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這輩子頭一回做了違心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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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微醺,因為整個人都被裹在大裘裏,周身都是顔慕殤的氣息,上官凝不僅沒有像以往一般精神緊張,反而有些昏昏欲睡。
“凝兒?”
看著大裘裏露出來的一張白皙米分嫩的小臉,水潤的雙眸還有一絲朦朧,顔慕殤的一顆心便隨之化作一汪春水,光華瀲灩。
“到了?”
一離開溫暖的大裘,上官凝便覺得微寒的冷風瞬間打透了自己的衣服,想想自己還真是變的嬌氣了,前一世就是寒冬臘月天自己蜷縮在四麵漏風的柴房裏也一樣活的好好的,現在不過是被夜風吹了一下,竟然就有些不勝寒意。
“嗯!”
顔慕殤的聲音有絲沙啞,天知道這一路上他的心跳有多快,如果不是自己的武功底子好,恐怕半路上就要堅持不住了。
上官凝從顔慕殤的懷裏掙脫出來,舉目四看,麵前竟是高高的圍牆,而兩側都是可供四輛馬車並行的大道,路兩側都是民宅。
再抬頭,城牆的上方有一個巨大的暗影,上官凝依著輪廓看竟然是青雲城的北城門,北城門特有的巨大獅子石雕在夜色中靜靜的佇立。
怎麽回到這裏呢,不是說人就在城內嗎?
懷裏沒了軟糯的小人兒,顔慕殤進覺得一陣失落,似乎上官凝原本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此時離開,好像是將他胸前的血肉都剝離下去一般,真不知道他之前的二十四年都是怎麽過來的。
“這邊!”
不比顔慕殤超好的夜視能力,上官凝此時身在夜色之中,視線竟然隻能看清楚前方十米不到的景物,人一旦視覺不靈敏,身體的其他功能也就跟著變差。
將自己的小手順從的放在顔慕殤的掌心裏,感受到對方掌心裏稍稍有些粗糲,想來應該是握劍磨出的繭子,上官凝的手心細嫩,接觸到粗糲的繭子,竟覺得有些絲絲癢癢。
顔慕殤則剛好相反,手心裏的小手細膩柔軟,恍若無骨,雖然冰涼握在手裏卻十分的舒服,最重要的是,這樣一雙小手對於自己而言竟有著神奇的安定情緒的作用,似乎自己血雨腥風、生死相殺十餘年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握住小雙小手。
很快,兩人的麵前就出現一扇大門,因為離的近,上官凝倒是能夠瞧見這扇大門的樣子,上麵還隱隱的能夠看出樹木的結疤,一塊一塊的像是哪個頑皮的孩子甩上去的泥巴。
既然是北城門,那麽這些院子就應該都是城外新遷進來的人口,夏季的時候,青雲城外二百餘裏的黃湘郡發了大水,洪水倒灌田地,將好好的一個郡縣毀的七零八落麵目全非。
黃湘郡雖然不大,但卻是個盛產麻薯米分的地方,在那裏,上至八十歲的老人下至五六歲的小兒,人人都有一手精湛的研磨調製麻薯米分的手藝,家家戶戶也都是以種植麻薯製作麻薯米分為生。
一般情況下,家裏的老人、女子負責在家製作麻薯,男人們則背著做好的麻薯米分走街串巷的賣,或者幹脆跟著商隊遠走,將麻薯販賣到更遠的地方去,小小的一個郡縣,稅收卻足以抵得上一座城市。
因此,黃湘郡發了水,朝廷十分重視,便將這片原本是空地的地方讓戶部著人蓋了很多的房屋,用來暫時容留這無家可歸的黃湘人。
畢竟隻是難民房,處處都透著一股子的簡單粗糙,院子裏麵黑壓壓的,連點光亮也不見,不知是院子裏的人不欲為外人知還是點不起燈燭。
上官鴻群還真是會找地方,如今兵馬司的大兵們天天都在圍著客棧、妓院甚至茶樓飯館轉悠,這片剛剛建起來的簡陋荒涼的地方那些大兵們壓根就不曾踏足。
也是,誰能想到堂堂的上官府大公子會與難民為伍呢?
如果換做以前,上官凝也許不會相信,那個總是清冷出塵、翩翩如玉的庶兄會舍下身段藏身在這樣的地方,可是經過那麽多的事,上官凝再不輕易的下結論了。
更何況,上官鴻群身上淌著的是北疆單氏一族的血液,北疆的民風有多彪悍,人盡皆知,擁有狼族血液的人又豈會是泛泛之輩?
