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我客氣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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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智中所說的那個果場,就在對麵紅門科技園山坡坡腳下,那山頭連綿在幾個豆腐塊兒大的工業園裏。

    盡管是工作日,吃飯的人還是挺多,在蒼茫的綠意繚繞裏鼎沸著繁華喧囂,隔壁桌夾雜在歡聲笑語裏露骨的黃段子讓我直皺眉頭,我隻想趕緊吃完走人。

    與羅智中人手一份菜單,我主動與羅智中溝通:“羅老師,除了走地雞,這裏還有啥招牌菜嗎?”

    我的本意是想讓他喜歡吃啥趕緊定下來,但羅智中這家夥就是不上道。

    單手撚著菜單,羅智中捏了一根煙叼嘴上,他朝我睨來半盞餘光:“我長得很像這裏的服務員?”

    鬱悶無以複加,我腹誹著他,勉強笑:“不是,我想著我好不容易才有這樣榮幸請你吃頓飯,怕不小心點了你不喜歡吃的。”

    羅智中吹出幾個煙圈:“你跟著我吃過的飯局,少說也有一百場。”

    嗬他啥意思嘞,嗬嗬我跟他一起吃飯我就得時時刻刻注意他愛吃啥不吃啥他以為他誰啊!

    跟這種不友愛的人,真心找不到聊天的激情,我扁了扁嘴,牽強的笑容就像凍壞的山梨似的糊成一團:“那,羅老師你喜歡吃什麽就點什麽,我不挑食,你看著來。”

    以一張冷淡臉來成全我的自討沒趣,羅智中掂起一隻鉛筆在餐單上勾勾劃劃一陣,他正要揮手招來服務員下單,旁邊桌某個喝得有些上頭,從我們剛剛開始坐下他就一直在嘚瑟如數家珍般嗶嗶他這些年睡了多少個年少無知廠妹的傻逼,他有毛病似的揚起手,衝著坐在他身側的女人就是重重的一巴掌。

    那個女的在措不及防的狀態下,被這個撞擊掀翻在地,她的身體重重躍摔過來,倒在羅智中的腳下。

    即使我有幸選了個好位置,完美避開那些沒丁點本事還愛瞎風氣的傻缺攪動出來的重災區,我仍被這突發事弄得有些七上八下。

    這頭我餘悸未消,那個打人的傻逼,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那張被酒精染得通紅雙眼裏,滿是狠辣。

    他一把揪住那女人的衣領,將她的身體拎起來一半,他像一條瘋狗似的衝著女人吼:“艸你媽的臭婊.子,你跟著我的之前早被一堆男人艸爛了,我肯要你就是你他媽的前輩子修來的福分,你麻痹的剛剛是啥眼神?我艸你全家擺個死魚樣給臉色誰看?麻痹的敢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今天不打死你算你走運!”

    這傻逼的聲音原本就粗,再加上他在酒精麻醉下壓根沒適當控製他音量,他這麽一瞎嚷嚷,不絕於耳的喧囂徒然靜滯,遠處好幾桌的人,全朝這邊投來八卦的目光。

    沐浴在這八卦卻無動於衷的注視裏,這傻逼男人的拳頭又捏起來作勢要朝著那女人的臉上重重砸去!

    大多時候我不算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我覺得我能掃好自家門前雪別讓滑倒摔死就算不錯,我沒行俠仗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完事兒還能把自己摘幹淨的本事,我就別戴那麽大的帽子,然而今天或是這個滿嘴汙言穢語的男人太惹我討厭,又大概是倒在地上的那個女人眼裏的驚恐和無助成功觸碰到我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柔軟。

    我騰一聲站了起來。

    然而,我還來不及作出下一步行動,羅智中揚起臉來,他一字一頓,震懾的意味濃如秋霧:“坐下。”

    我略有遲疑,羅智中的聲調卻不知是有意無意,高了幾個度:“就你這點小身板,你認為你能幹得過那頭腦殘蠻牛?”

    很好,我這頭還沒對來得及對羅智中作出回應,他已經成功把火引到他身上。

    那個傻逼男人頓住動作,他豁個鬥大的嘴巴子,怒氣衝衝要吃人的模樣瞪著羅智中厲聲道:“你他媽的罵誰是腦殘?”

    氣淡神定,羅智中端起麵前茶杯輕抿一口,他淡淡的口吻:“隻有沒本事的男人,才需要靠欺負女人,來建造自己的存在感。我罵你腦殘,還是輕了。像你這種的人,回爐重造都是為難了爐。渣滓再重造,出來的還是渣滓。”

    明明羅智中這人,自我認識他以來,他的身上就真沒丁點的幽默細胞,鬼知道他今天走了什麽運,那些瞅熱鬧的吃瓜群眾,居然捧場的發出稀稀落落的哄笑聲。

    而這個笑聲,卻是成功激化並升級矛盾,那個傻逼男人嫌棄般將被他掀倒在地的女人鬆開,他跌跌撞撞,朝著羅智中撲過來,嘴裏麵叫囂:“我今天不教訓教訓你,讓你他媽的知道啥叫狗咬耗子多管閑事不討好!”

