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覆盆子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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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花正紅,鳳凰花開如火如荼,而他,卻獨獨戀上了那不起眼的覆盆子的清香。

    年少輕狂的日子,過眼雲煙。

    ——《愛上覆盆子的清香》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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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鳳凰花開,滿樹的火紅,將教室一邊的窗戶全染上了紅暈,一個身材矮小纖瘦幹淨的女生抱著本名冊,踱步在座位間的走道,纖細的聲音依次喚著每個人的名字。

    “陸羽。”

    “有。”

    “方虹。”

    “有。”

    “沈墨……”邊念著邊抬眼向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望去。

    班長林小雨是個隨和的人,無論對班裏所謂的好學生、壞學生還是不好不壞的學生,都一樣笑得心無芥蒂坦率明淨。幾乎所有的男生都對這個頭發短短瘦不啦幾笑起來隻有一個酒窩的女生心懷敬慕,雖然她並不是最漂亮的。可這其中,也有例外,比如現在坐在最後靠窗的角落裏,被點到名仍然呼呼大睡沒有反應的某人。

    “沈墨……?”林小雨又喊了一遍,走到沈墨的桌前,在他的桌角上輕叩幾下。半晌,鼾聲微作,某人依然埋頭大睡。

    班裏開始竊竊私語,有人小聲地調笑,可沒人敢叫醒他。這個兩眼迷蒙好像每天都睡不夠的瘦高男孩,曾經被這一帶的小混混勒索。後來他依然每天走路都在打瞌睡,那些小混混卻個個鼻青臉腫,迎麵看到他就抱頭鼠竄。

    於是沈墨成了這所高中傳聞中的“老大”,雖然他從來沒拉幫結派,也沒出手打人。有那個時間,不如去睡覺。

    也因此,他連考試也睡了過去,於是科科掛起紅燈,成為老師不管家長不愛的典型壞學生。

    林小雨很納悶。每次見到他,都是睡眼惺忪的樣子,為什麽這樣的他,會讓同學們都敬而遠之呢?可她也實在想不出,除了睡覺,還有什麽能引起他的興趣。

    林小雨歪著頭想了一會,決定不再叫他的名字,直接在點名冊上“沈墨”的名字後麵打了個圈,表示“已到”。

    然後,繼續挨個點其他人的名字。最後一排,某人依然睡得香甜。

    那一年,他讀高三。打從記事起,就沒見過父母的麵,相依為命的奶奶過世時,唯一的願望,是想他好好把高中念完。

    獨立生活的他,為了繳足學費,開始在酒吧打工。身材高挑的他,不會被人懷疑用童工,夜出晝伏,薪水又高,很符合他的需要。於是,他白天在學校睡覺,晚上就在酒吧做服務生,日子飛一般地流逝,直到某天,淺眠的他將頭埋在臂彎裏,擋開窗外一季刺眼的鳳凰花,卻在清風拂麵的時候,嗅到一種淡淡的清香,淡到幾乎讓人捕捉不到,然而卻調皮地竄進了他的鼻子。

    他吸了吸鼻子,發出鼾聲一樣的聲音,然後聽到頭頂,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沈墨……?”

    他沒有回答,依然把頭埋在臂彎裏,隻是嗅覺,卻牢牢記住了這種淡香。

    高考臨近,學校增加了晚自習。這對於每天放學準時到酒吧打工的沈墨來說,並不是個好消息。

    在全班同學注視的眼光中,沈墨搭起書包,自如地經過講台,走出教室。講台前,抱著課本講得繪聲繪色的老師一時沒反應過來,怔怔地任他離去。

    幾天後,班主任和藹地站上講台,對著睡意濃濃的沈墨微笑:“以後你都不用上晚自習了,學校決定給予記一小過的處分。”

    霎時,抽氣聲此起彼伏。都要畢業了,學校忽然開出這麽嚴重的處分!

