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張老師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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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情節純屬虛構,看官切勿對號入座,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這才不到三個周,張樹碑張老師,又回到牛津了,而且還不是一個人,是帶著他的藝術家美嬌妻一起回來的。

    最先知道張老師回來的,竟然是何老師。她騎車從市中心往回走,路過一個公交車站,聽到吵架的聲音,而且其中一個聲音耳熟。她循聲望去,看到張樹碑坐在車上,正和司機大吵。原來,張樹碑拿一張50的英鎊坐車,司機沒有那麽零錢找給他,提著一袋子硬幣晃,告訴他,碰巧了紙幣不夠找給他,如果這麽一點一點用硬幣找錢給他,就耽誤自己的行車時間表了,因為他們的公交車是嚴格按照時間表出發、到站的。司機跟他商量,請他下車坐下一班車,為了預防下一班公交也找不開零錢,建議他先自己兌換一點零錢......

    但是張樹碑不同意,反問:“我用50的鈔票買車票,違法了嗎?”

    對方說:“當然不違法。”

    張樹碑說:“那我現在就是要用這個50的錢坐車,你們是不用100的錢,如果有100的鈔票,我還拿100的坐車呢,這是我的權利,合理合法,而且我現在不下車,我不能等十五分鍾以後的下一班車,那會耽誤我的事情。”

    何老師趕緊上前,摸出四個硬幣,給了司機,說:“他是我的朋友,我這裏有零錢,夠不夠?”

    司機收下三枚硬幣,推回一枚,感謝了何老師,啟動了車。

    張樹碑從窗戶看到是何老師,竟然朝外伸頭說:“你幹嘛,我就是要用這50的英鎊坐車,他真敢不讓我坐,你看我和他們公交公司打場官司......”

    何老師回來跟大家說起上午路遇張樹碑,大家都笑得稀裏嘩啦的。

    何老師說:“張老師真的是夠逗樂的,還坐在人家那個給老人和殘疾人設的專座上,那個位置不是離司機最近嘛,方便他說理、吵架......”

    白老師說:“也就他能幹出這事兒。”

    若詩說:“張老師這次回來,怎麽也沒到咱們這裏說說話?”

    白老師說:“我今天一早收到張老師微信,問我陳先生下午在不在家,我說一般不在家。我完全沒反應過來張老師這是回牛津了,我還納悶,他問陳先生在不在家幹嘛。聽了何惟珍剛才說的,我才明白他的意思,你不用急,說不定他一會就來了。”

    突然,門鈴響,若詩去開門,忍不住哈哈哈哈笑起來,竟然真是張樹碑。

    原來,因為上一回打官司關係搞僵,不好再租陳先生的房子,張樹碑這一次提前在網上找了一個西班牙女房東的房間,誰知道,兩口子剛搬進這房子的第二天,就為了電費滯納金的事情,和西班牙女房東阿德裏娜結結實實幹了一仗。

    阿德裏娜的意思是讓張樹碑和其他三位房客均攤滯納金,人人都要交一點,說是一點,其實是十六英鎊,大約二百塊人民幣。但是張樹碑說自己是新房客,之前的電費滯納金,和自己毫無關係,再加上張老師太太一句英文不懂,僅憑肢體語言交流,揮手搖頭、摩拳擦掌的,產生些誤會,於是雙方大吵起來。

    張老師太太沒控製住情緒,用看電影學的幾句英文髒話破口大罵阿德裏娜,“妓女、母狗、狗屎、滾蛋”都脫口而出,別的英文她一句不會。阿德裏娜氣得突發心髒病,倒地昏厥,馬上被送到醫院,急救及時才緩過勁兒來。

    這一鬧,阿德裏娜惱羞成怒,次日就帶人上門打算趕他夫婦走人,放言讓他們滾蛋,房子要另外租給別人。張老師於是又打算在這“法製國家”動用法律武器“維護合法權益”,眼看就要再打一場新官司。

    張老師提前發微信給白老師打聽了陳先生下午一般不在家,便跑過來了。也是難得,白老師、何老師還有靜好、若詩都在家,幾個人小聚,在餐廳裏,也學英國人吃果醬奶油司康餅、杏仁餅幹、起司蛋糕,喝起下午茶,說著話。

    張老師簡單介紹了一下局勢後說:“這個死老太婆,想白讓我出200塊,她這樣欺負人是不行的,我打官司又不是沒經驗,不怕的,不行就去法院告她!”話音未落,仿佛迎合他的發火,窗戶外麵突然下起雨來,雨水刷在玻璃上,嘩嘩、嘩嘩的,一陣緊似一陣。

    白老師問:“200英鎊?還是200人民幣”?

