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生死簿
字數:4818 加入書籤
“水磨坪村生死簿,自有記錄以來第651年,男56人,女56人,繼續保持112人平衡點。”老者氣息由後鼻而出,過腔喉發音,字正腔圓,聲音細微綿長。
白歌順著聲音轉過頭,看到的正是那日進村時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老者。起初看見,老者氣虛體弱,仰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而此刻,竟如同換了一人,身神俱佳。站在村長一旁,手握一隻毛筆,兩眼炯炯有神,夜晚借著火光看去,須眉交白、雪鬢霜鬟。
白歌被緊緊的綁在木樁上,左右晃動了兩下,說“藍村長,事已至此那也實不相瞞,我們是國家科學研究院超自然感知研究所的研究員,這位是我們的領導陳教授。此行也是為了找到水磨坪村發生種種超自然顯現的原因,破解生死難題。”
村長遲疑了幾秒,搖了搖頭說“有何憑證?”
陳教授連忙接過話茬“我背包裏這次科研考察的紅頭文件,你們可以查看。另外,我們還有兩個同事留在鎮裏,如果長時間聯係不到我們,恐怕他們會聯係相關部門進來尋找。到時候,莫說逝去三個村民,很有可能完全打破生死平衡。”
村長的表情有些驚恐,並不是因為什麽科學院的名頭,而是聽說還會有更多的外鄉人進來。村長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老者,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科學?我們村從來就沒有過科學。從進村到現在,你們可曾見過學校?”
林邊圓使勁掙紮了幾下,雙腳胡亂掙紮蹬踏,喊道“你們這些迂腐村夫,若聽不進去我們的話,別說水磨坪村受罪600年,再來600年你們也一樣無能為力。”
村長瞅了一眼,指了指周圍幾個村民“堵上他的嘴,讓他們安安靜靜的聽我講個故事……
那是在40年前,村裏來了一批大學生,他們個個穿著綠軍裝,帶著紅袖章,背著斜軍挎,舉著大紅旗,一路高歌凱進。他們白天進村,看到保存完好的雕刻、塑像、石碑就砸,甚至有些還要點火燒了這些明清時期建的古宅。當時的老村長對水磨坪村生死簿深信不疑,反複警告那些所謂的紅衛兵,讓他們不要侵犯神明,當心觸動了水磨坪村的生死天平。然而,那些披著科學的帽子,撐著破四舊,消除一切牛鬼蛇神的旗幟很快席卷了整個村莊。
幾十個紅衛兵就站在這個廣場上,一些膽大的年輕人跟著老村長與他們在這裏對峙,雙方手持棍棒刀叉。這一輩子我都忘不了那樣的畫麵,幾個紅衛兵揪著村民的頭發,狠狠地把人按倒在地上,旁邊站著一個人,雙手擼起袖子,將一根拳頭粗的木棍攥緊在手裏,雙手反複摩挲,直到身後有眾人高喊‘打倒一切牛鬼蛇神!’。那人掄圓了手臂,狠狠地將木棒重重的打在那位村民的前額處。村民應聲倒地,腦殼深深凹出一個深坑,四周皮開肉綻,血肉飛濺。那人並沒有收手,一口氣之間,又用木棒狠狠的捶在村民頭上,直到腦殼開裂,漿血四溢而出。
‘我要把封建迷信的惡鬼從你們腦子裏打出去!’那人氣喘籲籲,右手高高舉起沾滿血漿的棒子,振臂高呼。
那一刻,所有的紅衛兵都陷入了癲狂,兩眼放射出血樣光芒,四散追打這些村民。
村裏的年輕人目睹了這一切,看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被人杖斃,內心的炸藥桶也被瞬間點燃,任憑站在麵前的老人如何阻擋,都義無反顧的突破阻礙奮力廝殺。
那是我記憶中最可怕的一幕,一場注定沒有贏家的殊死械鬥。打殺一直從下午持續到傍晚,直到太陽徹底落進山穀,四周一切都黑了下來。雙方死死傷傷,餘下的人早已體力不支,或坐在那氣喘連連,或捂著傷口痛苦嘶嚎。天空下起了小雨,就在這個廣場上,血、水、淚、汗混在一起,侵透了周邊的農田。黑暗來臨的那一刻,整個村子似乎已經被死神征服。
母親悄悄的把我藏在床底下,她自己則堵在院落門前,手裏拿著一把鐵叉,時刻準備把紅色的魔鬼感出家門。我透過二樓的窗子,偷偷的看了一眼,紅色的不僅是他們的旗幟,還有所有人的衣衫,早已被血水侵透。
過了許久,打鬥聲漸漸消失了,周圍變得寂靜,隻有小雨淅淅瀝瀝落在木窗上。
咯咯咯!
