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我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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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死攥著床沿,我抵著讓我抽筋不止的疼痛,我不斷扯動著僵成一團的麵目肌肉,拚盡全力擠出幾個字來:“救….救….痛….孩子…救孩子…..”
我還想喊得更大聲,好讓周唯能從暴走中抽離出來,好讓他大發慈悲暫時放下他對我滔天的憎恨,對我的孩子伸出援手。我很想很想等到自己徹底得到救援再合上眼睛,可是我無法抵擋那些痛帶來的休克。
眼前一黑,我的意識就像是被關進一個封閉黑暗的匣子裏不見天日,這人世間所有的紛紛擾擾殘酷更迭,都暫時與我退避三舍,我得享短暫的平靜。
可是那些彌足珍貴的寧靜,它能夠給到我的份額少而又少,我總有醒來的那一刻。
白晃晃刺目的燈散出來的光線與燦白的天花板相得益彰,狠狠撞入我的眼簾,再混合著耳朵裏不斷衝擊著的各路雜聲讓我頭痛欲裂,我遲鈍了將近三分鍾,才恍然回到這人間。
抬起紮掛著點滴管的手,看著有點滴與鮮血同時被灌入我的身體裏,我的心頓時哆嗦不止,我再看著麵前站著的戴著一個幾乎把她所有臉都遮掉的女醫生,我下意識抓住她的衣袖,我的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我明明覺得我可以吐出話來告訴她我懷孕了,我絕對不能被輸液那些消炎藥和止痛藥,可是我的耳朵可以捕捉到來自各方的雜聲,我卻無法觸摸到任何屬於我自己的聲音。
可能是看出我想要說話卻又說不出來,這個女醫生俯過來些,她摸索著將被我拉亂的輸液管子放了放,她說:“周太太,你的子宮受到重壓有破裂出血的問題,已經止住血。為了防止再度出血和感染,這邊要馬上為你安排清理縫合手術,麻醉師馬上就到位。你先生已經簽字,要求全力保住大人。”
她說的每個字,圓圓扁扁的在我大腦裏麵逐一飄過,我明明仿佛第一時間能夠知曉它們的真正意思,又好像遲鈍到一無所知。
卯足勁,我不斷下狠勁張嘴,我不斷想要告知這個醫生我懷孕的事實,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到,總之她輕聲的安慰就像一串淩亂的葡萄,紛紛灑落砸在我身上,甜到發膩的同時又酸到發澀,熏得我眼淚直流。
強劑的麻醉藥,似乎在我的身上失效,整個過程我能清晰感知到有什麽東西被殘酷從我的身上剝離開去,切骨般的疼痛感覆蓋掩埋了我,最終映在我眼簾裏麵明晃晃的白熾燈變得模糊,最後縮成一個小小的黑點不得再見,我沉入安眠的大海。
噩夢它就像是被截取放入複讀機的片段,周而複始的向我散布著恐懼,悲傷被渲染得越發深刻,我抵擋不住這一波接一波的衝擊刷洗,連滾帶爬馬不停蹄的從噩夢裏抽離出來。
白晃晃的光線夥同刺鼻的消毒水味兒狼狽為奸,肆意穿戳著我脆弱的神經,我第一時間把手放在了腹部。
那裏仍有脹鼓鼓的感覺,可是那種一接觸就能察覺到的空蕩感,它如同雷霆直接朝我劈頭蓋腦。
即使隔著厚厚的皮囊,我的心仍然被焚燒到焦黑,我一動也不想動,隻管仰著臉看著天花板上長條的燈管。
死一般的寂靜僵持不知過了多久,周唯的聲音裏麵,明顯有了些小心翼翼的沉穩:“劉多安,你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溫水?又或者,喝點湯?”
我置若罔顧。
或是因為他造就我從痛苦的鬼門關走了一遭,周唯他即使再繼續認定我就是蛇蠍心腸毒害他家人的凶手,他仍然給予我暫時的耐心和慈悲,他對我的冷淡毫不介懷般繼續說:“劉多安,你喝點湯好不好?就喝幾口,還熱乎的,喝幾口暖暖。”
他的聒噪刺得我耳朵發疼,我很想叫他滾出去。
可是比如叫他滾出去,我更願意把他當成透明的。
那種心如死灰的絕望,它滿溢在我的骨骼各處再浮於我的皮囊表麵,它使得我不願再與麵前這個曾經如同魔鬼般對我使用暴力致使我失去孩子的惡魔,有哪怕一句的交流。
那樣,我會覺得對不起曾經盤踞在我的身體裏,用跳動來與我感應互動,本來可以無恙安然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小生命。
更可悲的是,雖然周唯沒有直接灌醉我那一晚與我過夜的人是他,可我早已經從他間接的暗喻裏明了一切,那無疑於我可憐的孩兒,它逝於自己親生父親的拳腳暴力下,這讓背負這等委屈的它,如何投胎進入下一世的輪回,它又如何可以再投胎來與我結緣,再做我的孩子!