就在上官凝準備詢問顔慕殤準備何時進去的時候,遠處突然響起了腳步聲,不等上官凝反應,顔慕殤已經一個旋身便抱著上官凝消失了幾步遠的一處矮牆下麵。
矮牆雖然不高,但地處的位置很隱秘,周圍又沒有光線,如果不是留意細看,根本就無法發現牆後有人。
上官凝靠在顔慕殤的懷裏,眼睛卻緊緊的盯著腳步聲的方向,隻見視線裏慢慢的走出來一道暗色的身影。
因為沒有月光,來人看的不是很真切,但依稀可辨是個男子,男子似乎並不急,走的很慢,就在快走到顔慕殤和上官凝第一次站立的位置時,男子也停下了腳步。
四下張望了一番,然後視線便落在了上官凝和顔慕殤所在的位置,恍惚間,上官凝甚至以為,那名男子已經發現了自己和顔慕殤的容身之所。
可很快的,上官凝就發現是自己想多了,男子似乎隻是在猶豫到底要不要繼續往前走,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男子才終於想通了一般,抬步往前,竟然透著幾分決絕。
男子看了幾眼左右的建築,之後十分準確的站在了那扇帶著樹木結疤的院門前,正巧烏雲移開,一束淺淡的月光從雲層中落下來,男子的身形容貌被上官凝瞧了個正著。
此人正是上官錦!
原本星美朗目、俊雅無雙的將軍,麵色有幾分迷茫,今日這道門隻要邁進去便再無回頭之可能了!
盡管來之前,上官錦已經想過無數次,也暗暗下了決心,可想是一回事,真正麵臨事情的時候又是另一回事。
隻要他轉身離開,裝作若無其事,那麽他還是大雍的輔國將軍,還是妻兒繞膝家宅安寧,還是那個受萬人景仰的戰神,但那個孩子便注定要獨自麵對一切,也許會被當做人質也可能會被直接處死。
上官凝躲在暗處,心中也有一絲的僥幸,如果,上官錦中途改變主意了,轉身離開,那麽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她也並不想讓自己的弟弟一出生就被人詬病。
然,命運的手掌總是帶著幾分自以為是的詭秘,原本還在踟躕猶豫的男子突然挺直了脊背,之前的那些迷茫似乎不過是場幻覺。
篤篤篤的敲門聲響起,像是催命的喪鍾!
上官凝的血液一寸一寸的冷下去,這就是自己的父親,一個給了自己生命卻並不曾盡過責任的男人,好,很好!
吱呀一聲,大門從內打開,奇怪的是卻沒有人影,上官錦身子一怔,明顯也是覺得奇怪,不過最終還是抬腳走了進去。
上官凝的手被顔慕殤攥在手心裏,感受到對方稍稍用力,原本浮躁的心頓時沉靜下來,她轉眸看向顔慕殤,跌進一片浩瀚的深海之中,一片可以任由上官凝這艘小船盡情徜徉的大海。
上官凝眸色清涼,定定的看著那扇黑漆漆的院門,胸中溝壑再無空落,為了娘親和尚未出世的幼弟,刀山火海又如何?
