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塊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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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塊骨頭
“滿滿……”陳清源不可思議地抬頭“你說什麽分手?”
“對我要跟你分手!”梁滿滿的臉上浮現出毅然決然的表情。
“滿滿你冷靜一點你出事的時候我正在主刀一台難度係數很大的手術。老曾和主任他們都不在院裏其餘能勝任的醫生又都在手術台上身邊連一個可以替換的醫生都沒有。但凡有一個丁孜就會立馬通知我,找別的醫生頂替上去。可現實是沒有。你說我可能放任病人不管趕來救你嗎?如果當時我手頭沒手術,別說這麽點距離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會趕去救你。”
“陳清源你總是有這麽多借口。你總是能為你的缺席而找到合適的借口。”
“滿滿這不是借口,這是事實!”
“我聽不進去你口中所謂的事實,我也壓根兒不想聽。我隻知道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沒有出現。將我獨自一人置於危險的境地。我還因此沒了孩子。”
“孩子沒了你以為我就不心痛嗎?我也很心痛啊!可能有什麽辦法,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我隻能找律師將那個男人告到底除了這個我什麽都做不了。你所遭受的一切我心痛死了感同身受我恨不得代你承受。從知道你出事到現在,我一下子都沒闔過眼神經緊繃,到現在都沒放鬆下來。滿滿你要知道我的痛苦不會比你少!”
“你知道我當時有多麽盼望你出現嗎?我望眼欲穿無數次搜羅人群,就想看到你的臉。那麽艱難的時刻,我都在想你一定會來救我的。你就在醫院,我們離得這麽近。你肯定會趕來救我的。可你呢?遲遲不出現。我由滿心期待到心念成灰,由充滿希望到絕望透頂,你知道那種感受麽?我明明知道你離我這麽近,就在隔壁樓,可在我最危急的時刻,你卻沒有出現。陳清源,你懂那種絕望嗎?我找的是愛人,是那個能和我共度餘生,是能夠救我於水火,分擔我痛苦,始終對我不離不棄的男人呀!別跟我提感同身受。我所承受的痛,我所遭遇的苦,你一絲一毫都沒感受到。”
“滿滿你就不能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我,是醫生,手裏握著手術刀,在手術台上,遇到這種情況你會怎麽做?你能放任手頭的病人不管,跑去救我?”
“陳清源,你特麽別跟我說什麽醫者仁心,換位思考。我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女人。別人的生死與我何幹?我隻知道在我最無助,最絕望的時候,我的男人,那個我最愛的人舍棄了我,沒有及時趕到我身邊。什麽一切要以病人為重,什麽醫者父母心,要體諒醫生的難處。大道理誰不會說?這事兒擱他們身上試試?你看看他們是什麽反應!”
“滿滿……”
陳清源還欲再說,卻被梁滿滿直接打斷。
她情緒激動,緩慢而又艱難地說“陳清源,和你在一起這麽久。我什麽都能夠容忍。我能夠容忍你無期限的加班,時常大半夜才到家。我能夠容忍你沒有時間陪我吃飯,陪我看電影,陪我逛街,陪我做很多很多我想做的事情。我也能夠容忍你沒有假期陪我拜訪親戚朋友,和我一起出去旅遊。我甚至都能容忍家裏常常看不到你人,這個家全部都由我一個人來打理。可我特麽就是受不了在我生死一刻的時候,你卻不在我身邊!”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今天不是二哥到醫院複查手,恰好被他碰上了這件事,並且理智地化解了這場災難,你現在可能就看不到我了。刀就架在我脖子上,一刀割下去,你說我會流多少血啊?那麽高的樓,我離得那麽近,就站在邊上。一著不慎,我摔下去了,你說我還有命麽?我死了,那可是一屍兩命,一屍兩命你懂不懂?”
“你說我的命是命,病人的命也是命。那是因為我大難不死,撿回一條命。可如果我今天死在那個男人手裏,你特麽還能心安理得說出這種話來嗎?”
——
梁滿滿的這一番話說完,病房裏陷入了長久的靜默。時間一分一秒流失,空氣仿佛凝結了似的,屋子裏始終滯留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沉悶氣氛。
雙人間,邊上病床的產婦今早剛剛出院。今天一天都還沒有別的病人再住進來。屋子裏從始至終就隻有他們兩個人。
隻有他們在對峙,他們在爭吵,如今隻剩他們無聲的沉默。
剛才一個痛苦無奈,一個歇斯底裏。如今皆在靜默。
梁滿滿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無數把鋒利的鋼刀刺向他胸口,將他刀刀淩遲。他的一顆心正經受著這世上最嚴酷的酷刑,痛得幾欲窒息。
良久之後陳清源方緩緩抬起頭,雙眼通紅,英俊的臉龐上遍布淚水。
他這麽驕傲矜貴的男人,遇事向來從容不迫,竟也有這般失控,淚流滿麵的時候。
他猛地抹了把臉,音色不複之前的清潤,低迷沙啞,“滿滿,你到底要怎樣才能原諒我?”