    張老師說:“人民幣,16英鎊。”

    白老師“哦”了一聲,好像想說什麽,又沒說出來,低頭喝茶、吃點心,沒再接張樹碑話茬兒。

    張樹碑抬頭看看外麵的天,說:“這英格蘭的雨季,一年裏也真是不知有多少回,我看一天就有好幾次。”

    靜好說:“是啊,總是陣雨,怪煩人。”

    張樹碑突然換了口吻,說:“不過連英格蘭這天氣,也是迷人的。我這次回來,就是想帶著我太太來感受一下,全方位感受一下英格蘭的風情……”

    何老師笑了:“嗬嗬,樹碑你不愧是英國文學博士,浪漫得很呢。”

    雨水被風吹進窗戶,打在窗台上。

    靜好趕緊起身關窗:“難怪連當地人都抱怨,英國隻有氣候沒有天氣,他們自己說,有時候回過頭從烤箱裏取出個披薩餅的功夫,晴空就換陰霾了。就有這麽多變。”

    張樹碑說:“不過人家這陰霾可不是需要戴著大口罩的霧霾,人家這就是要下雨。”

    白老師這時才突然說:“反正呢,打官司費時耗力,樹碑你一定要慎重。”

    這廚房的後院再往縱深方向去,就是公共綠地。草地邊兒上有一棵法國梧桐樹,正在伸展著枝葉,迎接時不時光臨葉麵然後劃過柔軟卻堅韌的綠色紋路的水珠們,它們在倒刺絨毛裏遊動一番後,順著寬大葉子的某個尖尖兒,滴落到綠地某一條草葉上,再慢不悠悠地,把細長草葉打開的葉麵當成跳台,往回優雅反彈那麽一兩下子,透亮透亮的,水珠們仿佛是盡情遊戲了一番,最後就留在葉麵的凹隙,或者悄悄滾落進草地泥土中。

    張樹碑聽了白老師的話,剛溫和下來的口氣,又變硬了,說:“反正她欺負人是不行的!電嘛是其他幾個人用的,滯納金也是他們幾個搞出來的,我剛搬進來的呀,我為什麽要替他們交之前的滯納金?憑什麽?”

    若詩說:“房東可能不想動腦子,也不願意挨個人去溝通,嫌麻煩,他們有些人是這樣的,一平均最簡單了,每人分攤一點,也不會產生矛盾。”

    何老師問:“房東和你們住一起嗎?”

    張老師回答:“死老太婆?她不和我們住一起。我們這裏就是三個學生,再加上我和我太太。”

    白老師問:“那她沒說個理由?”

    張老師說:“她說我的房間是兩個人住,我愛人不是來了嘛,但是收我的是一份賬單的錢,房費、電費、天然氣,都是交一份錢,所以,這次讓我也跟著把滯納金交一份。”

    何老師說:“對嘛,人家這也有一定的道理的,大概這樣就可以安撫其他房客,後麵收你一份賬單,她也好說話。”

    張老師說:“屁!她就是欺負人!你們沒看到她那個死樣子,絕對是種族歧視!”

    大家又不再開口講話。

    雨很快又停了,變回一個太陽時隱時現的典型英格蘭午後。從遙遠的city centre(城中心)附近農夫集市上,悠悠飄來似有若無的蘇格蘭風笛旋律,廚房裏,地道英格蘭樣式的白色木格子窗,窗戶銅把手早被摸得發亮了,這房子有六十年曆史了,那麽這把手和窗戶在一起也應該有六十年了,像是一對兒曆經歲月的老夫妻。