上官凝在前,嬌小的身影卻巋然如山,一步步的走向那扇隱藏著全部謎底的院門。
顔慕殤在後,潔白的月光拉長了其原本就峻拔的身影,小心翼翼卻堅定的護在前麵那名女子的身後。
上官凝一身女色的男子袍服,立在門前,深吸了一口氣,剛要伸手敲門,之前上官錦過來的方向竟然又響起了腳步聲。
顔慕殤動作很快,再次將上官凝攬在懷裏,不過卻是飛身直接進了院子,上官凝自然是不敢出聲,兩個人的身子挨在一起,躲在了一處棚子裏。
很快,門口就響起了腳步聲,但是令上官凝奇怪的是,這腳步聲突然停在了門口,等了許久,都不見有人進來,想來是那人站在了門口,具體原因便不得而知了。
轉頭看向主屋,竟然還是漆黑一片,悄無聲息,如果不是上官凝親眼見到上官錦進了院子,恐怕都不會相信此時正屋裏有人。
至此,情況十分的古怪,正屋裏的人悄無聲息,院門口的人停滯不前,被兩人夾在中間的上官凝和顏慕殤則是一直半蹲著身子倚靠著身後的小牆。
就在上官凝以為三方還要繼續僵持下去的時候,屋子裏的燈突然亮了起來,雖然有些昏暗,但是在這漆黑的夜裏還是將一切都照的清楚透徹。
上官凝借著燈光仔細的打量了一番院子,發現他和顏慕殤站的位置是一個臨時搭起來的遮雨棚,除了他們二人站立的位置,其餘的地方全部堆滿了鍬、鎬、簸箕等農具,腳下是一具馬鞍,上官凝的腳正好踩在馬鞍的綁繩上,難怪一直覺得腳下有東西。
正對麵也是一小溜棚子,卻都是有門有窗的,顯然是用來住人的,隻是這些小棚子也都是黑著燈的,上官凝側耳細聽,裏麵鴉雀無聲,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院子裏的地麵很幹淨,連落葉都不見一片,這在城北這樣樹林密布的地方實在是很少見,若是沒人一日三遍的打掃絕對不可能如此整潔。
正屋的燈雖然亮了起來,但依舊是未見人影未聞人語,安靜的越發詭異。
不知為何,上官凝站在這個院子裏,總覺得古怪,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告訴上官凝,這一切不正常!
對呀,這院落是朝廷出資給難民修建的臨時落腳點,所建院落不過幾十座,而難民卻足有幾百人,因此每個院落少說也要安置進十幾人。
難民之中,多老弱婦孺,孩子最是喜歡哭鬧,而老人則多難以入眠,可眼前這院子的整潔程度完全不像是住了十幾號人,院子的安靜程度更像是入無人之境。
難道是上官鴻群使了什麽手段?
但,如果是上官鴻群使了手段,那麽他的身份便一定會引起人懷疑,此處距離北門不過百步之遠,若是想舉報身份,甚至隻需要對著北城守將喊一嗓子即可。
上官鴻群會冒如此大的風險嗎?如果他肯冒這樣的風險,便不如住客棧裏去,環境還要好的多。
上官凝的心中瞬間轉過很多心思,最後,一個大膽的猜測出現在上官凝的腦海中。
上官鴻群在大雍,有人暗中相助,而且此人定是有著手眼通天的本事,所以才會在不驚動任何人的前提下將上官鴻群單獨安置在這。
什麽樣的人出麵,才不會讓難民們生疑呢?
此人定是朝廷中人,隻有當官的出麵難民們才不會覺得奇怪,充其量會覺得為官不夠公允,收受賄賂偏袒這個單獨居住的難民而已,在這樣的亂世,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百姓們能有命活就很知足了,哪裏還有心思與官家鬥勇呢!
但可以確定的是,此人必定不是上官錦,否則上官錦斷斷不會再花重金找來信子傳信。
上官鴻群不過弱冠之年,平日都是在尚武堂讀書,何曾會有機會結識有如此本事的大人物呢?
就在此時,屋子裏突然傳出了說話聲,上官凝和顏慕殤齊齊的將注意力落在了主屋裏傳出的聲音上。
“你怎麽變成了這幅樣子?”
上官錦的聲音,震驚還帶著些薄怒。
“這難道不是我本來的樣子嗎,上官將軍?”
上官鴻群的聲音,語氣戲謔還隱隱的帶著些諷刺和怨恨。
“你叫我什麽?”
“哦,我忘了,我該叫您爹爹。”
上官凝微微皺眉,上官鴻群對上官錦的態度倒真的出乎她的意料,即便這個上官鴻群不對上官錦感恩戴德,也總該是有幾分尊重才是,但此時的這個聲音,半分尊重的意味也聽不出。
“你……也罷,你趕緊收拾下東西,我在城外安排了馬車,盤纏幹糧也都準備妥當了,守城的城守我也打點好了,趁著此時夜黑,你趕緊出城去,等過了風頭我再想方設法把你接回來。”
上官錦語氣急切,想他戎馬半生,不說功勳赫赫,至少是無愧於輔國將軍這三個字,如今為了這個孩子,他竟然要屈尊向一個小小的九品城守低頭,在今夜以前這是他上官錦從未想過的。
“我的將軍爹爹,您對兒子可真好,想的可真是周全!”
