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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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銀把頭緊緊地埋在臂彎裏,好像擁抱一麵已經破碎的月亮。那種無從得知的黑暗和空白,決然地墜毀。

    大手捏住她的下巴,一點點扳起她惶恐的臉龐。龍釋好看的眼和好看的臉遙遠地懸掛著,那些好看的笑裏麵難以捉摸的創傷。

    然後,他的動作停住,用深邃得要把人吸進去的眼光,久久地審視她。

    已經冷凝的血,在他抬起的臂膀上,緩慢凝聚、滴落,“啪嗒”,輕微得難以察覺,又沉重地扣在夕銀的心房上。

    這種距離,敏感得無法丈量。而現在,那裏有了更深的溫度,那些溫度飽滿地填著她的每根細小的血管。

    “我可以……摸摸你的傷口麽?”這話,由夕銀率先說出。龍釋不由驚訝地抬起眼。

    沒有等到回答,修長的手指順著手臂攀爬,直接停留在傷口邊緣,輕而緩地摩挲,帶來一點點酥麻疼痛的感覺。

    “流了這麽多血,痛嗎?”夕銀幹淨的臉龐對著他,睜大了明媚清澈的眼睛,揣摩著他漂亮臉孔下埋葬的痛苦。

    龍釋怔怔不動,保持著抬臂的姿勢,任夕銀觀摩。邪惡的念頭全變成了探尋,他想知道,這個小女人,到底在想什麽?

    夕銀歪著腦袋想了一會,收回手,研究著滿手的血跡,喃喃道:“這次我不會怪你,你一定是痛得腦袋發暈了,才變得這麽奇怪。”

    咚--

    龍釋重重倒地。

    現在他的腦袋才真的發暈了!真不知道這麽遲鈍的女人,究竟要什麽樣的男人才能令她綻放?

    “奕哥哥說子彈不取出來會殘廢的,我們趕快離開這吧。”夕銀拖下外套,搭在龍釋血染的臂膀上,扶著他站起來。

    龍釋無語。聽她口口聲聲的“奕哥哥”總覺得不舒服。他真的喜歡上這個小女人嗎?為了她吃醋?

    說不清是或不是,可是在黑暗中難以抑製的激情是真實的,眷戀這個小女人的傻傻遲鈍的溫柔也是事實。

    雖然開玩笑叫她“老婆”,其實從來沒想過自己這樣的人,會成家。連下一刻腦袋會不會搬家都不知道的人,有什麽資格擁有[家]呢?夕銀才見過他兩次,就糟人綁架,他的[家人],應該都會不幸吧。

    接近她,本來隻是為了找個借口敷衍外公。可是現在,他生出了更多的奢望,或許可以把她,留在自己身邊。拋開太多的顧慮和深思,隻由著性子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走出黑暗的保潔室,在明亮的陽光下,龍釋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他一直不說話,眉頭若有似無地輕蹙著。

    夕銀不斷擔憂地看向他,攙扶的臂彎也有些僵硬。

    向外擁擠的客人很多,龍釋低著頭,用夕銀的外套搭在染血的地方,混在人群中,倒也順利地逃了出去。

    打了一輛出租車,夕銀慌忙吩咐司機往最近的醫院,卻被龍釋攔住:“去你家。”

    夕銀不解。龍釋苦笑著給她解釋:“醫院掛號都要登記的,你想我剛進去就被警察抓走嗎?你家有醫藥箱吧,幫我取彈頭。”

    夕銀圓張著嘴,下巴幾乎掉在地上。取彈頭……這種血淋淋的事情,她怎麽可能會做?搞不好害他手臂殘廢的話,自己豈不是成了罪人?

