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跳樓後的爛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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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媽的電話打來時,許卓君正把一杯熱牛奶端到我的麵前,盤子裏是他叫的麥當勞早餐。

    我媽的聲音疲憊,她隻說了一句,“喬丫頭,你快回。”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

    我茫然地看著許卓君,許卓君充滿歉意地看著我,“我一直在考慮怎麽跟你說這件事。”

    “……什麽事?”我的心裏突然升騰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你的爸爸,”他用晦澀的眼神看著我,“昨晚淩晨,從五十六層高的寫字樓樓頂……”

    “跳,跳了下去?”我的舌頭在打結。

    他看著我,點了點頭,“早上新聞有播報……小喬……”

    我用手撐著額頭,難受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我以為,我以為那是最爛的結果,結果,結果……”眼淚砸在了餐桌上,我在許卓君麵前再一次無比狼狽。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他走到我的身後,溫熱的大手搭在我的肩頭,輕輕地拍了拍。

    “不要告訴我媽媽……”

    他看著我的眼睛,“現在你要振作起來,幫你媽媽渡過這一段艱難的時期。”

    回到家裏,看到發絲半白的我媽,我才理解許卓君所說的“艱難”二字。

    小小溫馨的客廳被那群抽煙喝酒打牌的催債人占領,他們坐在我家的沙發上,肆意地說話,喝酒,打嗝,甚至打牌。我爸的遺照,一張年輕卻滄桑的照片掛在家裏的客廳裏,俯視著這群他的合作夥伴雇來的地痞流氓。

    我推門而入的時候,正好看見我媽懷裏抱著一個小孩,拿著菜刀從廚房裏衝出來,她衝那群人揚著手裏的菜刀,“從我家滾出去!債我會還,你們再胡鬧,別怪我不客氣!”她的胳膊上纏著黑紗,頭上戴著一朵白色紙花,她遵循了結發妻子的禮儀。

    “媽!”我尖叫著衝過去,從我媽手裏搶過菜刀,站在我媽的前麵,用身體擋住我媽,用菜刀指著那群人,“都給我滾出去!”我想我的眼睛已經被急紅了。

    “你爸欠了錢!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一個紋著花臂的青年把手裏一份合同抖得嘩嘩響,就像催魂用的鈴鐺。

    “我管你呢!”我瞥了眼房門,許卓君還沒有上來,他得停車,我的底氣明顯沒有那麽足,一屋子的彪虎大漢,而這裏就隻有我跟我媽兩個女人,“再不出去我就報警了!”

    “報警也沒用,你看警察敢不敢管這事,今天你們不還錢,我們就砸東西!”他的表情愈加囂張,說著將茶幾上一個花瓶砰地砸在地上,透明玻璃碎片四濺,我急紅了眼,不管三七二十一,菜刀唰地衝他的腦袋上扔過去,並且以不可思議地速度,抓起一旁的雞毛撣子防身,始終把我媽護得嚴嚴實實的——也隻有在這種時候,我才會承認我是我媽的親生女兒。

    “操你媽!”他險險地躲過菜刀,凶神惡煞地朝我走了過來。

    “你他媽再動一步試試!”我胡亂地揮著手裏的雞毛撣子,邊朝著廚房退去。

    “住手!”一聲大喝從門口傳來,是許卓君進來了。

    他快步朝我們走過來,把我們護在身後,“有什麽事情,好好說,十幾個大男人,欺負人家孤兒寡母的,你們不嫌丟人!”

    “欠債還錢!”——他們似乎就隻會說這一句話。

    “有事衝我來,不要為難她們。”

    “不行!”我媽從我身後走了出來,她把孩子塞到我的懷裏,“他們獅子大開口,哪有欠那麽多!”

    “合同上寫得清清楚楚,這些都是違約金,總計七百萬!”

    “簡直就是瘋子!”我媽的發絲落在臉前,更顯憔悴。心酸感油然而生,我不禁怨恨我爸,那個走得幹幹脆脆的爛男人,當初拋棄了我媽,現在又把爛攤子都留給她。“除了欠的錢,多餘的我一分錢也沒有!”

    “沒有就賣房子!賣女兒!”花臂凶神惡煞地看著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明天中午十二點之前我見不到七百萬,就砸東西!拉你女兒去賣!”

    “你說什麽!”我沒有看見許卓君的表情,我隻知道他的聲音像是從地獄傳來般,帶著冰冷的憤怒。

    “我說!要賣她女兒!關你什麽事!”花臂聲音更大地重複著,那群惡心的男人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一陣惡心感傳來,我看著他們仿佛看到了一堆腐臭的垃圾,肮髒的黏膩感傳來,我痛苦地皺起了眉頭。我把臉埋在這個同父異母的親弟弟肚子上,他身上清新的奶香味包裹住我,讓我感到片刻的幹淨。自然地,我沒有看見許卓君是如何憤怒地衝上去,撲倒花臂,一圈砸在他的臉上的。

    花臂為了顯擺他的肌肉,隻穿了一件單薄的黑色背心,地上全是花瓶的碎片,他被許卓君撲倒在地上,背部碾壓上了碎片,頓時鮮血淋漓。

    周圍有人圍了上來,想要拉開許卓君,把他狠狠揍一頓,但是許卓君在揍了花臂三拳之後,飛快地撿起剛才掉落在地上的菜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讓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給她道歉!”

