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Clothes 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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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製造一個身體,這種事他不是第一次做。

    黑發青年將純粹的力量灌注到寶石裏,空氣中慢慢凝結出人形。阿爾達魔力充沛,這樣的魔法儀式都不需要煉金術師的咒文充當媒介。

    維拉抬眸看了一眼索倫的虛影,心中構想的,卻是另一副容貌。

    瑩白的寶石已經完全煉化,融合維拉的神力,成為一副基本完備的肉身。

    狡猾又多疑的魔王再三確認,鍛造的過程已經無法逆轉,麵前這個維拉也沒有中途搞鬼的機會,這才謹慎地躺進這件“量身定製”的“衣服”中。

    本質和“衣服”的契合還需要一些步驟,接下來他會短暫地失去對外界的感知。他信不過這個外來的維拉,因此不得不謹慎。

    他要是能再謹慎一點就好了。

    雖然德拉科在他看來是個弱小的“邁雅”,至少也應該親眼看到逃跑的人質重歸掌握之中。

    否則,就算他在廳室內布滿刀斧手,他那些牲畜一樣的下屬中,又有誰能阻攔維拉的舉動?

    希爾看著那些銀色的光輝逐漸消散,次神自願將本質拘束於軀殼中。

    人體該有的構造都已經健全,他卻無法中斷輸送力量,也無法移開覆在對方心口的手掌。

    那裏原本是阿肯寶鑽安放的位置。

    緊緊圍繞祭壇的士兵虎視眈眈,領頭的正是先前那個蒼白而凶狠的獸人。

    他們也許無法殺死維拉,但隻要他意圖不軌,塗滿毒汁的利斧就會第一時間砍下他的腦袋。

    維拉果然安分,野獸們始終沒有找到機會發難。

    隻是有些神看似盡心盡力,暗地裏卻早就打開裏世界的牢籠,將在異世潰敗的凶徒放歸曾經的容器之中。

    以惡製惡,何必親自動手。

    雖然baby隻被他關了幾個小時,但也該領悟到精髓。

    午夜是黎明前最深的黑,自私的神又給這黑暗添上更加深重的一筆。

    他用力量的消耗和流逝,換取自身精妙的平衡,製造出矛盾的惡獸,卻隻稍作約束,並不考慮可能造成的後果,也不準備負責。

    許諾的“衣服”打造完成,維拉收回手。刀斧手恭敬退散。石台上的銀發男人睜開眼睛。

    “維拉,真是辛苦你了。”索倫坐起身,他毫不意外地發現,這個外來神的力量不如之前強大。

    希爾臉色不佳地點了點頭。

    他確實已經力竭,需要一點時間恢複。

    索倫將他的疲態看在眼裏,不由心中冷笑。

    輕信和不自量力使神也弱小。

    沒了那些純粹的黑暗之力,這個外來者再沒有資格和魔多之主平起平坐。

    忠心的下屬捧來君主的寶冠,樣式遷就他如今的身量,打造的十分精巧。

    魔多之主掩下眸中殺意,接過冠冕戴上,又讓人搬來鏡子,打算看一看自己久違的麵容。

    維拉製造身體時附贈了華美的衣袍,索倫對他的審美還算滿意,隨後發現自己現在的相貌和原來不同,也沒太計較——

    誰會和死人計較呢。

    不過,那實在是一張美麗的臉。

    雖然不符合黑暗陣營的審美,但也不失為絕佳的偽裝。

    這片大陸的人總喜歡把美善的外表和美善的本質劃等號。

    他們膚淺愚蠢,正好便宜了魔王索倫。

    黑暗魔君沉浸在自己東山再起的藍圖之中,幾乎忘了被他榨幹力量的維拉。

    偏偏後者毫無身為魚肉的自覺,還天真地試圖提醒:“我已經兌現承諾,索倫,你應該送我離開了。”

    “離開?”索倫似乎從權謀的計劃中驚醒,語調中透出錯愕,眼睛裏卻滿含譏誚,“維拉,你還想去哪?”