    “我……我不行,你還是找別人吧。你那個……[黑龍幫]在哪,叫你手下幫你弄吧。”夕銀支支吾吾地推脫。

    “你想我一下車就被人[嘣]了嗎?現在暗處,有多少隻槍對著我,回黑龍幫的路上,又埋伏了多少人,你都知道嗎?”龍釋板起臉,佯裝嚴肅地嚇著夕銀。

    夕銀果然縮起脖子不再吭聲,老老實實地吩咐司機往自己家開。

    外表強悍,實際膽小怕事心又軟,龍釋暗笑,他是吃定了這個笨女人。

    一到家,夕銀就忙不迭進屋找醫藥箱。

    龍釋自己進衛生間,用水衝散凝結的血塊,受傷的手臂微微顫抖著。說不疼是假的,隻是這種刀尖舔血的日子,他已經習慣,一顆子彈還要不了他的命。

    夕銀蹙著眉頭,顫巍巍地遞過醫藥箱和剪子。雖然傷不在自己身上,可隻要看到那血肉模糊的陣仗,腿腳都發軟。真不敢想象剛才他怎麽用那受傷的手臂把自己一路抱到保潔室的。

    龍釋撐直手臂,另一手沿著傷口剪下袖子。血凝最多的一塊,衣料已經粘在了血肉上,不容易取下。

    夕銀用鑷子沾了棉花,小心翼翼地替他化開黏膩的血團。

    龍釋咬了咬牙,沉聲道:“把頭轉過去。”

    夕銀不解,剛想問為什麽,龍釋忽然一用力,將粘在血肉上的衣料扯了開來,連帶著傷口邊緣的皮肉。新的血液汩汩流出,溫熱的星點濺在夕銀的臉上和口鼻間,淡淡的腥味充斥著感官。

    夕銀的瞳孔驀然放大,呆滯了幾秒,眼眶開始泛紅,捂著嘴巴嗚咽道:“你……你怎麽這樣……這是你自己的手臂啊,怎麽能對自己這麽狠心!”

    這樣的情形在幫裏他早就司空見慣,捧著腸子一路從碼頭跑回來的他也見過,本沒有什麽感覺,聽夕銀這麽一說,反而錯愕地凝起眸子。

    她……是在關心自己嗎?為他擔心,甚至……為他流淚?

    抬起沒有受傷的手臂,輕拍夕銀的後背,喃聲安慰:“好了,是我錯了,以後再不會了。幫我止血好麽?不然我真要流血過多而死了。”

    夕銀顫抖著雙手用一大塊紗布按在傷口上,剛覆上去,白色的紗布就被染透,隻能再換一塊。眼看著地上丟滿了染紅的紗布,夕銀的手越來越抖:“怎麽辦……血流不停……去醫院吧……”

    她緊張地看向龍釋,他的額上已經滲滿密密的汗珠,卻依然強撐著笑容,輕挪開她的手。扯開一節繃帶,用牙齒咬住一端,將自己受傷的手臂綁在淋浴器的皮管上固定。眼光在手術刀薄而尖削的刀刃上停留片刻,然後以熟練的手勢,單手執刀,剜進傷口。

    “噗”,又是一股鮮血冒出。

    夕銀的心咯噔一跳,肩頭不由自主地聳起。

    “麻煩幫我把血擦掉。”龍釋將手術刀咬在口中,又去拿鑷子。他的唇完全失了血色,如白紙般駭人。

    夕銀大氣不敢出,顫抖著用棉球吸取剛溢出來的鮮血。中彈的傷口黑洞洞的,像個血窟窿。胃裏不時有酸液翻湧著,可她隻能忍。

    龍釋讚許地點點頭,用鑷子伸進去,小心地探尋著。

    不知是不是錯覺,夕銀幾乎能聽到金屬摩擦在骨頭上的“挫挫”聲。

    龍釋的襯衫完全被汗液浸透,劉海也黏在了側臉,終於,鑷子夾著血淋淋的彈頭出來,夕銀才閉上眼睛,長長地舒了口氣,癱坐在地上。

    龍釋苦笑著搖搖頭,傷員可是他啊,為什麽這女人好像比他還累。無奈,隻得口手並用,再替自己包紮起來。

    折騰了半天,想叫醒夕銀,才發現她居然是昏過去了!這丫頭難道還暈血?

    算他自認倒黴,要自己動手取彈頭,還得反過來照顧她。

    將夕銀從衛生間冰涼的地板上橫抱起來,像對待一件稀世珍寶,小心地走到臥室,生怕吵醒她。

    疲累而柔軟的目光散漫地灑在她安靜的臉龐上。其實她這樣挺好,小嘴微微翹著,劃出可愛誘人的弧度。醒著的時候迷糊又潑辣,睡著的時候也令人安心,忍不住想擁著她一同入夢。

    好像真的覺得累了,今天一天幾乎讓他的體力透支。龍釋撫了撫額,將夕銀放在大床上,自己就勢躺在旁邊。眯起眼睛,在夕銀的額頭上印下淺淺的烙印,又轉至耳垂,喃聲道:“好夢。”

    第一次,毫無負擔和警覺,一躺下,就沉沉地睡了過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