水磨坪村黑羽雞每逢子夜便會打鳴報信,告訴閻王這裏的人數。黑羽雞就像平衡村的時鍾,它響起的一刻,所有多出的人都要被清除,少掉的人將會被彌補。它的存在,像是冥冥之中安排在這裏的信使,讓掌管生死的人每天關注著這裏的點點滴滴。
那晚深夜,剩下的老弱病殘沒有一個人再走出家門,直到第二天公雞打鳴,迎來東方升起的那輪旭日。餘下的村民才走出屋室,尋找打鬥中受傷的村民。
在我印象中,那天有個讓我至今心有餘悸的結論‘廣場無人生還,群毆者盡數死亡。47人死於械鬥,還有11人死於非命,沒有找到任何外傷。這樣,加上老老少少、加上逃竄的紅衛兵,還有112人,男女平衡。’
這就是水磨坪村,一種來自大自然鬼斧神工般平衡的存在。這裏是生與死的蹺蹺板,高的低的都會死,隻有兩邊保持平衡才能有生存的希望。
後來,餘下來的村民與紅衛兵一起燒掉了屍體,他們脫下那身綠軍裝,印象中再也沒有聽他們說過‘打倒牛鬼蛇神’之類的話。反而,他們成了最為虔誠的一批新村民,你們現在看到的這些人中,就有他們的身影。
這件事驚動了當地政府,但是在整個紅色大革命期間,這種規模的械鬥每天都在發生,政府早已陷入癱瘓,自求多福的軍隊也盡可能避免與這種紅色精神力量發生衝突。所以接下來的幾年,村裏並沒有再受到過多的幹擾。
直到這場革命風暴逐漸遠離這片熱土,才零零散散的到過幾隻考察隊,他們走訪鄉情,探訪真相,尋找當年留下的那些紅色衛士,然而這一切都像是被時間寫成了故事,從村裏人口中講出來總是夾雜些許怪異。這些考察隊總是白天幹活,晚上總是要趕在子夜前離開,再也沒有打破過村裏的平衡,偶爾有幾個不知根底的會被記錄在生死簿上,那也隻能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裏。整個80年代,政府為了建立自己所為的‘科學價值觀’,給我們村很多計劃生育的榮譽稱號,因為這個村從600年前就是112口人,這個數字一直維持到今天。
這就是平衡村的一個故事,像這樣發生在不同朝代、不同人群身上的故事還有很多,每個都被記錄在這本生死簿上。我想,你們或許是無意闖入到這個村,但是聽過黑羽雞子夜報信的聲音,那麽你們必須成為我們的一員生活在這裏。這是祖祖輩輩都不曾被破壞的神明力量。”
村長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還有很多當事人就站在白歌他們身旁,整個村的氛圍又被村長的一席話拉回四十年前,很多人都沉浸在悲哀中。
白歌很難想象,這些人如何能夠一直活在對生死未卜的恐怖中,相熟相知的一家人,或許會因為某個無知的外來人而橫死家中,痛失親人,甚至是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飽受著悲歡離合。白歌忽然很能理解村長的行為,讓所有闖入這個平衡世界的陌生人都在嚴格的監管之下,這無疑是對所有村民生命的最大保障。
“村長,非常抱歉我們的行為給村裏帶來巨大的人員損失,但是,請你相信我們,此行我們一定會揭開水磨坪村的平衡之謎,給村民一個交代。”白歌信心滿滿。
人群中走出一個年長的老人,佝僂著腰,頭發已然花白,走到陳教授麵前,從地上的背包中翻出一疊文件,眼睛幾乎要貼到紙上,映襯著忽閃忽閃的火光,快速的翻看了幾頁。“村長,他們是科學院的,我當年讀大學的時候知道國家科學研究院,那是我國最高的科學研究機構,代表最尖端的技術力量。也許,這次我們這些殘存的老紅衛兵們真的有機會走出這個山溝,回到自己的家鄉。也許,水磨坪再也不用為保持平衡絞盡腦汁,可以自由的出入太行山,出去看看大千世界。”
村長有些動搖,從廣場中間的石台上跳下來,走到那人麵前拿過文件橫豎翻看了幾遍,說“反正這個我也看不懂,老李頭說是,那應該沒問題。他就是我剛才講的那個故事的親曆者,已經住在這裏四十多年了。給他們五個鬆綁吧……”
幾個村民圍了上來,依次為幾個人解開繩索。
“教授、白歌,你們幾個暫時自由了,但是一定記住,你們的活動範圍僅限這個山穀,出了前邊的山口,就再也聽不到黑羽雞子夜打鳴,那也就破壞了生死平衡。如果村裏人數少於112人,自然的平衡法則一定會用他特有的方式來彌補,就像之前我們格外歡迎蘇心同誌一樣。換句話說,如果沒有人能來補齊,全村會迎來大災難,人口幾乎血洗,而後重新平衡,曆史上也隻發生過兩次。”村長一邊在前邊走,一邊再三囑咐跟在身後的五人。
下宇自從被五花大綁以來,心情一直很低落“村長,我們去過很多奇怪的地方,但是說實話,水磨坪真的挺邪性。它的力量存在於無形之中,不像水、不像火、不像電,即使他們也危機生命,但至少我看得見,躲得開。”
白歌刻意放慢了腳步,與下宇齊平“這一次,我預感,我們正在接觸這場人類浩劫的風暴中心,或許能夠在這裏,找到決定生死的關鍵點。你們想一想,到底是什麽力量能讓一個古村在幾百年間維持在一個平衡點且絲毫不差。”
陳教授就跟在下宇身後,側耳聽到了白歌的結論“你們實驗課題竟然進展了這麽多,為什麽一直沒有向上級匯報。另外,你們是通過什麽方法找到這些超自然點位的?”
白歌扭過頭,看了一眼蘇心,又退到教授身旁“陳教授,這次出行考察其實你是我們最大的壓力,因為我們要確保你的安全。對我、蘇心、下宇、邊圓來說,越接近死亡,就越了解真相,並且早已置生死於度外。”白歌故意講話說到一半,因為他清楚,水磨坪村平衡點的魔力還遠未發揮。(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