    沈墨搖晃了下腦袋,硬是用手肘撐住,沒有倒頭就睡。

    “報告老師。”林小雨忽然站起來,響亮的聲音吸引了全班的目光,“沈墨每天放學都去圖書館幫我們詩社收集資料了,並不是故意要逃晚自習。我可以幫他做證。請老師諒解,在圖書館也一樣能看書自習的。”

    語畢,同學們都竊竊私語。沈墨的性格,怎麽會加入詩社,更不可能去圖書館,隻怕他到現在連學校圖書館在哪都不知道吧。不過一班之長出麵作證了,班主任也不能懷疑自己的得意門生,隻得點頭。

    第一次,沈墨睜大了眼睛,那雙明亮幹淨的眸子裏,一點睡意也沒有,直直地看著林小雨的背影。

    見老師不再追究,林小雨這才放心地坐下,同桌副班長陸羽,一個戴眼鏡的文弱男生捅了捅他的胳膊肘,小聲問:“你為什麽要撒謊?”

    “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作為一班之長,我不希望出任何麻煩。”林小雨眯起細長清秀的眼睛微笑。

    “真的……隻是這樣麽?”陸羽似是自言自語,語氣有些遲疑。他的眼光追隨了小雨快三年,還從沒見過小雨撒謊呢。

    前排,高挑美豔的方虹不屑地嗤笑:“裝得清純可人的,一天到晚都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了。”

    下課後,輪到林小雨做值日生。瘦小的身材,手裏高舉著板擦,一邊奮力地跳躍著,偶爾能擦到一點最上麵的字跡。

    “我來吧。”身後,低沉的男聲。

    林小雨回頭,整個人被高大的陰影籠罩。沈墨,真的好高。林小雨在心裏感歎。

    沒等她回過神來,沈墨已經拿走她手裏的板擦,利索地擦起來。

    “謝謝。”林小雨捋起耳邊的碎發,舉手投足間,白皙的手腕後有細小的花瓣掉出來。

    沈墨本能地吸起鼻子,嗅到熟悉的淡淡芬芳,問:“這是什麽?”

    “長在鳳凰花下麵的,是覆盆子。不小心沾到了袖子裏。”林小雨蹲下撿起那抹白色小花,窗外如火如荼的鳳凰花色好像染到了她的腮上,暈出誘人的粉紅。

    沈墨怔怔地看了一會,忽然低頭瞥向手表,暗咒一聲:“糟糕!都這麽晚了!”撈起書包,幾個大步就到了教室門口。

    “等一下。”林小雨叫住他,“你又不上晚自習了嗎?”

    沈墨撇撇嘴,隨便地應了聲:“唔。”

    林小雨摸著下巴想了一會:“最近詩社還要出幾期期刊,就麻煩你多跑幾趟圖書館吧。”

    沈墨微愣,隨即了然地揮揮手:“謝謝你。”然後便走得沒影了。

    林小雨盯著沈墨的背影看了半晌,直到他轉過樓梯,才無奈地搖搖頭。自己是怎麽了?接二連三地幫他撒謊,是優等生的同情心泛濫?還是對這個神秘的問題學生好奇?

    教學樓外,大步流星的沈墨被方虹攔住。修長的雙腿在夏季校服的短裙下更顯白皙美好,發育良好的身材令經過的男生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讓開,我趕時間。”沈墨不耐煩地道。該死的,要來不及打工了。

    方虹卻一動不動,張開雙臂攔在沈墨的前方。

    “酒吧那邊晚一點又沒有關係。就快高考了,你不花時間複習嗎?還去那裏打工?”方虹毫不掩飾自己的關心與愛慕。

    沈墨不語。準備高考……需要嗎?願望是要他把高中念完,至於高考,是為那些讀大學的人準備的,而大學……嗬,太遙遠的名詞,搞不清它是方的圓的!