玻璃窗外映出萬家燈火,細碎渺茫。
樓外風起雨落,北風長嘯。長風將無數細密的雨絲拍打到玻璃上,水汽朦朧,斑駁陸離。隔著一層玻璃,外麵的世界仿佛上個世紀無聲的老電影,是沉默又靜止的。
“改行吧!”梁滿滿終於抬眸,褐色瞳仁淚光微閃,眼眶裏同樣蓄滿眼淚,“放棄當醫生,放棄握手術刀!”
“滿滿,你不能強人所難……”
“陳清源,就算我能夠從心底裏不再介意你今天的缺席。也能夠大度到不計較你以往的任何一次缺席。可我也不能再忍受你繼續從事這麽危險的職業了。因為我根本就無法忍受你出事。現在醫患矛盾這麽尖銳,醫鬧又這麽多,時起彼浮,隔一段時間就出現一起。你每天都處在風口浪尖,指不定哪天就輪到你了。我特麽早就受夠了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每天都在提心吊膽。隻要一聽到醫院出事,我第一個反應就是祈禱不是你們醫院,不是你。你在一線,很忙很累,可我卻一點也不見得比你輕鬆。你想我未來幾十年都這麽一直擔驚受怕下去麽?
“我以為我已經夠堅強了,能夠坦然麵對你的職業,能夠心無旁騖,一門心思支持你的工作。可經過今天這件事我發現我根本就做不到。但凡你出了任何事情,我都會受不了的。如果哪天運氣不好你死了,那我絕對活不下去。”
——
兩人的這場談話注定是沒有結果的,隻能不歡而散。
梁滿滿重新躺回病床上,音色愈發顯得冷淡,“陳清源你走吧,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滿滿……你不要這樣對我。我真的受不了!你跟我鬧,狠狠地打我一頓,隻要你能消氣,你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陳清源嗓子發堵,嘶啞地厲害,感覺自己的一顆心已經疼得發麻,千瘡百孔了。
“出去!”她將棉被蓋在頭上,態度極其決絕。
霍承遠和於心謠就守在病房外。兩人看到陳清源垂頭喪氣地從病房裏出來。知道他們多半是談得不愉快。
事到如今他們也深知陳清源已經自責痛苦到了極點,他們也不好再開口說什麽了。
於心謠的眼神掃到陳清源身上的綠色手術服。從知道梁滿滿出事到現在,他就穿著這身手術服,全程都沒顧得上換衣服。這麽冷的天,哪怕醫院開足了暖氣,穿這樣一身無袖手術服也扛不住凍。
她長歎一口氣,說“陳醫生你先去換身衣服吧,滿滿這裏有我們看著。”
“不……”陳清源搖頭,往走廊裏的長凳坐下,音色頹然,“我就坐在外麵守著她。”
於心謠“……”
“滿滿現在正在氣頭上,你守在這裏也無濟於事。她不會想見你的。”
“不管她願不願意見我,我都要在這裏守著她。”
陳清源能執著,勸不動。霍承遠邁開長腿走到他身側,拍了拍他肩膀,“先去換身衣服吧。你還要照顧滿滿,別把自己弄感冒了。”
不愧是學醫之人,心思細膩,說話最是懂得拿捏分寸。霍承遠這話無疑是抓住了陳清源的軟肋。他最擔心梁滿滿,也隻有梁滿滿的安危才最是能勸服他。
“是啊,我還要照顧滿滿……”陳清源呢喃低語,站起身,遊魂一般,“我這就去換衣服……”
發生這樣的事情,最愛的人處於危難時刻,他手裏卻捏著別人的生命,不能及時趕到。又失去自己的骨肉,不被梁滿滿原諒。陳清源所承受的其實一點也不比女盆友少。
年輕男人的背影顯得那麽單薄、孤獨,宛若一道稀薄剪影,隨時可能被風吹散。明明頂天立地,此刻卻低至塵埃。
看到陳清源,眼前同樣的場景回放。霍承遠倏然一愣,似乎跨過漫長的時間長河而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他當初也曾迫於現實而做出了對那個人最殘酷的選擇。
如今他右手受傷,再也不能握手術刀。被迫離開自己最熱愛的手術台,被迫放棄自己最熱愛的職業。身旁再無那人的歡顏笑語。他變成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
這就是報應!
醫者從來不易。各中艱苦辛酸,除了過來人,又有誰能夠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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