咬著唇,我甚至屏住自己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沉默的梏桎困住一切,像周唯這麽總愛隨著自己的個性愛咋咋的的人,他終有綁手綁腳謹小慎言的一天,他的語氣更軟更是低聲下氣繼續與我說:“劉多安,你出個聲好不好,你這樣不理我,我很害怕。”
害怕?
你周唯無所不能,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不一向擁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能力,你總是那麽輕而易舉把一切困頓掌控在股掌之上,你又有什麽可以害怕的。
真正害怕的人該是我啊,我曾經對你舍以生命,卻換不來廉價的信任感。人性的劣根性,到底是朝我露出了猙獰的麵目。我早該有這樣的覺悟,可是我對著你,喪失了該有的警惕性,我今日的結局,才會那麽可悲。
心裏愁腸白結困窘橫陳,難過的悲鳴響在心口綿延不絕,我的手攤開再握起來,裏麵的空蕩蕩使得我又鬆開去。
周唯仍然孜孜不倦的想要獲得我的回應,他靠著愧疚堆砌起來的聲音有種不順暢的磕磕巴巴:“劉多安…..我……我不知道…..你懷孕了。我要是知道,我再怎麽混蛋,也不能把你….我…..劉多安你要是不痛快,你打我,你打死我好了,你打我,你盡情打我行不行,你搭理我一個。你這樣什麽都不說,我很慌。”
吃力撐著身體,我側了側身,以後背對著他。
或是這才後知後覺察覺到我的抗拒,周唯總算暫時安靜了下去。
可我並未因此變得好受起來,越是在無聲的環境裏,我的思維越是散得厲害,我越是容易走偏到死胡同裏麵,我一次又一次想起這短短的時間裏,那個與我無緣的孩子跟我之間的種種勾連,痛楚它又鋪天蓋地的擊垮我。
人心處在隻有怨恨包裹的狀態下,疲憊它就會殷勤踩上門來,我覺得很累很累,眼皮子又是開始打架。
在夢境裏麵沉浮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睜開雙眸,當我看到一小護士正在動我手背上的滯留針頭要給我輸液,我直接把手抽回來,說:“你好,我要出院,麻煩你幫我跟醫生說一聲,讓給我開個出院單來。”
“這….”
那個小護士頗是為難,她看了周唯一眼,她再看回我:“周太太,不好意思,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還沒達到出院的要求,如你需要根據個人意願進行轉院,那需要你先生簽一份自願出院風險自擔的證明就行。你可以先與你先生協商一下,等你們得出結論了,再摁服務鈴找到我們。”
把這個皮球踢到周唯那裏,小護士幫我調整好針水的滴速,她又幫著我把床頭的升降板升起來一些,讓我可以靠著半坐,她就出去了。
頃刻,這個密封的空間裏又隻剩下我和周唯兩人。
又是僵持一陣,周唯突兀騰的一聲站起來,他徑直走到床頭櫃處,他撥弄著餐袋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他說:“劉多安你不能一直不吃不喝,你得吃點東西。你先聽話吃點,你不願意跟我說話,回頭我保證不發出一丁點聲音來,我跟你保證。”
說話間,他捧著一碗湯到我麵前來,他沒有選擇坐下來,他而是弓著身體,朝我傾斜過來:“來,我扶你坐正,你乖,喝幾口算幾口。”
我沉默著把臉扭到另外一邊。
應該是把湯放回了桌麵上,隨著輕輕的一個頓響,周唯再次朝我俯身過來:“劉多安,我扶你坐正一些。”
咬著幹涸得仿佛被放置了整個沙漠的唇,我還是沒說話,隻管用冷冷的眼神盯著他。
與我的目光對峙一陣,周唯已經快要伸到我身上的手尷尬懸空在那裏小片刻,他有些訕訕然縮回去:“你怪我可以。但你別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醫生說….說你失血過多,得補充點營養。”