    “今天班主任不是嚇唬人的,你再不上晚自習真有可能被記過處分。其實錢的問題,我可以幫你,反正我們兩也……”方虹越說臉色越紅,羞澀地壓低了聲音。

    沈墨煩躁地摩擦著腳底的泥土:“不用。我自己能搞定。”

    “為什麽不接受我的幫助?”一次次的拒絕,令方虹有些瀕臨崩潰,“這世上除了我,還有誰能幫你?那些膚淺的人,以為你是瞌睡蟲上身,隻有我知道你的辛苦!”

    沈墨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住在奶奶家時,方虹就在隔壁,因此知道他的很多事情。然而這並不代表她就有多特別。他討厭這個女人總是拿自己知道的這些“秘密”來顯示自己的不同尋常。

    “夠了,再說下去我要發火了。”沈墨平靜地打斷方虹的自以為是。

    “為什麽?這樣對我?你對那個女人沒這麽冷漠的!你是不是喜歡上她,林小雨?”方虹歇斯底裏地狂吼。

    奇跡般的,當方虹提起“林小雨”這個名字時,鼻尖似乎就縈繞著那種淡淡的芬芳。原來是覆盆子啊。沈墨喃喃地想。

    見沈墨不語,方虹更加焦急:“你們不可能的。她是乖乖女,你們的世界天差地別!隻有我最了解你,你應該和我在一起!”

    太聒噪了!沈墨甩甩頭,索性大手打開方虹,徑直繞了過來,同時冷冷地拋下句話:“與你無關。”

    原地,方虹半傾斜著身子,久久未動如同雕塑,夕陽將她的斜影拉得細長。

    酒吧裏,浪男豔女來往穿行,刺鼻的香味和飄蕩的酒味麻木著他的感官。沈墨一身WAITER工作服,手舉托盤,忙碌不停。

    “小姐,您要的[醉生夢死]。”沈墨彎腰,將雞尾酒恭敬地擺放在大波浪金發美女的身前。

    “放著吧。”幾個女人正聚在一起看一本類似占卜的書,根本無暇理會。

    起身的時候,無心的一瞟,“覆盆子”三個字卻正好跳進他的眼眶。

    身子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想更多地看下去。好象是一本解花語的書,照片上的白色五瓣小花,跟白天在林小雨身上看到的一樣。後麵,細小的鉛字寫著:覆盆子,花語,叛逆。

    叛逆?沈墨心底重複著。那個優等生乖乖女?似乎差得太遠了。

    自嘲地搖搖頭,卻沒發現自己的異常舉動早已惹來大波浪美女的注意。

    “長得還不賴嘛!怎麽樣,小弟弟,有沒有興趣喝兩杯?”

    沈墨趕忙直起身想拒絕。一旁,同一天當班的領班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臭小子,乳臭未幹就學人家泡妞,別忘了你現在在上班。”

    沈墨頻頻點頭道歉,趕忙離開了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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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小雨照例早早地來學校早自習,在校門口時,居然遇到了沈墨!

    “早。”她眯起眼睛,微笑打招呼。她以為沈墨一定會等到上課鈴響,才打著嗬欠走進教室的。

    “唔……早。”盡管現在沈墨看起來仍然是睡意十足。

    兩人都不再說話,但是僅僅並排前行的情景,在外人看來就很不可思議了。壞學生和乖乖女的道路,該有交集嗎?

    “喂。”

    “啊?”林小雨驀地轉身,反應快得有點過頭。

    “你很喜歡這種花嗎?”沈墨用手指戳了戳林小雨沾滿覆盆子花瓣的袖管。

    “啊……這個……我上學的路上會經過一條河堤,下麵長滿了覆盆子,現在是開花的季節,所以常常沾到衣服上。等夏天結果了,每天上學都吃到酸酸甜甜的果子……”林小雨越說越興奮,差點收不住話茬。