    白老師似乎想說服張樹碑張老師,叫他不要再繼續浪費時間和西班牙女房東阿德裏娜去打官司。但是張老師態度強硬,痛罵阿德裏娜是帝國主義資本家,黑房東,非要治治她不行,和他之前罵陳先生是資本主義黑房東的走狗幫凶時語氣一樣。

    何老師緩緩背過身,後腦勺對著張樹碑張老師,不動聲地向白老師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必費這番力氣。

    “張老師現在正在氣頭上,老白,咱們讓張老師先回去休息吧,他這幾天旅途奔波已經夠辛苦的了,又遇上這些個事情,你們倆改日找時間再聊吧。”

    張樹碑也的確是累了,借著白老師太太何老師的話,找到個台階兒,起身告辭:“我還要回去查幾個資料,這次回來,一定要搞出個像樣子的論文才能再回去,上次沒搞完,是因為陳盛世浪費了我好多時間。”

    他走後,何老師笑著對白老師說:“你難道沒有看出來嗎?張老師這人就是強,上一回他非要聯合奧茲跟陳先生打官司,那個折騰勁兒,你也不是沒領教過。”

    白老師笑笑,說:“那怎麽辦?由著他倔?”

    何老師說:“所以,幹脆咱們誰也別勸他了!這就和有些人哭哭喊喊鬧離婚一樣,你越勸他不要離,他越是鬧騰得厲害!其實真離婚的,很多悄無聲地就離了,大多數都不是嚷嚷得驚天動地的。我看他自己回去盤算一下時間和精力,未見得真能再鬧官司。”

    “我覺得也是,等張老師靜下心來再琢磨琢磨,說不定就算了!”靜好捧著藍色馬克杯,啜一口來自特拉福德地區的水果紅茶,在一旁說。回想上一次張樹碑鬧官司,靜好若詩和白老師夫婦,他們幾個有多忙活,不管兩邊誰去法院和市政廳,甚至人家都不必去的時候,他們也常被叫去詢問。白老師因此總結了一條:咱們有經驗了,以後幹脆就當被告或者原告!不然夾在中間最累人!

    靜好和何老師都分析張樹碑這回不一定能真打官司,可白老師和若詩都認為未見得。白老師半卷著拳頭,揮了揮食指,認真地說:“不一定,你們等著瞧吧,我看這張老師是鑽進牛角尖兒裏出不來了。他就是這種人,他認定了人家是壞人,是惡棍,他就要伸張正義,不然他難受得要命。”

    “咱們別琢磨了,瞎耽誤工夫!老白,你那,趕緊騎上你那自行車去tesco買打折土豆去!”何老師看看手表,打發白老師馬上動身去牛津城裏考利路上的大超市,搶購隻有在每個周四下午特定時段裏供應的超低價優惠蔬菜。那些蔬菜,沒有任何品質上的問題,都是當天的,不僅便宜好多,還常常打折後又買一送一,完全是規律性的促銷,童叟無欺。

    白老師出門了,在他偏腿上自行車之前,何老師還不忘再囑咐上一句:“如果有機蔬菜也優惠,那你就買有機的哦,別差那幾個錢兒!也就幾個英鎊的事兒!”

    若詩回房間學習,靜好和何老師聊天。何老師回憶起來,她倆第一次見麵,不是在這個家裏,是在外麵。

    牛津城太小,靜好當時正在橋上用過期的麵包片喂天鵝、鴿子、野鴨、野鳥,何老師好奇地走過來,看見她正蹲在河邊草地上,用一大塊麵包片誘惑呼喚著那隻最孤芳自賞的灰色頸子的高大雄天鵝,可是等它假模假樣、優優雅雅,裝作不慌不張地靠近了,靜好卻隻吝嗇地扔給美麗高傲的天鵝王子一小口麵包,幾乎是塊麵包屑……

    何老師當時在心裏琢磨:這人真是小氣,給點吃的還這樣計較仔細,應該不會是個中國人吧。她當時還不知道呢,喂天鵝對人而言,純是娛樂。可若為天鵝們考慮,千萬別撐破了它們永遠也填不飽的肚子。