    “你要過河拆橋?”黑發青年揚起眉毛,好像還沒認清形勢,“作為維拉,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讓開,我要走了。”

    魔王噗嗤一聲笑了,退至門口的獸人們也哈哈大笑。

    “維拉,你明知道我為什麽需要‘衣服’。”魔王抬了抬手,壓下屬下尖利刺耳的哄笑聲,耐心地看向軟弱又可悲的神祗,“今天晚上,魔多闖入了兩個巫師,憑他們那點可憐的智慧未必猜得到我的存在,現在我得到了‘衣服’,他們更加難以察覺……”

    “但是有一個人,知道這一切,他貢獻了寶貴的力量成就我,卻也因此掌握了我的秘密……”魔王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箍住維拉的下巴,強迫對方仰望他,“你覺得,我會他活下來嗎?”

    維拉憤恨地眯起眼睛,似乎在做最後的抵抗:“你現在完全是我的造物,不得違背我的意誌——”

    “出去!”黑暗魔君惱恨地打斷他的話,一抬手將門口的屬下都擊退出去,免得弑神的罪名落下證據。

    “維拉,你氣糊塗了嗎?”待塔頂再無獸人,索倫捏著維拉下巴的手,改為掐上脖子,“鑄造這件衣服的,是矮人挖掘出的孤山之心,阿肯寶鑽,不是你那拙劣的贗品——你隻不過耗費了一些力氣,替我雕琢它而已。”

    “——我將這具軀殼賜予你,也定下規則,”維拉卻像沒聽見一樣,頑固地繼續說道,“我要你永遠鬥爭,永遠對抗……守護這個名為‘阿爾達’的世界,使它免受黑暗侵蝕……”

    那雙漆黑的眼睛緊盯著他,似乎穿過瞳仁,審問他的本質。

    冥頑不靈。

    索倫惱恨地收緊手指,卻果真無法痛下殺手,於是更加惱火。

    他一抬手,將人砸到對麵的牆上,看著黑發的維拉無力地滑落,雖然心中確定,口中還是再次強調:“我不是你的造物。”

    “如果你試圖給我套上你的枷鎖,我勸你還是不要白費力氣。”

    “……贖你曾犯下的罪,”跌坐在地上的維拉卻置若未聞,他垂著頭,依然自顧自地說著,“我也將祝福你。”

    索倫不耐煩到極點。他無法直接施力殺死他,於是將目光移向塔外的火山。

    即便是神的化身,落入那火山口,也留不下一塊骨頭。

    他先前破開了一麵牆,整個廳室都向外敞開了。原本封閉的頂層成了露台,隻要他略微抬手,就能把無力反抗的維拉扔進火山口。

    “再見了,維拉。”銀白的魔王向角落裏的人走去,不無惡意地譏諷,“來日我遇到你那個邁雅,一定讓他早點去找你。”

    他提起對方的領口,黑發的青年卻忽然抬起頭。

    那雙眼睛裏亮光攝人,好像他從來不曾居於弱勢。

    沒來由地,索倫感到心髒刺痛。

    緊接著,他的身體不再受他控製。

    “你!”驕傲的魔王大為光火,先前那些勝利者的風度全都拋在腦後,他恨不得撕碎地上坐著的家夥,肢體卻動彈不得,“你做了什麽——”

    “你所要求的一切。”席地而坐的人奪回自己的衣襟,拍拍屁股站起來,“隻是中間向你省略了一些不必要的信息。”

    “什——”

    “怎麽說呢……”希爾撣了撣身上的灰,發現自己比他預想的要狼狽多了——絕不是幾個清理一新就能收拾體麵的。

    他隻好放棄打理自己的想法,把注意力放回挫敗的敵人身上。

    計劃如願實施,青年卻不見得多高興。

    他觀察著震怒的魔王,由於對方將自己關進歸屬他人的軀體中,維拉隻好通過眼神判斷他的喜怒。

    索倫極度氣憤,他似乎需要一個解釋,希爾凡卻不太想浪費口舌——他已經恢複了足夠一個小把戲的力量,不想在這裏耽擱更久。

    但是什麽都不說,好像又很不負責任。

    於是維拉抱起胳膊,琢磨怎麽簡潔地說清來龍去脈。

    “我不知道為什麽,你會主動選擇那塊寶石,它最初確實隻是一塊石頭,但是最近幾年,它不幸成了我一個仇人的魂器——”

    “你鍛造過至尊魔戒,輸入自己的生命力與之共生,想必能理解‘魂器’的意義?”

