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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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2009年】

    許卓君對我說,“小喬,一切都會過去的,相信我,一切都會過去的。”這是他第一次對我說這句話。

    一切都會過去的,他說。

    彼時,距離那個晚上已經過了整整兩天,他瘋了似的,花了四十八個小時尋找我,在找到我的那一刻,

    他的懷抱很溫暖,鼻間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煙草味,夾雜著紅酒的醇香,我眷念他的懷抱,卻還是慢慢地推開了他。

    舒喬再也不配了,不配再理直氣壯地在這個世界橫衝直撞,不配再肆無忌憚地搶走他的礦泉水說有毒,不配在實驗室看著他認真的側臉內心冒出無數個粉紅色的小泡泡,更加不配厚著臉皮把自己的手塞到他的口袋然後緊緊抓住他的手……

    我揮開他遞過來的水杯,“你就當舒喬已經死了行不行啊!”

    “不行!”他的脾氣前所未有地暴躁。

    “沒用的!”我歇斯底裏地衝他喊,“我都這樣子了我除了去死我還能幹什麽!我隻能去死啊!我受不了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你懂不懂!你不懂!”

    “我懂!”

    “你不懂!”

    “那你去死啊!”許卓君突然說出了這句話,“你過來,你給我過來!”他把我提溜到了陽台上,指著下麵二十二層的高度,“你跳啊!你現在有膽子就給我跳!我許卓君絕不攔著你!你要是放得下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你就給我去跳!”

    他揪著我的衣服,讓我看向下麵寂靜的街道和寂寞的路燈。我能夠感受到他顫抖的手指,感受到他顫抖的呼吸,感受到他因為無措而瘋狂跳到的心髒,其實,他比誰都痛苦。

    淩晨三點的新市安靜極了,像個沉睡的巨嬰,麵色安寧,嘴角還掛著一個甜甜的危險哦啊跑。我卻不知道這個巨嬰的夢裏正在醞釀著一出更大的悲劇,撲麵而來的不是如日出般的希望,而是絕望,那種絕望……

    我心如死灰地看著下麵的螞蟻搬大小的路燈,“許卓君,我這一生太過胡鬧了,如果有來生,我希望自己能夠做個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人,也希望,還能夠遇見你。”

    “哼”他冷哼道,“隻有像你這麽懦弱的人才會把希望寄予在來生,你連今生都活不好你又有什麽資格去肖想來生?舒喬,我告訴你,沒有來生的,你不要再妄想在來生還能遇見這些人,我們哪兒都不會去,我們就在這裏。”

    “不會的,會有的,我還能遇見我媽,韓飛,還有好多好多好的人。我還能遇見你。”我跌坐在陽台上,倚著欄杆,看向下麵妖嬈的夜色。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你死了就是死了,沒有來生,也沒有如果,就算有來生,也不會有那一群人了,也不會有我。”

    “……”

    我跌坐在陽台上,抱著許卓君的小腿,他慢慢地蹲了下來,將我摟進懷裏,我聽著他瘋狂的心跳聲,淚水浸濕了他的衣服。

    “舒喬你知道嗎,我也曾無數次地站在樓頂,看著下麵仿佛在像我招手的死亡,無數次地邁出自己的一隻腳,卻在最後一刻把自己拉了回來,沒有人勸我,也沒有人拉著我不讓我去死,我隻是孤單地抱著那句話,我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從小,我就沒有家人,在孤兒院長大。”許卓君倚在欄杆上,看著烏黑的天空,那裏沒有一個星星,沒有一絲光明,像極了他的童年。“那個年代的孤兒院,連基本的溫飽都不能解決,每天一個饅頭一碗粥,冬天穿著單薄的衣服蓋著單薄的被子依偎在一起取暖。但是小孩子還是一片一片地死去。孤兒院得到了很多的補助,但是都被院長拿去買酒賭博了。

    “那天或許真的是太餓了,我跑到廚房,隻為了偷偷地拿一個饅頭吃,結果被院長抓住,他把我吊在樹上毒打,吊了一天一夜,滴米未盡,我以為自己會被凍死或者餓死,但是殘存著最後一口氣活了下來。

    “大概是八歲的時候吧,我被一對有錢的夫婦收養了,他們沒有自己的孩子,於是把我當做親生孩子對待。那富麗堂皇的房子讓我以為自己到了天堂,我有了自己單獨的房間,有了吃不完的食物,帥氣的衣服,甚至還能去上學。