    何老師想開口講話又不知道該和靜好說點什麽,怕對方是韓國人日本人或是香港、台灣來的,或者壓根兒就是本地生的中國麵孔的英國人。

    靜好馬上就遞給她一片麵包,用地道的北方普通話,教給她如何節省著喂橋下河麵上遊來遊去的天鵝和野鴨子們。每次給他們一小口,倒並不是為了節省那幾片過期麵包,而是,這裏的野鴨和天鵝其實都不是真餓,總有過往的遊客和周圍居民不停地喂它們東西吃,所以要很小塊很小塊地給,不然,會把它們的腸胃撐出毛病來的。

    說實話,它們大概早都已經罹患腸胃病很久了,岸邊草地上的牙膏狀糞便一灘一灘的,上次的還沒幹透呢,它們又搖搖擺擺地挺著大肚子打著飽嗝再次上岸方便了。還不都是喜歡拿著過期麵包片過河的人給生生喂出來的病?

    聽完靜好的解釋,何老師頻頻點頭,接過麵包,伸出右手,很認真地自我介紹說:“你好,我是何惟真!我北京來的,你呢?”

    我對她笑笑說,“聽說話我就猜出您是北京來的!嗬嗬,我也是北方人。”

    何老師自我介紹的方式是“你好,我是何惟真!”,真有那麽點兒使用英語的人的自我介紹風格,比如:“hello, ann,and you?”(你好,在下是安,您呢?)。其實從她的這種自我介紹方式中,應該猜到,她大概在國內某個領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人,有不少人認識她。

    不過當時靜好沒多想,也壓根兒就沒和她說自己叫什麽名字,她以為和以前一樣,很多在這牛津的老木頭橋上遇到的中國人,下個周甚至明天就起身回國了呢。一生唯一的偶遇而已。這和你在超市裏偶遇的人差不多,實在沒有必要記住。

    喂完了天鵝,兩人分手後,靜好朝家的方向走,何老師奔市中心去了,可是沒想到,一個小時以後,兩人竟然在海德裏道28號的“家”裏又見麵了。一見麵兩個人都哈哈大笑,異口同聲:“是你呀!”何老師高興得“很西式兒地”擁抱了靜好一下。

    何老師說這是她第一次到歐洲國家,她三年前頭一回出國,是去新加坡國立大學做訪問學者,交流學習了一個月,後來還有一次機會,可以去美國交流訪問,但是那次的語言要求高,她兩次考核都沒能過關,最終沒去成。這次,是她第二次出國,算是來探望白老師。何老師這次拿的簽證和張老師太太的一樣,都是探望或者說陪同訪問的那類簽證。

    何老師喜歡海德裏道一帶寧靜恬淡的悠閑生活,大花園,大草地,天鵝,木橋,無論是騎著單車飛馳而過的學生們向你一頷首微笑,還是腋下夾著幾本大書,手捧一杯牛皮紙色大號illy熱咖啡的老教授闊步走來,水牛皮鞋底踩出的滿地落葉“沙沙”聲,都讓何惟真何老師感受到牛津這座城市不一樣的人文氣息和學術氛圍。

    她說:“你看啊,這裏真是有一種美,是一種氣氛上的美,氣質上的美,儀式感的美,精神上的美,不單單是景色美,這種美麗不可言表,當我走在其中,甚至覺得自己也不一樣了。”

    靜好說:“何老師,您比我們還浪漫,我們大概也是在這裏待得太久,逐漸麻木了……”

    何老師果真是個小有名氣的人,在北京的時候,為一家情感類刊物做“特約情感顧問”,經常幫助無助的苦情男女解決內心深處的情感疙瘩,還定期參加那刊物編輯部舉辦的“情感沙龍”,為情海中掙紮的癡男怨女們解疑答惑。

    她告訴靜好,即便在自己人在英國,那刊物仍然每周定時給她發郵件,她看完了發來的“傾訴”內容,再寫好800字左右的“快樂處方”,發郵件回去給編輯,刊登在以她名字為招牌的“何惟真情感在線”專欄上。

    在北京,她的每期“心理處方”可以拿到260元稿酬,她人來了牛津,不知為何,編輯部就無端把稿酬升高為360元了。大概他們是希望何老師不要忘情於英倫田園,回絕他們的要求,堅持在外出期間繼續發稿,就多給了點“異地差額補貼”?