我抿著嘴角,更是以冷漠死死勾住他。
氣氛越發緊繃,似乎有硝煙味渙散開來。
身體僵俯著半響,周唯總算離我遠了些,他開啟幹枯發白的唇衝我說:“好,好,我不碰你。劉多安你別這個梗著脖子,這樣難受,我不碰你,我絕對不碰你,你放鬆點,別那麽緊張,這樣不好。”
再是用充滿著複雜的眼神看我幾眼,周唯轉身作勢要走出門外。
但是他的腳跨空之際,他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他又折返回來,屹立在電視機旁邊吊著胳膊,不知在做什麽。
他不再妄圖想要觸碰我,我也懶得再去理會他到底想做什麽,我再一次將他視作無物,自顧自目光渙散看著天花板,木然任由時間滴答前行。
我這樣如同行屍走肉的狀態又是一頓持續,直到病房的房門被匆匆忙忙推開,馬小妍出現在我的麵前。
不用想了,馬小妍才沒有千裏眼更沒有順風耳,她不可能自己靠夜觀天象就知道我躺在這裏半死不活,她回到這裏來,應該是剛剛周唯通知的她。
他或者是看我不願搭理他了,找來馬小妍當槍使。
就像旋風般衝過來湊到床邊,馬小妍來不及放下包包,她就瞅瞅掛著的點滴架,再看看我被點滴弄得鼓脹起來的手背,她這裏摸摸那裏摸摸,有些手足無措的模樣。
或者我此時此刻的狀態實在是狼狽又實在是過於可悲,馬小妍的眼眶一下子紅了:“劉姐,你沒事吧,有沒有覺得哪裏難受?”
即使我一丁點說話的欲望也沒有,可我還不至於失心瘋到理智全無,能把全世界的人都遷怒個遍。
勉強撐開嘴,我幹巴巴吐出幾個字:“我沒事。”
馬小妍自然是不信,她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臂:“你的胳膊上都沒肉了,還沒事呢。劉姐,你吃點東西好不好?你這個時候得振作,得補充點能量,身體才能趕緊好起來。來,我喂你好不好?”
說著話,馬小妍就想轉身去端碗。
我抬起無力的手,幾次試探終於抓住馬小妍的衣角,我說:“小妍,你幫我去給醫生說,讓開個條子給我,我想出院…..”
馬小妍頃刻握住我的手,她萬分為難:“劉姐,你先不要想那麽多,先好好調理好身體再說啊。你現在這樣的狀態,實在不適合出院的……”
就在這時,剛剛被馬小妍虛掩著的門,又被推開了。
循著一陣冷冽的風,羅智中的臉浮現於我眼前。
或是看到我的眼裏有疑惑,又大概是察覺到周唯朝她投來目光審視,馬小妍喏喏輕聲:“那…..就今天中午,羅總找你有點工作上的急事,他打你電話一直找不到人,就給我說讓我能聯係得上你的時候,給他說一聲。我接到你住院的消息,就….就給羅總說了。”
大腦已經足夠混亂,這個時候,我實在騰不出激情來理會羅智中找我有什麽工作上的事,我咬著幹癟的唇瓣,把出院的希望寄托在羅智中的身上。
越過馬小妍,我俯身朝著羅智中所處的方向,我乞求的語氣:“老羅,你幫幫我好嗎,我不想呆在這裏,我不想呆在醫院裏麵,你幫幫我出去。我以後會還你這份人情的。”
羅智中瞌了瞌眼睛,他的雙眸裏似乎有弄得化不開的迷霧鎖住黑暗,他的臉崩得像一張刻板的紙,他麵無表情回應著我:“你真想走?”
我多說幾句話,還是覺得疲憊,即便如此,為了向羅智中表達我想要逃離的強烈決心,我還是死撐著點頭:“我不想呆在這裏,我想出院了,你幫我辦個出院手續好嗎。”
卻是沒有馬上回答我,羅智中帖到床頭上,他用手撩著牆上掛著的病曆單。
寂靜看了約摸五分鍾,羅智中再開腔,語氣裏麵已經徒然增添了幾分戾氣:“我可以帶你走,但臨帶你走之前,我得做一件我認為我必須不能控製住自己的事。”
對著我說話的話音剛剛落下,他忽然像一頭暴怒的獅子,羅智中箭步飛身撲向一直到他出現都沒吱一句聲的周唯身上,他掄起拳頭來,又重重朝著周唯的臉上摜去:“我操你全家,你這個混球!像你這樣的蠢貨還是去死吧你!”(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