    可是,他打架鬥毆的能力愣是沒能跟得上他嘴上的氣勢,他的手還沒沾到羅智中的身上,就已然被羅智中扣住他的腦袋殼,把他的臉摁在餐桌上,擠得他滿臉皺褶。

    居高臨下,羅智中開掛似的氣勢噴薄:“我不是狗,你也別抬舉自己是耗子,耗子還沒你那麽惡心,耗子還不至於朝自己的女人揮拳頭。”

    被摁在那裏動彈不得,那傻逼男人手亂揮著把桌子上的碗碗碟碟一把撥落在地,他擰著脖子幾次三番都無從逃脫羅智中的禁錮,他不知死活的繼續拽到不行地衝著那幾個與他同行的男女說:“哥們,都給我過來把這個缺心眼的往死裏打!”

    眼皮子動了動,他看到了被他們的鬥毆驚得站起來的我,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般更興奮:“那個婊.子,是跟這個缺心眼一夥的,大家夥弄她!”

    羅智中的瞳孔一縮,他另外一隻手轉而扼上那傻逼男人的脖子:“不想死得太難看,你就得管好你這張臭嘴。”

    再把臉側向那桌麵麵相覷猶豫不決的男女,羅智中唇邊掛著觸目驚心陰霾的笑:“不要多事,激怒我對你們沒好處。”

    就羅智中這麽個人,他要安安靜靜啥也不說啥也不幹的時候,確實挺斯文的,可他一旦氣勢開起來,帶來的壓迫性不容小窺,那一串陌生男女就像被喂下定身丸似的,再也沒有動彈過。

    掌控了全場的羅智中,他一把拽起那傻逼男人,他的拳頭就像是風暴雨般不斷落下,砸出來的悶響與那傻逼男人的慘叫聲混合在一起回蕩著,重重複複鑽進我的耳膜裏,激起我一陣陣的心驚肉跳。

    我知道像羅智中這樣的人,隻要他不是往天上捅個簍子,對他來說都不算事,可我怕這樣鬧下去,早晚得驚動警嚓叔叔,別等會我也被一鍋端的帶回去協助調查,那就沒勁了。

    疾疾上前,我沒法說服自己主動觸碰羅智中,我就站他身邊死馬當活馬醫的勸:“羅老師,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再打了。”

    簡直跌破我眼鏡,羅智中竟絲毫沒有抬杠意思的給我丟一句:“這個腦殘,剛剛罵你婊.子,我忍不了!”

    沒有受寵若驚,我反而是驚出一身冷汗,這羅智中該不會想把人打半死,晚點把責任全歸我頭上,他可以順勢送我一個小黑屋閉關修煉套餐吧?

    我忙不迭擺手:“沒事,我都沒注意聽,不要再打。”

    動作滯了滯,羅智中慢悠悠將被他打得鼻青臉腫的男人推坐在前麵一有靠背的椅子上,他彎腰撿起剛剛被撥落在地的長條錢夾兒,他打開隨隨便便的捏出一遝百元大鈔扔在那男人臉上:“醫藥費。”

    把錢夾丟回桌麵上,羅智中朝著我:“濕巾有麽?”

    愣了愣,我趕緊從包包裏翻出一簡易裝,遞給他。

    優哉遊哉的用濕巾細致地揩著手指,羅智中環視了四周一圈:“看熱鬧,看得很過癮嗎?”

    那些竊竊私語,頃刻靜止到仿若從來沒有過。

    這沉默僵持了約半分鍾,被羅智中揍得快扁了的傻逼男人他彈起來,他正要衝上來繼續與羅智中玩命,卻被匆忙趕來的老板按捺住,他們隔著一米遠的地方嘀嘀咕咕沒幾句,那傻逼男人像是見了鬼似的,撒腿就往跑了。

    與此同時,剛剛被他施以暴力的女人宛如從噩夢中剛剛蘇醒,她連看我們留在現場的人一眼都沒有,就追了出去。

    坐在果場老板親自拾掇好的餐桌旁,羅智中若無其事,他迅速在新送上來的菜單上劃幾下,他遞給旁邊對著他點頭哈腰的老板,說:“你找個人到阪田吉隆西餐廳,幫我打包個紅豆酸奶布丁燒。”