    沈墨的唇角微微上揚,咧開一道完美的弧度,鬆散的發絲在風中搖曳,有一縷遮到了迷蒙的眼睛:“那一定很美。”他淡淡地開口,聲音好像要淹沒在風中。

    林小雨看得幾乎呆了。這似乎是高中三年第一次看到沈墨笑的樣子,原來這樣好看。平常都在蒙頭大睡,實在可惜了。有一瞬間,她差點脫口而出:你為什麽這樣喜歡睡覺?可她畢竟是修養極好的乖乖女,不會問這麽唐突的問題。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教室,班上同學對兩人的結伴同行大為意外,甚至有好事者吹起了口哨。林小雨紅著臉坐回座位上,沈墨很自然地,捂著嘴巴打了個嗬欠,走到最後一排,開始蒙頭大睡。

    “喂,你和沈墨,怎麽會一起?”陸羽思前想後,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林小雨一邊掏課本,一邊隨意地回答:“就是在學校門口碰到啊,就一起走了。你平常叫我,我們也一起走的啊。”

    “那不一樣啊……我是副班長……”陸羽猶自埋怨著,林小雨已經不再理會他,開始檢查作業。

    下課後,林小雨被方虹單獨叫到了走廊上。

    “大班長,你是不是喜歡沈墨?”方虹開門見山,說得毫不委婉。

    林小雨像是喝水被嗆到了,連退幾步,眼睛滾圓滾圓,支支吾吾道:“為……為什麽……這樣問?”

    方虹不滿地上前幾步,按著林小雨的肩膀貼在牆壁上:“少給我裝糊塗。不然你誰不好幫,偏偏要替沈墨撒謊?我告訴你,沈墨的世界你根本無法想象,不要妄圖靠近他,隻有我才配做他女朋友!”

    林小雨有些不服氣,昂起脖子理直氣壯地頂回去:“沈墨的世界怎麽了?還不是和我們一樣的高三學生?有什麽難以想象的?”

    方虹幹笑兩聲:“大班長,回去做你的乖乖女吧。你以為世界都是圍著你轉嗎?在你每次去書店買幾百塊習題資料的時候,有人可能連學費都繳不起了,這樣的世界,你能想象麽?”

    林小雨愣了愣,隨即很快地聯想到:“沈墨……他是不是有什麽困難?”

    方虹雙手叉腰,得意地笑:“告訴你也沒關係,反正你也沒膽量去那種地方。沈墨從高二開始,就每晚在酒吧打工賺錢來支付學費!”

    後來上課鈴響了,她們就都回去上課了。一整天,林小雨的腦袋都轟轟作響。有人說沈墨赤手空拳,打倒了一幫小混混;有人說沈墨瞌睡蟲上身,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可誰會知道這樣的……真相呢?那個睡眼惺忪對什麽都漫不經心的壞學生,那個淺淺微笑憧憬著讚歎“一定很美”的大男孩,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呢?林小雨的腦袋裏塞滿了各種亂糟糟的臆測,上課走神的頻率也越來越高了。

    終於,在下課鈴響前,她做出了一個後來令她後悔莫及的決定。

    在沈墨拉著書包瀟灑地蹺掉晚自習後,她也抱著書包,小跑著跟了上去。

    平生第一次翹課,內心難免忐忑。躡手躡腳地遠遠跟在沈墨後麵,想知道,他的世界,究竟是一副什麽樣子。

    那天,沈墨一直在遐想那樣一片長滿覆盆子的河堤,會是什麽樣子,竟沒有發覺跟在身後的瘦小身影。

    “小姐,要喝點什麽嗎?”一進到酒吧,就有個係著領結的WAITER前來服務。林小雨畏畏縮縮地找了個隱蔽的角落坐下:“請……請給我一杯水。”

    眼光瞥見吧台處已經換好工作服的沈墨,跟剛才的WAITER一樣,白色襯衫,黑色西裝馬甲,領上還係著領結。看起來成熟又帥氣,一點沒有服務生的感覺,反而透著翩翩貴公子的氣質。

    坐了一會,就著玻璃水杯有一口沒一口地呷著。沈墨一直在忙,沒有注意到這裏。

    角落,卻有一雙嫉妒的美眸時刻盯著她。

    方虹摸著高腳酒杯的邊緣,冷笑:“那個笨女人,真的跑來了。”

    旁邊幾個色眯眯的小混混,大手不安分地遊走在方虹的大腿上,眼光卻盯著遠處的林小雨:“就是那個黃毛丫頭嗎?看起來很嫩的樣子,我喜歡!”

