅定而清明起來。

    ——

    到家的時候老媽正在跟人打電話，見她回來也沒什麽意外，顧嘉寧猜到，電話約莫是介紹她相親的中間人打來的。

    果然，老媽掛了電話就怒道，“這都什麽人，自己有對象就不要出來相親啊！真是的！這不是耍人嗎！”

    顧嘉寧以為老媽是氣的那個姓張的小夥子，正想著安慰她幾句，就聽老媽說，“真是氣人，耽誤這一天少見一個……早知道我就安排另個姓李的小夥子了，這真是……不知道這會還來不來得及……”

    顧嘉寧聽到這裏駭了一跳，趕緊過去，“哎！媽媽媽！別打了，您可別打電話了，我今天可打死都不去啊！”

    老媽看她一眼，約莫以為她是被相親對象臨時放鴿子這事打擊著了，便沒說她，還問她晚上想吃什麽，她現在去買菜。

    “昨天買的菜還挺多呢，吃完了再說唄。”顧嘉寧說著，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老媽。

    “怎麽，有事？”

    她啊了聲，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老媽說，“行了，別跟我藏著掖著的了，你打回來就這麽一臉事的，真以為我看不出來啊。”

    “您……看出來了啊……”她幹笑一聲，摸摸鼻子。

    “廢話，你那點心思都掛臉上，我養你這麽多年還不知道啊，”老媽說，“別憋著了，有事就說，跟你媽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但這話並沒有讓顧嘉寧鬆口氣，她心裏清楚，別的事還好說，隻這一件……

    抬手攬了老媽的胳膊，她討好得拉著老媽到沙發上坐下，又殷勤得給老媽倒了杯茶，“媽您喝茶。”

    老媽接過，喝了一口，然後就看著她。

    她心裏一虛，坐到老媽對麵，頓了下，“那……先說好，您聽了可不帶急眼的。”

    “什麽事啊，我就急眼，說得我脾氣多差似的。”

    “您脾氣本來就……咳，我是說，我這事之所以沒一回來就跟您說，因為我知道您聽了指定第一反應是不樂意的，所以我在想，得先給您個心理準備的時間，您緩衝緩衝，免得把自己氣著。”

    老媽樂了，“那行，我這會準備好了，你說吧。”

    顧嘉寧看過去，就見她姿態的確是挺放鬆的，心底略微有了那麽點底氣，就斟酌了下，說，“媽，您看我這次回來，有什麽不一樣嗎？”

    “沒什麽不一樣，還是一樣一點不洋氣。”老媽很不給麵子的說。

    顧嘉寧哎喲一聲，“我跟您說認真的呢。”

    “我也是認真的啊，不過要說不一樣嘛，精神氣倒是好了點，以前成天跟個小老太太似的，這次回來看著有精神了。”

    顧嘉寧點了下頭，“其實工作也沒那麽輕鬆，也挺累的，”頓了下，她抬眼，挺認真的眼神，說，“但是我幹得挺帶勁。”

    老媽嗯了一聲，沒說話。

    她繼續說，“我工作的地方，就是電話裏頭跟您說的那個工作室，氛圍特別好，現在的工作也是，媽，我畢業好幾年了，這還是我頭一次覺得……覺得挺有激情的，就是……就是也不覺得累啊什麽的，就想著把事兒做了，把東西學了，想著將來能獨當一麵，能靠這個養活我自己，也給您養老。”

    老媽聽到這裏，眼神柔和許多——她眼角的皺紋已經挺深了，顧嘉寧看到這個眼神的時候恍惚了一下，覺得特別像記憶裏的外婆。

    外婆還在世的時候，就總是這樣的眼神看著她的。

    她從前沒覺得，現在才發現，老了的老媽，跟外婆越來越像了。

    “媽，這個行業，是我特別特別想一直做下去的，以後會不會改變心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現在我要是不做的話，我一定會後悔。”

    “沒人不讓你不做。”老媽說，“你當初一衝動辭職去了北京，過後我也想了，你願意出去闖闖就出去吧，年輕人出去看看也是好的，長長見識見見世麵，媽讓你去相親，也不是讓你立刻就得從北京回來怎麽著的，還有房子也是，這就是個打算，為著以後著想。”

    顧嘉寧眸子微動，“那您覺得，什麽時候才是應該回來的時候？”

    “兩三年吧，到時候你二十七八了，不小了，”她說著皺了下眉，“寧寧，你難道因為這個？我跟你說啊，這個不能再多了，你就算二十八回來，那三十歲結婚都是堪堪的，再晚你就算能結婚，那也過了年齡，將來你要孩子可是走鬼門關，那可不成，絕對不成！”

    不得不說，老媽太了解她了，她才說到這裏，老媽便約莫明白過來，但……

    “您看您又急了，”她故作輕鬆，“剛不說好了，您先聽我說嘛。”

    老媽緩了下神情，到底說，“行，你說。”

    “我們工作室，現在有一個機會，”她開口，每一句都在心裏琢磨一遍才說出口，緩緩的，說：“這個機會對以後的發展還有現在，都特別重要，我們老板可以把這個機會給我，就是……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就是……跟公司出錢讓員工進修深造是一樣的，工作室提供了機會，往後幾年也得給人工作室出力不是？其實挺正常的，到時候待遇也隨著漲，也不會虧待了我，就是這個時間……”

    “要多久？”老媽聽到這裏，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但是臉色也不大好——倘若是短短幾年，她不可能又是醞釀又是緩衝的這麽久。

    但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聽到顧嘉寧說出來的時候，她還是一下變了臉色。

    “五、五年，”顧嘉寧吸了口氣，試圖解釋，“媽，其實現在三十歲不結婚的也挺多，五年我怎麽都混出點什麽了，不然人家公司也肯定不要我，到時候……”

    —砰！

    老媽手裏的茶杯驀地在茶幾上一頓，大理石的桌麵瞬間發出沉悶又刺耳的聲音。（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