    屏退了似乎想要繼續與他客套的老板,羅智中再往嘴上夾上一根煙,他把打火機湊過去慢騰騰點燃,他聲調淺淡:“那個店布丁燒做得不錯,等會你嚐嚐。”

    額,他剛剛說要那玩意時,我還在心裏麵直犯嘀咕羅智中的飲食口味咋變得那麽娘氣了哩,原來他是給我點的。

    我心裏麵還不至於被他這點突如其來的舉動惹得波瀾迭起,倒是我因他這話瞥他,才發現他的手背上裂了個大口子,有點點殷紅沁出來,橫陳在他還算白皙的手背上顯得觸目驚心。

    反思剛剛事態發展前後,我隱約覺得我一時頭腦發熱要充當狗屁英雄,這成了羅智中不得不出手的導火索。

    沉不住氣,我頗有些別扭:“你手沒事吧羅老師?”

    心不在焉地翻過手掃了掃,羅智中不痛不癢:“不用咋咋呼呼,我死不掉。”

    往門的方向看,我一想到剛剛那個女人都被掀倒在地了,還能追著出去,我心塞得忍不住吐槽:“那場架算是白打了,明顯那女的缺心眼,這樣垃圾男人還巴著不放,都是活該。”

    吹出煙圈嫋嫋,羅智中仍是不鹹不淡的口吻:“我沒有為一個三不識七的陌生女人出頭的意思,我隻是單純的看不慣對女人家暴的渣渣。”

    我這人有個毛病,我那警惕性要是起來,我能給自己築幾道鋼鐵防線,可我一旦聊歡了,我也容易傻缺似的心直口快:“說得好像你之前,沒打過我似的。”

    轉手把大半截煙摁熄,羅智中瞟了我一眼:“對於不屬於我的女人,我客氣不起來。你認為家暴兩字用在你我之間,合適?”

    停了停,羅智中一副我沒打死你已經是對你莫大恩賜的模樣:“再則,我要真心想打你,你現在肯定沒有機會坐在這裏與我抬杠。”

    我雖不記得過往與羅智中相處的種種細枝末葉,不過我還不至於健忘到將他對我動手的數次記憶全部丟掉,現在再次提起,我從中跳出來以局外人的姿態回望,我竟驚覺羅智中說的都是事實。

    現在想來,他扣我的那幾巴掌,還真是沒下多少力,他這頭打完那頭我又活蹦亂跳的,雞毛大的事都沒有。

    我再看向羅智中,記憶的浮光掠影翻湧而至,我想想每次外出應酬,他鮮少讓我擋酒,而在場的人玩得再瘋,我從來沒有受到不合時宜的騷擾。

    至於那次他將我跟一姓彭的胖子關一起,就按他站斜對麵候著的行為,他分明是想教訓我一下,僅此而已。

    這些覺醒的記憶,攪動起我內心的百味雜陳,即使這些仍舊無法將我對羅智中的偏見冰釋,不過我倒是願意重新審視羅智中這個人。

    以合作方的角度。

    總得來說,他是一個不錯的生意人。

    就這一條,足以讓我別再抱著以前與他那丁點小恩小怨的,淨戴著有色眼鏡看他。

    茅塞頓開,我努力整出個還算可以的笑臉,半開玩笑說:“那我謝你當年不殺之恩。”

    愣了愣,羅智中的嘴角抽了抽,他的臉上難得浮起一絲尷尬:“不用謝。”

    天,又有些要被聊死的跡象。

    盡管我覺得我與羅智中沉默相對,這挺怪,可要讓我絞盡腦汁去找話題,那也是一極其為難我的事兒,我抓心撓肝一陣還是想不到詞,索性放棄了。

    幹咳著嘿笑一聲,我把自己全然陷入這沉寂裏,任由周圍慢慢響起來的喧囂掩埋。

    就在我決意享受這不易多得的安靜之際,羅智中突兀冷不丁說:“劉多安,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這還是這家夥首次以商量的口氣與我對話,他從字裏行間給我傳遞出來那平等的意味雖說有些隱晦,卻讓我極為受用。

    我點頭:“好,你問吧。”

    一邊手指曲弓起來匍匐在桌麵上,羅智中端著茶杯連續喝了幾口,他不知是有意無意的把目光朝上投放,完美錯過與我的視線對視,他語調平穩:“我想知道,你是怕我多一點,還是討厭我,更多一點。”

    他這個問題出乎我意料之外,對我來說也不算是死局,我正要發揮自己神侃的特長,我的手機忽然響了。

    羅智中作若無其事狀:“你可以先看信息。”

    有個緩衝的時間給我醞釀,我還能多些發揮的空間,我於是點頭,抓住手機故作認真的看。

    然後當我的目光落在那小小四方屏內,我卻像是被蟄了一下,瞳孔定住。(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