    逐步失去控製權的人已經發不出聲音,隻能惡狠狠地瞪著這個虛偽的神。

    希爾就默認他理解。

    “我的那個仇人,曾經試圖奪取我的力量……最終卻不幸淪為我的造物。”

    “更不幸的是,他偷偷占據了你看中的這顆寶石,現在是這件‘衣服’的合法主人——”他停下來戳了戳對方心口,又繼續說道,“感覺到了嗎?他在這裏,現在也是你的仇人了。”

    他得有多自大,才能讓一塊魂器充當心髒?

    困在軀殼中的魔王這才意識到,這個該死的維拉此前並不是對他說話。

    僵立的美人麵容憤怒到扭曲,可那原本也不是他的臉孔。

    那張臉上的怒色漸漸平息,瞳仁慢慢變成淺紅色,像兩顆漂亮的琉璃珠。

    “索倫”活動了一下筋骨,看向青年的眼中卻不減恨意:“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維、拉?”

    希爾收回手,向房間的邊緣走去。

    他注視著漆黑夜空下,不遠處的火山口,聲音有些模糊,身後的人卻聽得分明。

    “你想好新名字了嗎?”他說,“我準備好改口了。”

    魂片心情複雜。

    從某些方麵來說,希爾凡成就了他,也摧毀了他。

    他最終給了他一條生路,給了他要求的“第二次機會”,卻也把他變成一條卑賤的看門狗。

    他無法不恨他,卻又不得不服從。

    “你總不能一直要別人叫你寶寶。”希爾搖了搖頭,“索倫會被你氣死。”

    “……你管太多了。”銀發白袍的守護者沒好氣,“他太強,我現在的力量壓製不了多久,抓緊時間逃跑吧你。”

    這並非恐嚇,他確實已經感受到次神的反撲,而且有點扛不住。

    希爾凡用光梳理他的本質,又用黑暗為他製造身體。他已經完全歸為他的造物,也實際獲得次神的神格。

    但是邁雅間也有強弱之分,索倫當前虛弱,他也好不到哪裏去,於是更加不是對手——

    他能憑借維拉的祝福取得一場微小的勝利,暫時控製身體,已經是奇跡。

    他好心規勸,年輕的維拉卻隻是向地板邊緣走去。

    夜隻過去很短一段,塔外依然是看不到底的漆黑。

    濃重的黑暗之中,隻有唯二兩抹亮色——魔多軍隊的火把在他眼中也蒙上暗影,他清晰所見的,隻有遠處隱約的紅點,和腳下看起來近在咫尺的火山。

    “如果你實在沒有頭緒,從主魂那裏揀幾個字就是了。”

    維拉仍在自說自話,他建議的對象卻已經無法回答。

    漂亮的淺紅色從守護者眼中褪去,魔王重新奪回主權。

    索倫看著黑發青年的背影,眼中滿是陰毒。

    什麽屈辱憤懣,他現在隻想徹底摧毀這個卑劣的神——

    不僅他要死,他的邁雅,他安插在這件‘衣服’裏的奸細,那些膽敢協助他的巫師……

    與之相關聯的一切,全都要摧毀。

    罪魁禍首如今就站在危險的邊緣,隻要輕輕一推,他便將無力地墜落……事到如今,這個蠢貨竟然還敢向他露出後背。

    索倫活動了一下僵硬地四肢,接著毫不遲疑地將人往火山口打落,準備目睹維拉被活活燒死的慘象。

    跌落前,維拉隻是低笑:“‘vody’怎麽樣?還很押韻。”

