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春】

    8月31日

    她站在馬路中央，因為行李箱壞掉而鬱悶，周圍人來人往，一片紛雜，而一襲紅裙的她卻是如此惹眼。

    我上前幫助了她，她真的與眾不同，開口不說謝謝問肌肉，我心下汗然，不懂現在的女孩子臉皮怎麽如此之厚。

    半個小時後我趕到了體育館，跟人約好了打球，真是冤家路窄，她出現了，還是一條風風火火的大紅色長裙，很是明媚漂亮。

    但她可不像是個明媚陽光的淑女。搶我水，塞給我飲料，問我要電話號碼，甚至還對自己未來的班主任出言不遜。

    又是這麽巧，我是許卓君，他的班主任，她當時的表情，真是可愛，我想我可以樂上一整個星期。

    不記得在哪本書上看到過一句話，一個人總會遇到他的另一半，不分時間，地點，年齡，甚至空間。我以前不相信，遇到她之後，我信了。

    9月30號

    我遇到了故人，在我大學學習期間對我幫助很大的老師的女兒恰巧，她的女兒就是舒喬。

    我答應故人寒假去拜訪，去答應她好好照顧照顧舒喬。

    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姑娘，竟然有一次當著我的麵砸死一隻小白鼠。

    她大概是醫學院幾十年來的一朵奇葩，如果要她去拿刀動手術，不敢保證她不會把病人的內髒剖得稀巴爛。

    1月8日

    我跟她一起回家，見故人。

    她有些緊張，我也微微地有些不安。

    車內封閉，我想打開窗戶透透氣，抽根煙，但看到她熟睡的臉，我把煙盒放了回去。

    1月10

    我開始帶著她做課題，她腦子不笨，隻是平時比較懶。

    這個風風火火的姑娘，性子倔，脾氣爆，又有點小調皮。

    我著實是被吸引住了。

    突然，有點看不清楚自己的心。

    1月20日

    她突然吻住了我。

    她說喜歡我。

    我的勸說沒有用。

    我用煙酒來麻痹自己的神經，警告著自己不可越雷池一步。

    ……

    1月21日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的內心早就住進了她，可是又無可奈何，流言蜚語，她經受不起，我也不願意她去經受。

    我隻能用這種隱晦的方式去告訴她，其實我們隻是無可奈何。

    她大概明白了。

    1月27日

    除夕夜，我在她家裏度過了一個最溫暖的年。

    我把衣服輕輕給她蓋上，我細細打量她的睡顏，陽光暖暖地籠罩著我們，我突然覺得這樣，很美好。

    在漫天煙火飛揚之際，我拉起了她的手。

    二十八年來的心，突然緊張地跳動了起來，跳到了嗓子眼，一種很是奇妙的感覺。

    可我是一個老男人。

    但我願意，為了她，把自己變得更好更年輕。

    3月15日

    我真是氣壞了。

    對不起。

    我處理事情的方式不太對，對不起。

    原諒我。

    3月16日

    我突然暈倒了，醫生告訴我，我有胃癌的風險。

    她來看我，照顧我，她捏著我的胳膊，問我怎麽這麽瘦，我找了個理由隨口搪塞了過去。

    那天的走廊不長，但我走得很慢，我希望就這樣一直走下去才好。

    3月18日

    我已經被確診為胃癌，必須住院做化療。

    她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現在怎麽能住院呢，於是我跟醫生說我會每周來一次，請不要告訴任何人。

    3月30日

    化療痛苦，我瞞著她，瞞著所有人，像個沒事人一樣活躍於很多地方。

    頭發在慢慢地掉，我怕自己禿頂，變成一個貨真價實的老男人。

    4月10日

    我看著熟睡的她，內心瘋狂地肆虐著。

    在三個小時前，我找到了她。

    在一個小時前，我拚命地拍打著浴室的門擔心她想不開。

    半個小時前，我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我比誰都心痛，我比誰都不希望事情變成這個樣子。

    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

    我的錯。

    5月11日

    我跟她生了好大的氣，我拉著她去了人民醫院，隻有正規的地方才能讓我更加放心。

    打擊一個接著一個，我近乎病態地守著她，看著她蒼白的臉，我的心像是被揪住了一般疼痛。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5月13日