    方虹忽然放下杯子,眼光陰狠毒辣:“喜歡的話,就好好招待她!”

    幾個小混混迫不及待地站起來:“放心!還有,你答應給我們的報酬,也別忘了哦。”

    方虹眯起豔麗的美眸,林小雨的身影漸漸變得模糊:“隻要你們幹得漂亮,一個子兒也不會少。”

    忙碌中的沈墨恰巧看到,不禁逡起了眉:方虹……怎麽也來了?

    不多時,酒吧的某個角落便起了小小的騷亂。

    幾個彩毛小混混圍著個單身女生,隱約能聽到女生怯懦的聲音:“你們……你們想幹嘛?”

    周圍的人大多看到了也懶得理會,這種戲碼,每天在酒吧裏都會上演好幾遍,欲拒還迎的戲碼罷了。沈墨隨意地瞥了一眼,隨即搖頭笑笑。既然要裝清高,何必跑這種地方來?

    可很快,臉上的笑容就僵住。在那群男人的身影中,隱隱約約露出的纖弱女人,竟然是……林小雨?

    “該死的!”沈墨暗咒一聲,放下手中托盤,大步走過去。這個女人怎麽會跑來?

    此時,一個紅毛的小混混正大膽地伸手想按住林小雨。忽然,手腕被人攥住,折了一下,別到背後。

    “先生,請尊重我們的客人。”

    一群小混混頓時把火氣都傾瀉到沈墨身上:“!要你多管閑事?”

    “沈……墨……”林小雨嚇得冷汗直冒,整個人蜷成一團,恐懼排山倒海。

    這種場麵,她以前連想也不敢想,怎麽會發生在她身上?

    “先生,請回到你自己的座位上。”沈墨攥著小混混的手又加大幾分力量,疼得那雜碎齜牙咧嘴。

    “草你媽的,混哪條道的!兄弟們,給我扁!”不由分說,掄拳頭的,抄酒瓶的,掀桌子的,砸盤子的,一起招呼上來。

    酒吧裏常有些黑幫分子,這種械鬥領班經理也不敢過問,隻能眼睜睜看著沈墨身上一道道掛彩。

    “啊--啊--”林小雨抱著頭,不敢再看,口中發出一聲聲驚恐地尖叫。

    沈墨咬著牙,蹭了下額上的傷口,血跡模糊了他的視線,看東西都有些困難,更難辯別對方出手的方向。

    起先,還能偶爾還擊,到後來,隻有被幾個人壓著強打的份。

    林小雨從指縫裏露出一點點視線,就看到沈墨迷蒙著血色的眼眸,那雙眼好像怎麽也睜不開,可這次不是因為困倦,而是染滿了黏稠的血液!