    索倫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他不是跟自己說話,惱恨地同時,不得不分神對付這件衣服真正的主人——

    不,他才是那個“真正的主人”,不論衣服,魔多,還是整個黑暗世界。

    魂片的第二次抗爭以惜敗告終,索倫卻還是沒能如願。

    他看著維拉可憐地墜落,眼看著就要落入沸騰的岩漿之中……

    那個黑色的身影,憑空消失了。

    關於發動召喚的時機,德拉科其實沒有得到很多提醒。

    他繃緊了神經,感悟希爾的心情,卻隻體會到深深的疲憊。

    累。

    這就是幾個小時下來,他的未婚夫最明確的感受。

    少爺哭笑不得,卻又不能不打起精神。

    他不知道希爾會給他一個怎樣的信號,卻能分辨出哪些不是。

    他隱約看見遠處那做黑塔頂端,有什麽東西像鳥一樣墜落。

    末日火山沒什麽反應,所以掉下來的那個,不是索倫。

    少年的心幾乎忘記跳動,他死死盯著那個模糊不清的影子,看著它消失在煙塵裏,卻始終沒有訊號。

    不能等了,德拉科想。

    然而,就在他準備自行發動的時候,他的耳畔響起了那個熟悉的呼喚——

    【德拉科……】

    少年立刻分辨出,這就是他一直在等的訊號。

    那個黑發的“維拉”,無比迫切地想要回到他身邊。

    等候已久的人再無遲疑,吐字清晰地說出咒語:“希爾凡,我召喚你。”

    什麽也沒發生。

    少年被無名的恐懼攫住心髒。

    他立刻要再次呼喊,手中的鱗片卻已經碎成齏粉,消散在空氣中。

    可是希爾凡還在呼喚他。

    德拉科頭腦一片空白,直到一雙手從背後環住他的肩膀——

    “你哭什麽?”

    那嗓音和語調太過熟悉,少年一時怔愣,下意識地回答:“我哭你的喪……呢。”

    “早了點吧?”那聲音裏透著笑意,“我可還沒死呢。”

    德拉科摸了摸自己的臉,摸了一手濕,發現自己哭得正凶。

    他摸了摸圈住肩頭的胳膊,又小心翼翼地往後靠,果真靠上一個結實的胸膛。

    小少爺聞到一身硫磺味,頓時哭得更凶。他轉身撲進未婚夫髒兮兮的懷抱,一邊哭一邊罵人。

    一旁的家長瞪過來一眼,眼神警告他們小點聲,別這個時候把守衛招來。

    氣瘋了的小少爺根本不聽話。

    希爾沒有辦法,隻好把他抱起來一點,腦門貼著腦門對視逼他冷靜。

    德拉科果然安靜下來。

    他想起他們還在黑門上,還有長輩在旁邊,卻還是忍不住小聲質問:“你幹嘛不直接親我?”

    西弗勒斯頓了一下,隻當沒聽見。

    他把角落裏的那兩個獸人趕到一邊,逼著他們自我了斷。

    希爾很理智:“我這一身硫磺渣子味兒,真親上去你肯定踢我。”

    “我能忍住。”少爺不服氣,“你碰攝魂怪那回更臭,我都忍住了。”

    “是啊,你堅持了五分鍾……後來鰓囊草告訴我你吐了。”

    嘴上反對,希爾還是捧起他的臉——

    攪和了那麽多奇怪的事,又驚險地逃出生天,他也很想親親他。

    西弗勒斯整理好獸人守衛的遺體,正要招呼他們撤退,一回頭卻看到兩個小崽子膩歪得起勁。

    於是又默默轉回來,放火把屍體燒幹淨。

    但是維拉最終沒有親到他的小少爺。

    “不行,你身上的味兒太嗆了,嘔……”

    希爾揉了揉被蹬了一腳的小腿,翻了個白眼。(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