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下，站著一個穿裙子的女人。

    裙子外罩了件米色風衣，衣擺下露出裙角，質地柔軟的裙角下，是一截漂亮的，細白的小腿。

    腳上一雙細細跟的高跟鞋，露出薄薄的腳背。

    還未看清長相，便仿佛感受到那溫柔又不失性感的魅力。

    顧嘉寧覺得自己這會腦中是空白的，她甚至是凝了視線特地是看清對方的模樣——長直發，柔順得搭在身前，尖尖下巴的小臉，皮膚很白，是走在人群中非常顯眼的長相。

    這人……

    她並不陌生的。

    五年前，她們……見過一次。

    她腦中的空白，在這個念頭冒出的時候，驀地，散了。

    驚訝，憋悶，還有一點點的……難堪。

    尤其她看到那麵容姣好的女人麵上，因著強忍卻忍不住的歡喜而顯得越發動人，這一瞬裏，無數情緒在她胸腔炸開，她下意識……想逃。

    腳下微動，又或者隻是個逃走的念頭還沒有付諸行動，她隻覺手腕一緊……

    他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身子微抖，隨著那女人的走近，臉色開始發白……

    “蔣川哥！”

    她的聲音很是動聽，顧嘉寧先前隱約聽誰說過，有些大家閨秀，對自己的儀態要求嚴格到，連聲音都會刻意去學習控製。

    顧嘉寧不知道她是不是刻意訓練過，但她能確定的，她……是大家閨秀那一類的。

    與她，不同的階層。

    很久以前，她就被動的，感受過了的，在這個女人麵前，她那些深藏的隱秘的自卑感，會像黑暗裏的爪牙一樣，眼睛看不到，卻無處不在的，密密麻麻隨時準備著將她吞沒。

    張秋時。

    這個漂亮的，盈盈而來的女人的名字，叫張秋時。

    “蔣川哥。”

    她來到了近前，眼睛始終是望著蔣川的——盈盈剪水瞳，端得動人非常。

    蔣川眉心微擰，繼而落了表情，恢複沒什麽表情的模樣，“你好。”

    張秋時表情不變，仿佛一點沒察覺到他的冷淡，抬手將手中的袋子微提，“喏，送你禮物，生日快樂啊。”

    蔣川麵色冷淡，沒接。

    張秋時仍掛著笑，自然的垂了垂手，“那我待會給你，”說著仿佛才看到旁邊的顧嘉寧似的，“啊，抱歉抱歉，我見了蔣川哥太激動了，一時沒察覺，請問這位小姐是……”

    她笑意盈盈，禮貌而挑不出半點錯處。

    但顧嘉寧莫名覺得她是認出了她的，約莫是女人特有的直覺，她甚至聽出了一點示威的味道。

    五年前的記憶洶湧而來，她知道自己應該做出些什麽反應的，但那些記憶裹挾著她，她呼吸不穩，幾乎就要……

    “我的女朋友。”忽而，她聽到……這樣一句。

    而後，肩膀被攬住，他的氣息覆過，似乎衝散了那些沉鬱的記憶。

    他就這樣攬著她，充滿占有和宣告意味，同時也不動聲色的，手心在她肩膀微微用力——像無聲的支撐。

    然後他繼續沒什麽表情的，對眼前的女人說，“你找我什麽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啊，”張秋時帶了玩笑的語氣，麵色到底起了漣漪，她目光在顧嘉寧臉上停留，但還未等她說什麽，蔣川步子微動，將顧嘉寧往他身後帶了帶，“你如果沒事的話，抱歉，我們還有事。”

    他這樣頗不客氣的，卻是讓張秋時沒想到似的，她臉上的笑僵了僵，“我找你……當然有事，所以，能給我半小時時間，我們談談嗎？”

    話到後麵，麵色已是如常。

    蔣川抬手看著腕表，“五分鍾，”他抬眼，表情冷漠，他說，“你可以說了。”

    “你……”

    張秋時眼神終於帶了受傷，但她教養極好，絕不肯在外人麵前露出不體麵的模樣，便仍是噙著淡笑，目光輕輕掃過顧嘉寧身上，“好啊，你的女朋友不介意的話，我聽你的。”

    分明是按了蔣川的意思，但這話卻讓顧嘉寧心裏驀地一堵……

    “三哥。”

    突然，她開了口。

    這個稱呼一出，她能感覺到攬著她的人身子僵硬了下。

    似是錯愕。

    她從他懷裏動了動，微抬頭，就看到他表情……有那麽一絲不同尋常，來不及看清，她就聽到自己有點軟的，帶一點點笑意的聲音，她說，“我今天好累了，不想站這裏等你們說話，反正就五分鍾，你就在這跟這位小姐先說嘛，我要回去休息～”

    語氣親昵自然，像情侶間不經意的撒嬌。

    張秋時的眼睛，輕輕眯了下。

    顧嘉寧卻沒看她，她拉著蔣川的胳膊，軟軟叫了一聲，“好不啦，三哥哥？”