    “住手……救命……救命啊……”林小雨無助地喊著,一股寒意,從脊梁竄上來,將她整個籠罩。第一次恨不得自己生出三頭六臂,不僅為了保護自己,也想保護別人。

    顫抖的手指摸索著,觸到一個光滑的東西,抓起來,閉上眼,衝著一個小混混的後腦勺狠命砸上去。

    “嘭--”酒瓶碎裂,留在林小雨手裏的,隻剩半截斷麵鋒利的瓶口。

    小混混痛得嗷嗷直叫,憤怒地回視她。林小雨手一僵,半截酒瓶應聲落地。

    那麽多血……是她做的……她不斷地抽氣,癱軟在地上。

    那個被她打傷的小混混還在摩拳擦掌,向她步步逼近。另一邊,沈墨已經奄奄一息地被人踩在地上。

    “警察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果然,酒吧外,傳來隱約的警笛聲。

    “媽的,算你走運。”幾個小混混不屑地啐了口,又在沈墨的背上踹了一腳,才悻悻地離開。

    事件由警方處理,必然會通知學校。因為那次的鬥毆事件,沈墨被迫退學。林小雨和方虹出入酒吧這種未成年人禁止進入的場所理應被記過,校方鑒於林小雨品學兼優且是初犯,隻給了警告,卻被父母整整禁足了一個禮拜。

    林小雨坐在教室裏,百無聊賴地捧著課本,眼光時不時飄向最後一排靠窗那個空下的位置。

    一個多禮拜了,不知道沈墨的傷,好了沒。

    鳳凰花枝搖曳,晃得有些刺眼。林小雨把頭埋進臂彎裏,也有點想睡覺了。

    眼光穿過鳳凰花沉重的縫隙,忽然看到教學樓下,一個寂寞頎長的背影。

    林小雨像是被雷擊中,立刻張大了眼睛。是沈墨!

    現在是上課時間,他卻一個人站在教學樓前的廣場上,仰著頭,好像在看著教室這裏,又好像什麽也沒在看。

    林小雨想叫住他,可講台上,老師還在上課。隻能這麽默默地看著。

    半晌,沈墨低下了頭,毫無眷戀地走出了校門。

    那個背影,林小雨一輩子也忘不了。

    走廊上,林小雨叫住方虹:“你知道沈墨退學以後去了哪裏嗎?”

    方虹假裝沒聽到,甩甩頭繼續前行。

    林小雨扯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句地問:“沈-墨-在-哪-裏?”

    方虹白了她一眼:“在他表叔的摩托車維修店上班。”又反推了林小雨一把:“怎麽,你還嫌害他不夠?”

    林小雨捏緊了手心。是她,害了沈墨的人生嗎?

    放學後,林小雨翹了晚自習,來到方虹說的那家摩托車維修店。

    沈墨正蹲在角落,拿著螺絲釘對著一輛摩托車旋啊擰的。聽到腳步聲,才懶懶地抬起頭。半晌,用沾了機油的手背在在臉上抹了一把,站起身:“你……來啦?”

    林小雨默默地走進昏暗的店裏,掏出張溢著香氣的紙巾,想幫他擦掉臉上的汙漬。

    沈墨本能地退了一下,然後接過林小雨手裏的紙巾,隨便地抹了幾下:“我自己來就好了,我怕弄髒你的手。”

    “對不起……”林小雨低著頭,緊咬著下唇,聲音幾乎在顫抖,“我沒想到會害你成這樣……對不起……”

    林小雨的雙肩顫抖著,白色的球鞋頭頂,有幾滴水珠落在上麵。沈墨歎了口氣,伸出大手,想揉揉她蓬鬆的短發,意識到自己手心沾滿的油汙,又縮了回來。

    半晌,等林小雨稍微平靜了下來,沈墨才遞上去一杯清水:“喝點水吧。”

    兩個人坐在木製的矮凳上,靠著店裏陳舊的門板,林小雨手裏抱著一次性水杯,第一次聽沈墨說這樣多的話。

    “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念書時為了什麽。可是讀完高中時遺願。所以就算辛苦,我也要邊打工邊把它念完。現在……雖然有點對不起奶奶,其實我自己也輕鬆很多,至少不用每天那麽困了。”沈墨說著,嘴角邊上,現出一個淺淺的笑渦,吸引得讓林小雨目不轉睛。

    “現在這樣,也蠻好的。反正我也不是讀書的料,早點工作,也能賺錢養活自己。修摩托車很簡單的,表叔說我做的好,就會送我一輛,到時候帶你出去兜風。”一切說得如此自然,連沈墨自己也沒意識到其中的邀約,隻是鼻尖,始終縈繞著淡淡的覆盆子清香,令他不自已地陶醉。