    編輯部每月結算一次給她匯到銀行卡上,兩個周的稿酬720塊錢人民幣,就足夠何老師在牛津或者倫敦買一件不錯的oasis(英國品牌名)或者zara(西班牙品牌名)連衣裙。沒料到英國的物價比北京低這麽多,何老師很驚喜。

    那些個批量生產的英國高街品牌們(在每個城市最繁華的高街上設立*店的平價流行品牌們),一旦到了中國的百貨公司、高級商場裏,不知為何,輕易就能搖身變作高檔品牌和高價貨,價格也令人歎為觀止,讓人費解。

    何老師開玩笑說:“要是總能這樣,掙我們家白老師說的‘北京鎊’,在英國花,還挺好的呢!”

    不知不覺兩人聊到了何老師的專業研究上。何老師講了好幾個故事給靜好聽,都是些奇怪的男女感情故事,但是仔細分析這些事情,也都有發生的邏輯性。

    靜好換了一壺茶,重新燒熱水,在水流衝擊著不鏽鋼熱水壺底部發出的啪啪和嘩啦聲裏,她聽到何老師用很溫暖的聲音緩緩地說:“雖然沒有靈丹妙藥,但是,我就是一直在告訴那些覺得自己很受傷害的人,一定要立刻停止沮喪,不必總是停留在受傷害者的狀態,cheer up(振作起來),開始新生活。”

    靜好問:“他們能做到嗎?”

    何老師說:“很難的,甚至有的人為此一生消沉。所以,‘受傷的人’如果不振作起來,接下去就是抑鬱症在前麵等著,停留在傷感狀態完全是毫無意義的自我戕害,當然,重新活起來,必然有一個艱難的過程……”

    靜好說:“活著真不容易,光是感情變化或者挫折,就這麽折騰人。”

    何老師說:“可不是嘛,所以管理好了自己的感情和婚姻,真的很重要。我們這些所謂的提供‘心靈雞湯’的人要做的,是幫助很多人走出心理困境和窘況,而不是單純谘詢離婚或者不離婚那麽簡單。”

    靜好好奇:“哦,那該怎麽個‘管理’法兒呢?”

    “不能太遠,也不能太近;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壞;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不能太聰明,也不能太傻。不能太自在,也不能找不自在!”何老師有點故弄玄虛,說到這裏,連她自己都忍不住捂著嘴笑開了。

    “嗨,您這多像算卦的呀!”靜好說。

    “嗬嗬,能管理好自己情感和婚姻的人,至少還是要懂點心理學。”何老師笑起來。

    兩人拉拉雜雜又聊了一會,白老師回來了。他用雙肩旅行包背著兩袋子有機土豆,推著他那二手山地自行車,使前輪兒頂開院子的木門,擦著汗走進灌木叢圍起來的院子裏。

    他一邊往後院推自行車,一邊扭頭朝屋裏說:“何老師呀,我這回終於買上您向往已久的打折‘奧該尼克歪極特包茲’(organic vegetables:有機蔬菜的複數形式)嘍!”

    白老師把自行車在院子裏的大陽傘下擱好,走進餐廳,一腳踏進來,正巧趕上白老師在對靜好說:“反正這個世界上就兩種人,男的,和女的,所以不管男人喜歡女人還是女人喜歡男人,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無論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包括外遇、婚外情等等你可能認為亂七八糟的事情,也無非都是這種事情發生在了對某些人來說並不合適的時間點上而已 ……”

    白老師提著滿當當的購物袋,一邊取出東西往冰箱那邊去,一邊插話說:“我的何老師呀,在這裏,男人喜歡男人,女人喜歡女人也是正常的哩!”天天收聽收看bbc,初衷當然是為了練習英語聽力和口語,不料卻受了些觀念影響,白老師已經不像以前那樣,認為同性相戀的人首先是患者,其次大逆不道了。以前他覺得那些人抓住被判刑都是應該的。

    之前白老師說過,在他老家縣城的一個公園裏,三四年前,保安抓了疑似在樹林裏亂搞的三對兒同性,其中還有兩位是六十歲的老頭兒,盡管兩人都說“褲子穿的好好的,拉鏈也拉著,什麽也沒弄”,仍被關了半個月,挨了不少揍,挨揍理由之一就是“沒弄是還沒來得及弄,不然你老不帶彩的這把年齡幹嘛穿條女式牛仔褲?還抹了口紅?手腕上戴著女式手表?”半月後小範圍在社區內遊街,當時沒人不認為這是“繩之以法、大快人心”的。那時侯的白老師覺得:“這些人,就該抓起來!敗壞社會風氣!”