    蔣川難得的愣了那麽一下，在她晃著他胳膊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他點點頭，隔了那麽一秒，才嗯了一聲。

    顧嘉寧眼睛一下就亮起來，“太好啦！”她笑盈盈說，“那我在家等你呀。”

    “……好。”

    “那待會見啦，”她轉身，對笑意越發淺淡的張秋時點了下頭，便自她和蔣川中間昂首挺胸走過，看著張秋時被擠得往後退了一步，她腦袋越發昂著，踩著高跟鞋走開。

    不能摔跤……

    千萬不能摔跤！

    心底無限重複著這句，她提醒自己，一定要走出雄赳赳氣昂昂光明正大六親不認的架勢來。

    沒認出她嗎？

    好啊，她也不認得她好了！

    這樣的戲碼，跟五年前倒是異曲同工，但……

    她以為她還是以前的慫包子顧嘉寧嗎？

    不！

    她是一個全新的，已經擁有了愛情的顧嘉寧。

    是的。

    不是即將，而是已經。

    她已經……是他女朋友了。

    就在剛剛，那個女人出現之前，她說了，他應了。

    他甚至方才也親口認了。

    那他就是她的男朋友了——跟男朋友的問題是內部矛盾，那個女人是外部矛盾。

    內部矛盾內部解決，外部矛盾麵前要一致對外。

    她這樣告訴著自己，將步子走得穩穩當當，強迫自己忍住回頭的念想，直到走進小區，直到保持著這種姿態到了樓上，直到……到了門口。

    空無一人的樓道。

    兩扇門都關著——劉晏清還沒有回來。

    她在門邊停頓了下，然後胸腔起伏，輕輕，又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到底……是沒有那樣灑脫的。

    她對自己方才的表現非常滿意，至少沒有露怯，沒有認慫，沒有逃跑，不是嗎？

    她做得多好啊，承認了他們的關係，還強調了自己的地位，這要是放在什麽電視劇裏，那指定是腳踩白蓮，手劈綠茶的霸道女一啊！

    不斷這樣告訴自己，身體裏的沉悶卻像是漸漸再次聚起，像晚上怎麽都散不去的霾，從薄薄，到濃稠的，籠罩了滿心。

    五年前的記憶，再次席卷而來……

    那時她滿心將愛情當做最緊要的事——就算是努力學習，也不可否認是為了離他稍微近那麽一點，心性不成熟，偏偏自以為成熟，更沒有認識到自己性格裏的缺陷。

    那樣的她，在氣質和氣場均是出彩的張秋時麵前，下場如何，顯而易見……

    張秋時甚至不需做太多——她隻需往那人身邊一站，隻需讓她看到他們看起來是多麽的登對……

    隻需要這樣，她那些敏感又纖細的定時炸彈一樣的不安全感，便會立刻發作，指引著她，像一個疑神疑鬼的瘋子——麵上仿佛毫不在意，殊不知心裏早已是一片狼藉難看。

    尤其是……

    “她是誰？”

    她記得自己這樣問他。

    努力做出不怎樣在意的，玩笑似的語氣，向他試探著。

    但他……

    “你不用知道。我會解決。”

    “為什麽？你要解決什麽？”

    倘若沒發生什麽，需要用解決這個詞嗎？

    她近乎質問得盯著他。

    “沒什麽，”他擰了下眉，眼裏有掩飾不住的情緒，但很快，他閉了閉眼，緩和了一點情緒，伸手摸摸她的腦袋，“顧嘉寧，你信我嗎？”

    信他嗎？

    當然，她最相信他的。

    她點頭，柔順而聽話的模樣。

    他便眼神越發深邃，“那我跟她，什麽都沒有。”

    那時，他是這樣說的……

    那是她第一次試圖向他詢問張秋時。

    後來，再次提及的時候，似乎就是……他們分開的時候了……

    她心裏歇斯底裏，死死掐著手心，強迫讓自己不要在他麵前露出一個潑婦的做派——就算分開，也要保留最後一點尊嚴不是嗎？

    她在他麵前已經足夠沒了顏麵，至少在分開的時候……

    記憶，像一張無聲的網，密密麻麻的，將她裹挾……

    那些她以為早就遺忘的，在這個時候卻全都湧現，她記起他說的，“顧嘉寧，你再說一次，你要……什麽？”

    “我要分手。”

    她那時的臉色，一定是冷硬而難看的——人家說，女人心裏充滿愛的時候，是最漂亮的，那麽她那時候，一定是最醜陋的……

    滿心扭曲，滿心陰鬱。

    他盯著她，長久的，長久的盯著她。

    她記不得過了有多久，他麵無表情，吐出了一個“好”。

    然後，轉身就走。

    她以為這是最後的記憶，但奇怪的，時隔五年，那些細小的場景卻藤蔓似的悄然爬上，她想起他那時，眼窩下淡淡青黑，眼底似乎布了血絲，他看起來……似是累極……

    轉身前的那一瞬，她似乎還看到了他的眼角，發了紅。（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