    “嗯,一言為定。”林小雨也眯起眼睛,任風吹散她蓬鬆的短發。

    就這樣,林小雨和沈墨,也算是了朋友。他有一張冷酷英俊得讓人不敢直視的臉孔,隻是以往太多時候都被倦意掩蓋。當他笑的時候,那種剛硬的氣質又變柔和了。林小雨上課的時候走神了,心裏心外都是那攪得她臉紅心跳的微笑。

    或是出於感恩,或是好奇,林小雨放學後沒事就想到沈墨上班的店裏坐坐,也沒什麽特別的事,隻是跟他說話。沈墨話並不多,悶頭工作的樣子老實巴交的。

    這天,沈墨忽然從零件堆裏抬起頭來,神秘兮兮地衝她笑:“給你看樣東西。”

    林小雨好奇地跟過去,沈墨從一堆摩托車裏推出一輛半新的車子,她不懂什麽款式型號,可看得出車主很愛惜,保養得很好。

    沈墨一拍車背,跨了上去:“我說過要帶你去兜風的。”

    林小雨驚訝地捂起嘴巴:“這……這是你的車?”

    “嗯。”沈墨得意地戴上頭盔,又遞給林小雨一個。

    “我還從來沒坐過摩托車耶。”林小雨興奮地把玩著頭盔,待要坐上去時卻犯難了,她還穿著夏季校服的短裙。

    “怎麽了?”沈墨不明所以地回頭,半晌才明白過來,淺笑著指了指後座:“你可以坐單邊啊。隻要抱緊我就沒事的。”

    林小雨點點頭,像坐自行車一樣將兩腿都放在一側。猶豫了片刻,還是伸出細瘦的手臂,環住了沈墨的腰。

    沈墨騎得並不快,可林小雨還是興奮地屏住了呼吸。奇妙的感覺,眼前的事物飛快地倒退,風兒就好像停在自己身邊,撩撥著耳後的碎發。

    他們繞過學校後邊的操場,穿過小鎮邊上的杉樹林,又到了林小雨說過的那條河堤。

    沈墨把車子停下,坐在一處廢棄的台階上,一邊吃麵包一邊喂著大膽的小鳥。林小雨跑到那一片茂密的覆盆子中間,捋起一捧小白花,坐到他身邊。

    沈墨有時候會側過頭來問她話,她就如實的回答。然後就沉默著,靜靜地看風尖利地從指尖馳騁而過,天邊的夕陽一點點傾斜。

    後來,沈墨將那些小白花插到了她的頭發裏,笑著說:“這種花很適合你。”

    林小雨低下了頭,手指無措地揪著袖子。

    沈墨收回注視的目光,雲淡風輕。覆盆子,叛逆,一如他現在眼前的林小雨。

    送林小雨回家以後,沈墨就獨自騎著車穿過一條陰暗的巷子回去。幾個獐頭鼠目的家夥竄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真是冤家路窄啊!臭小子!”其中一個摩拳擦掌,狂笑著逼近。

    借著昏黃的路燈,沈墨也認出這幫人,就是之前在酒吧鬧事的小混混。看來他們是不準備放過自己了。

    咬咬牙,手心攥緊車把,腳底暗踩油門,打算衝出去。

    一個眼尖的小混混早已發現了他的意圖,一把將他從車上扯了下來。

    “上次算你運氣好,這次看你還有沒有這麽好運?給我打!”

    一聲令下,拳頭從各方向招呼過來。沈墨的額頭嘴角都中了幾拳,但是也倔強地反攻回去,讓對方掛彩,拚著一種同歸於盡的決心。

    這種搏命的打法很快也激起了對方的決鬥心,招呼來的拳頭更加猛烈。

    激戰正酣,巷子的一頭,忽然傳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在這種緊張的情況下,顯得過分輕鬆閑適。

    是一個和沈墨差不多年齡的男孩在自言自語:“要不要從這走呢?不想多管閑事,可是又好像隻有這一條路……真麻煩。”

    混戰中的小混混顯然被這不知死活的男孩激怒了:“媽的臭小子,沒長眼啊!在這晃什麽晃?”