    白老師自己肯定也沒想到,這次來英倫高訪的收獲之一,竟然是在這方麵的意識變化。老白有時候也覺得不可思議,潛移默化的,悄無聲息的,咋就被“和平演變”了呢?而白老師常常考慮的是,等回了國和別人交流起來的時候,可不敢提這方麵的思想動態,那不和《圍城》裏方鴻漸講座裏胡說八道提到梅毒一樣不妥了!

    何老師回他一句:“原本自古有之的事兒,就你土老帽兒似的一直大驚小怪!還號稱是名校博導呢!”

    白老師笑笑,說:“不扯那些,今天去買菜,有趣的很,你們猜我碰到誰了?”

    何老師問:“誰?外國人?”

    白老師說:“同胞。”

    靜好搖頭,她猜不到是誰,如果是住在這房子裏的人,那就是陳先生或者李若詩?可是這有什麽趣?還需要猜嗎?但是這房子以外的同胞,大家共同認識的有誰呢?白老師為什麽說遇到了有趣呢?

    何老師說:“老白你別裝神弄鬼了,咱們在這裏一共認識幾個人?到底是誰?”

    白老師這才說:“買土豆時又遇見張老師了,真是有意思。”

    何老師說:“那他從咱們這裏走了,也去了超市,你倆前後腳。”

    靜好說:“碰到張老師有什麽驚奇有趣的呢?他去買菜,不也很正常?”

    何老師說:“不過剛才,他是說要回去忙資料的事兒吧?”

    白老師說:“關鍵是,兩公斤一袋的土豆我搞了兩袋,他一下子買了四袋子,雙肩大背包撐得滿滿當當的。他那四袋子土豆太沉了,背在後麵壓得他幾乎騎不動,所以我一直跑在前麵……”

    何老師聽了很詫異:“每個周四都有打折菜的,張老師不知道嗎?他幹嘛一下子買那多土豆回家?會生芽的,搞不好還會爛掉好多呢!?”

    靜好捧著杯熱紅茶,歪靠在餐桌旁,也納悶兒:白老師買回來的土豆是要和陳先生分著吃的,還時不時會送給她和李若詩幾個煮熟了的做沙拉吃,那一袋子可是兩公斤四市斤,不要說四袋子,兩袋子就是四公斤八斤,非常多呢,攤開了能在廚房地上滾一大堆,跟乒乓球訓練室地麵上亂滾的小球似的跑得到處都是。再一個,就像何老師說的,每個周四都有打折蔬菜,張老師一次就買回四袋子八公斤土豆幹什麽呀?八公斤,就是十六市斤呀。恐怕大大小小四五十個土豆,提一下都沉得不得了,更別說背在身後,騎著自行車,一路蹬著大上坡回來了!

    難道張老師打算備足糧草,窩在家裏進一步研究英國法律,為即將到來的新官司衝刺嗎?

    “說不定他們兩口子打算頓頓吃土豆,蒸著吃,煮著吃,炒著吃,炸著吃,菜、糧全部都是土豆了,這樣就不用浪費時間出門了,是在為打新官司做準備吧?”何老師說。

    “搞不懂,咱弄不明白,難道是打算做土豆幹或者醃土豆什麽的特色小菜兒嗎?惟真,聽說過有這些做法嗎?還是打算種到後院兒裏?可是那些能做種子用嗎?……”白老師和何老師兩口子琢磨不出來,兩張高級知識分子的臉上滿是困惑的表情。

    這一次,大家的想象力還是不行。其實是從這四袋子八公斤十六市斤土豆身上開始,張老師向房東陳先生陳盛世學習,做起賺錢的買賣來了。因為買一贈一,他買了不少土豆回去,一進門就原價賣給一個初來乍到的中國房客童博士。然後回房間關上門和自己老婆吹噓:“嗬嗬,咱們開始賺外匯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