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我反而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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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絕望就像破堤的滔滔江水,她說:“我能怎麽辦啊,我明明知道我手上的錢治不好她啊,我既然治不好她,我總不能把一家人的生活全搭上啊。你哥那時候還沒娶妻生娃,咱們劉家還沒後,我要把這一個家全部壓上去,害得你哥娶不到媳婦兒,那我有什麽顏麵去麵對列祖列宗….”
心就像是被帶著鋸齒的玻璃刮在上麵,一層層的刨成粉末碎無可碎,我咬著牙齒咬到快要迸出血來:“所以直到現在你的意思還是,我要怪就怪劉多惠的命不好,她命不好生為女兒身,所以她活該被家裏人連嚐試著挽救一下的機會都沒資格擁有。好,我懂了,我今天就不該出現在這裏。”
強忍著在眼眶裏打轉轉的潮意衝天,我再冷聲一句:“我們,言盡於此吧。”
一下子晃神,黃芳已經是什麽都顧不上來般,她連忙伸出手來作勢要抓住我的手,被我一個眼疾手快躲開之後,她又是一屁股頓回到地板上:“安安,你再生氣,你也救救崽崽啊,你救救我崽崽,你救救他啊,你…..”
我磨牙鑿齒:“我就想知道,如果豆沙包不是男孫,他是個女孩兒,你是不是也會像現在這樣低聲下氣求我救他?”
完全枉顧我的問題,黃芳就像是複讀機般:“安安你救救我崽崽,你救救他,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就像是有無數驚雷落在我的耳朵裏裂炸開花,轟得我一陣頭暈目眩外加耳鳴,在短短的幾秒內我恍惚得猶如越過一光年的黃粱一夢,醒來時現實的殘酷它依然橫陳著張牙舞爪著,我忽然就再也支撐不住,再也沒有與黃芳較勁的力氣。
咬唇,咬得它快破皮沁出腥熱,我冷凜道:“我就算砸鍋賣鐵,也會給小豆沙治這個病,但我與你們之間的維係,也僅此而已了。從今往後,你隻當我死了,你就當我死了吧,你就當我當年與劉多惠一起死在那個荒山野嶺,你就當我與劉多惠一樣孤魂無依好了。”
恨恨扔下這些話,我擰過身徑直朝門外衝去。
說時遲那時快,餘王穎卻以比我更快的速度,擋在了門前攔住我去路。
她一臉討債鬼的神色,朝著我伸出手來:“你不是說了要給我仔仔醫病嗎,不要話說完自己痛快就行,你要走我不留,你把錢留下來,省得我回頭還得要去找你….”
我隻給她冷若冰霜的一瞥:“如果你想一分錢也拿不到,那你可以繼續作死。”
剛剛還氣勢囂張的餘王穎,與我對峙了十來秒,她的喉嚨動彈幾個來回,她最終當了一回聰明人,什麽話也沒說。
一把將她重重撥開,我手拽住門重重摔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秉持著緘默,周唯追上來握住我的手,他從屬般遷就著我跌跌撞撞的腳步。
我們走到電梯口這邊,在那場衝突裏當了趟鴕鳥的劉多明趕了出來。
他的額頭沁著細細密密的汗,把他額前的幾小撮頭發黏在額頭上,逶迤出別樣的滑稽,他的眼睛裏帶著情緒繁複的紅:“安安…..”
我冷笑:“你還是叫我劉多安吧,劉先生。”
一點也聽不懂人話似的,劉多明懦弱的聲音如針似刺,直紮我心:“安安,你嫂子她是擔心娃的病脾氣差了點,她平時….”
