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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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個回答,微笑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她僵硬地看了看四周,又問了一個看似不相關的問題:
“這裏的冷氣開得也太足了吧?”
“你也這麽覺得嗎?其實我從剛才就覺得冷呢。”
“您還是那麽怕冷啊。”
“就這種體質,沒辦法。要是沒有冬天就好了。該死,要不然去赤道附近賣麵條過活吧。”
“真是個好想法,您幹脆一早就收拾一下出發吧。”
“我再考慮考慮。”
噗嗤笑了出來的英俊難擋疲憊,乏力地打著哈欠。
“困死了。”
“困了就閉上眼睛休息會兒吧。”
“大家那麽努力地表演,我不能太失禮啊。”
“早就不是‘失禮’的問題了,我們兩個可是‘褻瀆’了這個舞台。”
英俊嗤嗤笑著,舒適地靠在椅背上,從容地閉上眼睛,想要入睡。
可能是太累的緣故,不一會兒,就聽到了英俊規律的呼吸聲。
微笑在他眼前晃了晃手,確認他睡著了後,才開始一點一點地整理起自己的思緒。
她把迄今為止經曆過的所有奇怪的事情組合起來,隻得出了一個結論。雖然這個結論荒誕不經,很值得懷疑,但是,除此之外,絕無其他可能。
但是,還有一點。
傻瓜。不是那個名字。我的名字是成延!李成延!
微笑一直以為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了混亂。那如果不是呢?
當時微笑隻有五歲,隻會按照聽到的去理解。但是,也有可能是認知能力的問題,比如說,混淆了相似的發音。
微笑慢慢扭過頭,把嘴唇湊到睡著的英俊耳邊,輕聲叫道:
“成延哥哥。”
睡著的英俊沒有任何反應。果然,想通過這種方式來確認是行不通的。就在微笑準備起身的瞬間,英俊的唇間飄出一句話。雖然是在睡夢中,但那句話聽起來厚顏無恥得十分自然:
“都說了是成……賢。”
成賢哥哥。
很久沒有聽到這樣的稱呼了。
無論去到哪裏,可惡的權力欲望都是個問題。
如果取個好名字就能解決一切問題的話,那所有人都能當總統了。
英俊的祖父是個十足的貪心鬼,欲望大到讓人懷疑孬夫(“孬夫”是韓國傳統故事中的人物,該人物性格十分貪婪)就是他的人生榜樣。祖父委托當時富裕階層起名界的史蒂夫·喬布斯——無天道士,取了“李成賢”這個名字。“成賢”和哥哥的名字“成延”發音太過相似,理應將這個名字排除在外,但無天道士偏偏向父親強諫說“用這個名字,肯定會成為總統”,最終戶籍上還是用了這個名字。父親現在耳根子很軟,但當時更甚,如果非要打個比方,那就像是微笑補妝時用的藍色吸油麵紙一樣又薄又軟。
“哥哥,說好下次一定要來看我的,對吧?你可別忘了。”
“好。”
“拉勾。”
“拉勾。”
微笑蜷起小拇指拉勾,還用大拇指蓋了章。她用袖子擦了擦鼻子,嘻嘻地咧嘴笑了笑。月光照耀在她的左臉上,露出一個深深的酒窩。
“成延哥哥。”
“都說了不是成延。我的名字是成賢。都告訴你多少遍了?”
“成延哥哥。”
“我叫李成賢!西一安,賢!”
“啊昂,成西安。”
“對了,笨蛋。”
“我可不能忘了。不是成延哥哥,而是成賢哥哥。不是成延哥哥,而是成延哥哥。”
微笑蠕動著小小的圓嘟嘟的嘴唇隨性地記著名字,一蹦一跳地跑進了一扇窄窄的大門。
“再見,哥哥。”
也許是緊緊貼在身邊的溫暖氣息消失了,英俊突然覺得特別的冷。
“再見。”
小男孩轉過身,每走一步,都覺得受傷很深的腳腕快要斷了一樣。太疼了,好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啊,但是微笑還站在那裏揮著手,所以不能跌倒。
不知道就那樣拖著腳“爬”了多久……
走出胡同回頭看過去的時候,已經看不到微笑的身影,也看不到微笑的家了。
這時他才覺得眼前的環境既陌生又恐怖,那個麵目猙獰的女人好像還會把自己抓走一樣,內心十分恐懼和焦躁。
也許就在那一天,他明白了一點:在緊急的情況下,人類可以充分地控製自己的知覺。
腳腕傷口處流出的血,浸濕了他的襪子,就像冰塊一樣冷冰冰地貼著皮膚。但是他顧不得疼,也顧不得冷,隻是瘋了似的往前跑。
終於,他跑到了燈火通明的派出所前,這一瞬間,他最先恢複的知覺,竟然是抑製不住的困意。
離派出所的門沒剩幾個台階的時候,他就躺在混凝土地麵上睡著了,不是因為筋疲力盡而昏倒,而是因為實在太困了,因為現在好像沒事了。
回想整個人生,那是和微笑初吻之前,最後的熟睡記憶。
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裏了。
小小的鍾表指向9點方向,那後麵的窗戶十分明亮。
能活著回來真是萬幸。看到家人們真心為我擔憂,為我流淚,我又重新深刻地感受到了之前忘卻的幸福。
我今年9歲。今後的人生也會像清晨9點的窗外一樣,隻有光明。
再次睡著以前,我確實是這麽想的。
好得過頭的記憶力真是毒藥。
雖然腦子裏很清楚,現場已經收拾得幹幹淨淨,那棟房子裏也什麽都沒有了。但記憶並不是這樣。一旦記憶發作,從夢中驚醒,再次入睡的時候,不,隻是閉上眼睛,瘮人的聲音和慘不忍睹的場麵,就會像殘留的影像一樣,反複不停地從腦海裏掠過。
身體的疼痛一刻不停地煽動著混亂的意識。
人們受傷的時候,經常會說“找不疼的地方反而更快”。但那隻是因為疼得不夠厲害。那時的我,根本沒有不疼的地方。整整三天都蜷縮在那個寒冷的地方,一下子釋放出緊張感,痛苦在所難免。
最疼的地方是腳腕。
人類所創造的東西之中,最凶惡的是什麽呢?如果是我,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束線帶。
拜一對纏在一起的環形尼龍束線所賜,我的腳腕上留下了可怕的傷口。聽說傷疤會留一輩子的時候,我最怕的並不是傷疤本身,而是我的餘生都要一直背負當時的記憶這一事實。
從惡夢中醒來,痛苦地顫抖哭泣,吃藥後重新睡著,再次從惡夢中醒來,顫抖哭泣……這一過程到底要重複多少次,黎明才會到來呢,真的覺得快要瘋了。覺睡不好,精神也變得極度敏感,休息不好,身體也覺得越來越疼痛。每一個瞬間,都是摧殘精神世界的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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