    “……道,道歉……道什麽歉……”花臂盯著一隻熊貓眼,嚇得連話都不敢說了。

    “為你剛在說的話,給她道歉!”許卓君指著我,把菜刀衝著他的脖子切入幾分,一條細細的血線出現,周圍人嚇得不敢呼吸。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生氣的許卓君,他的臉色陰沉,那不管不顧一切的架勢,讓我不禁想起,十多年前,當他還是個小毛孩的時候,也是這麽打架的。

    他能夠把手術刀玩得出神入化,我毫不懷疑,他可以把手裏的菜刀當成手術刀,精準地找到花臂的頸動脈,以一種瀟灑的姿勢,切開三分,讓鮮血曼妙地流出來。

    於是,在一群人的虎視眈眈下,在一把菜刀的威懾下,花臂顏麵盡失地給我道了歉。

    最終,催債事情在許卓君的“協調”下,約定,去除非法高利貸後的五百萬,在一個星期的時間內還清。

    一群人走了,家裏一片狼藉,我抱著舒翰雲,不願意坐在他們剛剛坐過的沙發上,傻站在一旁,看著我媽收拾著屋子,看著許卓君在陽台外麵講電話。

    “哎喲,這都是些什麽事喲。”老爺子的聲音,他拄著拐杖來了這,風塵仆仆。他看到了客廳裏的遺照,氣得倒在沙發上,半天回不過神來。我媽連忙給他倒了一杯白開水,“老爺子,您別氣著。”

    “我怎麽能不氣!這個混小子!”老爺子拍打著自己的胸口,給自己順著氣,“我都是聽鄰居將才知道的,你們都不告訴我。”

    他不等我們說話,走到我爸的遺照麵前,揮著自己的拐杖,“你這個臭小子,當年離婚的時候我就說你會遭報應,現在你看,報應來了吧,你看看你,死都死得這麽不爺們兒,留著她們孤兒寡母地,怎麽過活喲!”

    老爺子指著我懷裏的舒翰雲問,“那個女人呢,他的媽媽呢。”我垂下了眼,頓時覺得手上的舒翰雲是一隻燙手的山芋,我想把他扔掉,許卓君從陽台上走了回來,他已經講完了電話。他看了我一眼,拍了拍我的肩膀,從我的手裏把舒翰雲接了過去。

    我媽遲疑著,但是說了出來,“她把建國……公司裏的錢,都卷走……跑了。”

    “……跑……跑了?”老爺子不可置信地重複著,捂著自己的胸口又朝著沙發倒了下去,我連忙過去幫他順氣,我知道我爺爺有心髒病的,上次剛被陳佳佳氣著,心髒病發,做了搭橋手術,這才不久。

    “沒事的沒事的。”我媽安慰著老爺子,“爸我都能應付得來,不就是多帶一個孩子吃飯嗎,沒關係的。”我媽沒有告訴老爺子我們還欠著五百萬的債,而現在,我們的所有存款,哪怕是賣掉這個舊房子的錢加在一起也不過一百萬。

    “這個不孝子!”老爺子恨恨地看著我爸的遺照,捶胸頓足,臉色頓時慘白,我和我媽被嚇壞了,許卓君見此,連忙提醒我們,“快,吃藥,藥應該在貼身的口袋裏。”

    我手忙腳亂地去找藥,聲音也不禁染上了哭音,“這還有完沒完啊——”許卓君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緊緊地按住因為抽泣而顫抖的我,他給以我鎮定的力量。

    但是,這也還是無法挽回老爺子心髒病發,身亡的事實。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而悲哀,我問許卓君,“怎麽辦啊……”

    許卓君把我摟在懷裏,他拍著我的頭,輕輕地告訴我那句千年不變的老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沉默地推開他,從他懷裏退了出來,在陽台上,緩緩地蹲了下來,蜷縮著,在這種初冬的時節,用力抱緊自己。

    一個星期後,所有的一切都歸於塵埃後,所有的爛攤子都被收拾好了後,我回到學校,繼續我自以為的平靜生活。

    許卓君擔心我,每天出了實驗室都會送我回寢室,他體貼,總是遠遠地跟在後麵,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讓我心安。

    他總是用盡一切辦法讓我好起來,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在越來越冷的日子裏,每天早上都會給我帶上一袋熱牛奶。

    我為這尷尬的愛而感動著,但同時又在逃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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