抬手,我作了個讓他閉嘴的動作:“劉多明,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劉多安了,那個和劉多惠一樣特別樂意跟在你屁股後麵追著你跑的劉多安,她和劉多惠一起死掉了。你不需要再多費唇舌告訴我餘王穎她到底有多好到底有多好,她好或者不好與我一毛錢關係也沒有。我說過給小豆沙治病,我肯定會做到。我就說到這裏,你不要再說話了,一個字也不要再對我說。”
眉頭深鎖,劉多明愁雲慘淡,所幸的是這一回他終於願意配合我,他合上了自己的嘴巴,這讓我得以安然保持著這冷傲姿態踏入電梯裏,等到門徹底閉合起來將我混身於密封的空間裏,我才任由自己的眼淚像江南最綿長的煙雨紛紛揚揚衝刷所有。
已經顧不上是否失態,我後背靠著橋箱門一直往下,整個人就像一隻斷了腿的青蛙似的趴在那裏痛哭流涕。
最後還是周唯把我扶起用手架著我,才讓我免受因為狼狽姿態而被行人指指點點八卦不斷的命運。
這一場爆破,來得匆匆去也匆忙,回到酒店之後我的眼角已經沒有半點眼淚痕跡,我沉默著把零星的行李收了又收,開始著手返回深圳。
一邊開著車,一路上周唯幾乎把他能想到的冷笑話都說了一遍,我見他搜腸刮肚隻為逗我笑,我即使內心有無盡的絕望,仍然是勉強配合了幾聲。
在虎門塞了兩個多小時,回到深圳夜色已經朦朧,我實在沒心情做飯,於是應允了周唯要叫外賣這提議。
周唯叫的,全是我喜歡吃的海鮮類,我卻焉焉的一點兒胃口也沒有。
不想把太多的消極壓向他,我隻能強撐著什麽都嚐上幾口。
這頭,我正捏著一隻皮皮蝦懶洋洋的抖來抖去,周唯說:“劉多安,豆沙包的事兒,你不用操心咯,一切我讓劉鋼去安排。”
略有怔滯,我很快釋然:“行,但回頭該是多少錢你要告訴我,我好給你。最近品尚的訂單不錯,我要騰錢,還算輕鬆。”
大約是覺得這樣的話題終究沉重,周唯嗯了聲,他說:“好,到時我讓劉鋼把發票帶回來。”
之後,沉默貫穿始終。
那種來自身心並駕齊驅的累,讓我不願再多作動彈,飯後我抓緊時間洗澡,好了之後就直接倒在床上躺屍,我的思緒就像一隻斷尾蝦,到處遊弋不知所歸,就連周唯走進來我都渾然不覺。
在我下意識的微驚裏,周唯揉住我的手,他開口就是一句至少在我的語言庫裏我認為是特別矯情的話。
他說:“劉多安,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
這話若換由別人來說,我說不定已經被酸倒門牙,但從周唯的嘴裏麵說出來,卻是動聽異常,像良藥般極快把我心口上的坑坑窪窪撫平,我順勢撥過他的手枕著,我以背對著他:“周唯,你會不會覺得,我今天早上就像一個神經病似的。”
手臂輕輕往上翻,把手臂腹給我墊躺,周唯順方向捋著我的頭發:“我反而榮幸,你願意在我麵前拋出一個不帶殼的自己。”
不得不說,這個平常嘴巴賤兮兮的男人他飆起情話來,我隻能望塵莫及。
緊繃得快要裂炸的心像是被春雨灌溉過般,頓時有淺淺的舒暢,我弓起身體主動朝他的懷裏拱了拱,我抓著他的手指掰來掰去數著玩兒:“就我讀小學初中那陣,我在班上不算是第一窮估計也是第二窮,我那時候從來不覺得比那些同學少些零花錢會有什麽,後來我才知道,有時候生活遠遠不及我們想象中那麽簡單,到了我這個年紀,雖說不盡然體會盡世間的殘酷和無情,卻也算是被現實抽過耳光子長過記性,自從劉多惠走之後,我深信當哪天我遇到困難時真正關心我願意對我伸出援手的人定是寥寥無幾,我已經很習慣單打獨鬥的生活模式。所以周唯,若然我與你相處的過程裏,我有我自己的要強,如若引起你的不適,請你務必提醒我,我很願意配合你相互融合,但我需要一個過程吧。”
周唯攤開手掌把我手指尖全然團到他的手心裏,他用沉沉嗓音嗯了一聲,他說:“從這一刻開始,你也可以隨時隨地提醒提醒一下你自己,從今往後就算天要塌下來,也有我先頂住。”
我如同飲酒醉:“你今天說的話真好聽。如果天天都這樣,那該多好。”
笑了笑,周唯就像包餃子似的把玩著我的手:“那可不能,像這麽矯情的相處模式,偶爾啟動一下還行,要是天天這樣,我怕我得短命十年咯。我還是比較適合簡單粗暴的那種,想咋的咋的,按著性子想來哪出來哪出嘛,我根本沒法壓抑自己的本性咯。”
得,我壓根就沒指望他能一直這麽會聊天,我不過就是隨口一提,所有也談不上失望:“好吧,我就當我今晚撿了個大便宜。”
“瞅瞅你這話說的。我平時讓你很委屈了嘛。”
攤開手掌,抓住我的手與他的手心對手心,周唯說:“我雖然喜歡懟你,但我自信我對你還是不錯的嘛。”
停了停,他說:“劉多安,不然這個周末,我親自為你打造一個散心之旅,咱們挑個靠譜的地,去露營去看星星,你覺得咋滴?”