    那男孩無辜地枕著雙臂:“就是看到你們了才麻煩啊。不然我就裝作沒看見走過去了。”

    “媽的敢無視老子?”其中一個小混混啐了口,拳頭立刻招呼上去,“給你點顏色看看!”

    “嗙”一聲重物倒地。

    不過不是預想中的男孩子,而是那個首先出手的小混混。

    男孩揉了揉手背,搖搖頭道:“看來這下不多管閑事都不行了。”

    其他幾個看同伴被撂倒,都衝上來幫忙。男孩不慌不忙,左一拳右一腳,以一敵眾,竟不落下風。

    沈墨怔怔地看了一會,揩了揩嘴角的血跡,也加入戰圈幫忙。

    幾個小混混應付男孩一個都已經吃力,加上沈墨的博命打法,不一會就全部倒下。

    男孩慢條斯理地放下卷起的衣袖,從口袋裏摸出張手帕,擦拭著打鬥時臉上的擦傷。眼光落到渾身掛彩的沈墨時,忽然“噗哧”一笑:“好像你比我嚴重得多,還是給你擦吧。”邊說邊把手帕遞上去。

    沈墨莫名其妙地接過來,隨意地在臉上擦著。

    男孩又走過去扶起他的摩托車:“喂,你還能騎嗎?”

    沈墨盯著他看了半天,沒明白他的意思。

    男孩斜眼看著沈墨腿上還在流血的傷口,撇撇嘴:“看你那樣子,估計也騎不了了。”翻身坐上車背,發動車子:“上來,我載你。”說完,將吊在車把上的頭盔扔給沈墨。

    沈墨一言不發,呆呆地套上頭盔,又坐上後座,完全聽從男孩的吩咐。

    車子飛快地駛出,靈巧地穿過狹窄的巷子,可見男孩的車技相當不錯。他邊騎還邊回頭解釋:“因為多管閑事,所以耽誤了點時間,得借你的車子用一用。”又自顧自地安慰,“反正你現在的樣子也騎不了,等會我辦完事會送你回去的啦。”

    沈墨隻是靜靜地聽著。這個男孩的出現太突然,從頭到尾,他還沒搞清一切是怎麽回事。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個男孩身上有一種神秘的氣質,讓人甘願臣服,聽從他的指揮。

    大概是覺得沈墨總部說話,有點無趣,男孩又轉頭,自我介紹:“我叫龍釋,不過他們都叫我[龍少]。你呢?”

    “沈墨。”簡單幹淨的兩個字。

    “哦……”男孩大概也發現沈墨並不愛說話,停了半晌,忽然又轉頭,“我看你身手很不錯,怎麽樣,要不要跟我混?”

    男孩豎起拇指,指著自己,笑容得意而自信。

    那之前,沈墨並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的為人,隻憑著一瞬間的直覺,和對那個笑容的捕捉,重重地點頭。

    在最後的日子裏,時間過得很快很快。林小雨還是那個品學兼優的乖乖女,偶爾上課會閃神,想想那個春風和煦的笑容。

    高考結束之後,林小雨又到那間摩托車維修店去找沈墨。可是店主卻告訴她,沈墨早就辭職了。

    抬頭,是疾雲奕奕的天空。林小雨拚命地走,步子很快很快,好像在追逐一件丟失的東西。

    九月,林小雨踏上北上的列車,進駐遙遠的象牙塔。

    沈墨,你知道我曾經很喜歡你嗎?林小雨在心裏歎息。

    而覆盆子的香氣,早已湮滅在過隙的清風中。

    年少輕狂的日子,過眼雲煙。(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