    “那時候我相信著那句話,彩虹總在風雨後,我也相信,上天已經夠苛刻我了,不會再惡毒地對待我了,可是我還是低估了命運。

    “十歲的時候,他們意外地有了孩子,於是忘了還有我這個養子。再也沒有人對我噓寒問暖,也沒有人在晚上的時候還關心地走進房間給我蓋被子。不止這樣,我無意中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們說我那個兩歲的弟弟患有先天性心髒病,他們意外地發現我的心髒滿足移植條件……

    “我瘋了似的衝進房間,走到那個小孩的床邊,掐住了他的脖子,是他,讓我本來沒有的生活化為泡沫,也是他,即將要了我的命,我想,如果殺了他,那麽我就能過上以前的日子,爸爸媽媽依舊會疼愛我。

    “我被衝過來的爸爸一腳踹在地上,溫文爾雅的他對我拳打腳踢,仿佛我又回到了在孤兒院的日子,每天提心吊膽著,害怕賭輸了的院長衝過來拿我們出氣。

    “我的肋骨被踢斷了三根,從醫院出來的時候發現他們走了,去美國了,因為那邊有合適的心髒源。他們給我留了一筆足夠我活到成年的錢,走了,連一句話都不曾交代,連一句告別的話都沒有,就這樣走了,仿佛當年他們領養回家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小孩子,而是買來的一個破布娃娃,厭倦了,不需要了就隨意地丟棄,沒有一絲留戀。

    “我住在租來的破房子裏,一個人笨手笨腳地做飯喂活自己,每天孤單地上學放學,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不會說話,我害怕自己患上失語症,神經質地坐在家裏對著空蕩蕩地房間說話,‘今天的菜好好吃啊。’‘今天考試我又是第一名。’‘有女孩子給我寫情書啊怎麽辦。’……

    “後來我被學校外麵的小混混盯上了,他們問我要錢,不給就打,我習慣性地抱著自己的頭縮在地上任由他們拳打腳踢,從小到大,這麽多的毒打我都熬過來了,漸漸地都成了習慣。習慣了像一隻卑微的螞蟻般被人欺負。他們找到我的家,我鎖上門,躲在房間裏不敢出去,家裏的食物都吃光了還是不敢出去,有一次竟然餓了整整三天。

    “後來我意識到,我應該反抗,否則一輩子都會被人這麽欺負下去,我不甘心這樣,於是我就跟他們打架,不要命地打架,漸漸地,沒有人再敢欺負我,因為我打架起來不要命,跟一個不要命的人打架簡直就是找死,他連命都不要了他還會怕什麽。學校裏,老師視我為異類,因為我每次都考第一名,但是每周的通報批評都有我。

    “十六歲考上了大學,二十歲結束了研究生的學業。那段時間是我最艱難的一段時間,因為他們留給我的錢我快用完了,房子的租期也快到期了,我快要淪為一個空有滿腹詩書卻隻能挨餓的大傻瓜。

    “我給餐館去打工,掙著微薄的工資,忍受著顧客的白眼,我去給導師做課題,就因為一個數據不對頭他苛刻了我一年的獎學金,我甚至還擺地攤,被城管追著大街小巷地跑……

    “不過你看,後來一切都好起來了,我學著炒股,養活自己,當了個悠閑的大學教師,有了錢,有了很多別人努力一輩子都難以得到的東西,更重要的是,我還遇見了你。

    “我一直在慶幸著,慶幸著自己沒有去死,如果當初我去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除了憋屈地在這個世界上走了一遭之外,什麽都沒有得到。”

    “……”

    他的聲音低沉,溫雅,如一壇清美的藏酒,從我的頭頂傳來,他輕輕地用手理順我的頭發,些許粗糙的指腹磨砂著我的臉。

    我用力抱緊他的腰,無力地仰頭看著遠處的天空,那裏一片墨黑,一片絕望,但是我竟然在那一片絕望中看到了一顆小小的星星,小小的一顆,散發著微弱的光,微弱的,毫不起眼的,但是就像一顆救命稻草般緊緊地拖拽著窒息的我。

    遠方,那麽明亮,那麽溫暖。

    現實,這麽殘酷,這麽絕望。

    我慢慢地磕上了眼眸。

    一切都會過去的。

    他一直跟我說這句話。

    我也相信著,不得不相信著,一切都會過去的。

    這是上帝給我的第一個巴掌,而第二個巴掌,我直覺已經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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