說實在,盡然我可以對黃芳劉多明極盡冷漠,我卻無法阻擋我對豆沙包這個小小孩兒的擔憂,他的身體狀況一天沒好轉,我懸著的心就沒法放下來,可我不忍拂去周唯熱切想要我歡快起來的意願,我故作很是期待:“好啊好啊,露營還是挺好玩的。”
以周唯這丫的聰明程度,他應該有聽出我字裏行間彌散著的勉強,但他這一次卻是看透不說破,他自然攏我在懷:“那我明天有空就先想想哪裏露營畢竟好玩,然後哪天晚上咱們時間湊得上,就一塊兒去買帳篷啥的。”
我強打精神:“如果要煮火鍋的話,我有配套的齊全工具,酒精爐子和戶外鍋啥的不用買,我備著。”
“你想玩兒那麽專業的話,我當然沒問題咯。”
周唯的手掂著我的發絲挑起來又放下,他說:“劉多安,你剛剛去洗澡的時候,我去湛江那邊去了電話,那邊給我的準話是,豆沙包子那個病發現得早,也不算是特別嚴重,隻要後麵治療到位,康複什麽的都不是大問題,你把心放回肚子裏了,一切會好。”
愣了愣,我的喉嚨裏徒然像多了些梗塞物,噎著把我的鼻子嗆得一陣發酸,我重重地嗯了聲。
在我的脖子間輕輕嗬了些熱氣,周唯淺聲說:“你這兩天累壞了,睡吧,睡一覺醒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可能是因為有他的懷抱幫我擋住了太多現實的殘酷驚濤,這一夜我雖然因為與他固定著相擁的姿勢而略顯腰酸背痛,但我卻睡得異常安穩。
一夜無夢。
本來周唯有勸說我若然累的話,就在家裏多休息一天,可我怕極形單影隻的沉浮在孤獨裏,我還不如到公司去用熱熱鬧鬧和忙忙碌碌來衝刷自己的胡思亂想。
因為有馬小妍坐鎮,我離開這麽一天半會的,公司一切如常,我閑來無事就去了車間幫著Q貨。
忙碌真的是這個世間最有效的解藥,幾個小時下來我總算能把那一股腦的煩惱拋卻,暫時把生活回歸到正途上。
差不多到了下班點,這兩天壓根沒怎麽好好吃過一頓飯的我餓得有些前胸貼後背,我就提前個幾分鍾洗手出來,徑直朝著前台走去。
我想找馬小妍一塊兒叫外賣,這樣能一起分享多吃到一個菜。
突兀聽到前台的方向,有個隱隱約約頗為不善的女聲傳來,我下意識加快了步伐。
我還沒湊近,馬小妍卻是反客為主,她一邊使勁給我努眼神,一邊走過來擋在我的麵前將我往後推著,她壓低聲音說:“劉總,那個女人來勢洶洶的說要找你,我看她端著的架勢,一瞧就是沒好事,你要不要到辦公室避避,由我來把她打發掉啊?”
馬小妍的聲音整得很低,站在前台那個位置是聽不到的。
聽著她這話,我用餘光瞟了瞟立在流裏台外的那個女人,她約三十來歲,燙著個大波浪,穿著和妝容都挺講究。
我連看幾眼,確定我不認識她。
我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遇到有人踩上門來找茬,能避則避確實是比較明智的做法。
但或者是這幾天的心力交瘁,讓我的思維處於木然階段,我有些悲觀認為那些我躲不過的事,不管我怎麽樣躲都沒用。我還不如幹脆上去,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聖,找我又到底是為了啥事。我一次性捋清楚,還省得事後自己關起門來各種絞盡腦汁,我這又是踩了誰的尾巴。
給馬小妍擺手,我說:“不用,人都上門來了,我不會會說不過去。”
幾步上前,我站到來人麵前:“你好,我就是劉多安,請問你找我有什麽…..”
我最後一個“事”字還沒完全吐納出來,眼前這個女人忽然抬起手掌,朝著我的臉狠狠扇了過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