聽著是誇讚之詞,但聽在上官錦的耳朵裏卻無比的別扭和怪異,但如今不是逞口舌之快,追究這些事情的時候。
那個信子突然消失無蹤了,去了哪裏去見了什麽人都不得而知,上官鴻群多在這裏停留一刻就多一分的危險,他必須要讓上官鴻群馬上離開。
“別說了,快去收拾東西!”
……
“還愣著幹什麽,在磨蹭下去天就要亮了,到時候想走也走不成了!”
……
上官錦的聲音真是急的到了極點,雖然未看見麵容,上官凝還是可以猜測出此時上官錦的表情,真是諷刺,他棄妻兒於不顧的一心照顧這個不知道是誰的孩子,結果人家貌似不大領情呢!
“走?我為什麽要走?”
“你說什麽?”
“上官將軍,您和我有什麽關係,您又有什麽立場為我安排這一切?”
屋子裏突然沒了聲息,想來上官錦是被上官鴻群的話驚住了,他可能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一向對自己十分敬重的孩子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難道是怪他沒有將他從禦丞司的大牢裏救出來嗎?
“群兒,那禦丞司的大牢就是鐵板一塊,饒是爹爹也沒有本事能夠進到禦丞司裏去瞧上你一眼,更遑論將你救出來了,你在裏麵吃了不少苦,爹爹都知道,日後爹爹會好好補償你的,眼下不是討論此事的時候。”
上官錦按捺著性子,一個在戰場上呼風喚雨的將軍,此時卻對一個孩子委曲求全好話說盡,真是讓人覺得諷刺和感慨。
“上官將軍恐怕是想多了,我在牢裏呆的很好,您那女兒一手把我送進了禦丞司,我今日一切都是拜他所賜,將軍現在卻來假仁假義的說什麽補償,不覺得有些晚了嘛!”
上官鴻群的聲音十分的冷清,沒有絲毫溫度,不知情的人恐怕要以為對話的兩人是宿敵是仇家,怎麽會想到是同在一個屋簷下共同生活了十幾年的父子呢?
“群兒,凝兒畢竟是你的妹妹,而且她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能懂什麽,你不要受人蒙蔽!”
上官錦聽到上官鴻群將一切過錯都怪在了上官凝的頭上,心中多少有些不安,自己原本就虧欠那個女兒許多,此事卻不能再牽累那丫頭了!
“上官將軍,你究竟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啊?”
上官錦臉色發白,所有的血液在聽到上官鴻群這句話的時候瞬間就失去了顏色,一雙眼睛也不敢置信的看向上官鴻群,這孩子說的是什麽話,什麽叫自欺欺人?
突然,一種不好的預感爬上頭頂,再將上官鴻群剛剛的表現重新梳理了一番,上官錦才驚覺到,這孩子十之**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怎麽可能,自己抱他進府的時候這孩子尚在繈褓之中,連眼睛睜的都還不利索,多年來,這件事連他自己有時候都要模糊了。
上官鴻群是怎麽知道的呢?
“群兒,是誰在麵前說了什麽嗎?”
上官錦的手心微微滲出汗珠,當今世上知道上官鴻群身份的人寥寥無幾,就連當年的那個巫醫也在回北疆的路上墜馬而亡,還會有誰呢?
“上官將軍,今日我之所以答應見你,也是想和你講清楚,從今以後,我們兩人各不相幹,我不再回去上官府,你也不要再幹涉我的自由!”
“胡說八道,你是我上官錦的兒子,你不回上官府難道還要露宿街頭嗎?”
上官錦看著眼前已經恢複成本身麵貌的上官鴻群,心中升起一絲悲哀,眼前看著那張與自己十分相像的麵容,上官錦還會偷偷的安慰自己,這個孩子就是自己和摩訶芸初的,以此來麻痹自己,忘記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是死在自己手裏的。
而今,麵前的上官鴻群麵容完全的陌生,既不像他的母親摩訶芸初也與單素羽的容貌相去甚遠,是完全不同於北疆人的粗獷和英武,反而透著幾分文儒雅的書生氣。
上官錦的語氣雖然很自然,但是有心之人都能聽得出上官錦語氣裏的心虛和擔憂。
“上官將軍還真是執拗,我如今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將軍,您之前做了我十幾年的爹爹,對待我也算親厚,所以,做為報答我還是要奉勸您最好與為保持距離,我是個危險人物。”
------題外話------
馬上就要中秋節了,寶兒們快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