    她像一片蒼白的紙片躺在我的懷裏，我無措地看著鮮血順著她的小腿流下。

    ……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會盡我所能，讓你好起來，相信我，我會的。

    我取消了原本打算住院的想法，醫生說這樣治療效果會達不到預期，我說我顧不上那麽多，比起自己的身體，我更願意的是看到她明媚的笑容。

    11月9日

    治療果然不盡人意，我必須去美國，接受更高水平的治療，我想把癌細胞徹底清除，回來，給她更加穩定更加幸福的生活。

    我得瞞著她，她如果知道了，不會放心得下。

    我走得決絕。在機場的時候，遲遲不見趕過來的她，我終於還是走了。

    1月16日

    她就像一束明媚的陽光，

    溫暖著遠在大洋彼岸的我，我把她的照片放入錢包，深夜無眠的時候拿出來端詳一番。

    我每天都給她寫了一封郵件，但從不見得她回上一封。

    我害怕她遇到了別人，我的求生欲望無比地強烈，我希望回到她的身邊，告訴她，小喬，我回來了。

    1月2日

    手術很成功。

    這個埋藏在我身體裏這麽久的炸彈終於摘除了，叫我好生輕鬆。

    我的心，迫不及待地想要飛回去。

    她現在的生活幸福嗎，有沒有同齡的男孩子追她，她有沒有再愛上別人。

    我不知道，每次想到這裏，我的心就像被人挖出來了一樣。

    難受。

    1月10日

    終於回來了。

    新市，好久不見。

    終於要見到你。

    我把行李匆匆丟回家之後就跑去了學校。

    我打了她的電話，她沒有接，大概在生氣。

    等了兩個小時，我都快變成一個雪人的時候她出現了。

    我說我回來了，她說她知道，她不是瞎子。

    我說我不會走了，她說隨你。

    她那麽笨拙的表演，我怎麽可能看不出。

    她還是那個樣子。

    最後在萬籟俱靜，燈光昏迷中，她忍不住，衝上來吻住了我。

    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1月15日

    我了解她，沉不住什麽氣，當我看見她畫著一臉稀奇古怪的妝出現在我麵前時我很想笑。

    這天，大概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我求婚了，我也被求婚了。

    好啊，我們一起，一直一直地走下去吧。

    為了你，我會變成更好的我，為了我，你也在努力變成最好的自己。

    恍惚間，我才發現自己好久都不曾碰煙酒。

    2月28日

    跟她在一起真的很開心，她的明朗感染了我，隻是她有時候的倔脾氣又會刺傷我。

    我甘之如飴。

    3月3日

    我們吵架了，不過又和好了。

    我知道她工作很累，盡量地遷就她。

    我喜歡這樣遷就著她。

    4月6日

    日子不鹹不淡地過著。

    我會因為她突發奇想做的一頓不能吃的飯而高興半天。

    我會因為她送了我一條親手織的圍巾而傻笑好幾天。

    我們買了兩條躺椅，放在陽台上，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端上一杯茶，拿上一本書，靜靜地坐上半天。

    我們商量著去買一隻小狗，放在家裏活潑活潑生氣。

    ……

    6月6日

    我整晚的夜不歸宿是有原因的，

    我想我永遠也不能告訴她。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的到來，

    ……

    4月5日

    死神回來了。

    ……

    癌細胞擴散了。

    ……

    8月6日

    我想，我真的不配。

    我以為沒有問題了，我還能再活那麽幾十年，跟她一起有個幸福的家庭。

    但是，幸福來得太快。

    一切都毀滅得太快。

    “你幾個意思！你給我開門！”我瘋狂地拍打著浴室的門，曾幾何時，他也是如此拍打著浴室的門，差點撞門進去把心如死灰的我拉出來。

    “是不是我不看到這個文檔你就要瞞我到死是不是！你他媽把我當什麽！許卓君！你給我滾出來！”拍打到最後，我背靠著門，癱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哭泣，我將臉埋在膝蓋中，嗚嗚地哭，“嗚嗚嗚……你怎麽能對我這麽狠心，為什麽，為什麽……”

    身後的門不知道什麽時候打開了，許卓君穿著寬鬆的家居服蹲在我麵前，發梢還滴著水，一雙眼睛紅得像個兔子。他輕輕撫摸著我的長發，聲音艱澀沙啞，“對不起。”他說。

    我抬頭看著他，一口重重往他肩頭咬下去，他的氣息撲麵而來，我的淚水滴落在了他的衣服上。

    他輕輕地皺起了眉頭，還是在說，“小喬，對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怎麽又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捶打著他的肩膀，伏在他的頸窩，像貓一樣抽泣，“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麽要瞞著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你。”“你準備瞞我多久。”

    “……”

    所有的一切，都帶著些許蕭瑟的味道。

    像是深冬的殘雪，在無奈中，一點一點被回升的溫度剝奪身體，在腐蝕般的消融中，他們拚命掙紮，拚命呼喊，拚命反抗，終究，還是化成了一灘眼淚般的雪水，在這寂寥的天地間，唱著沒人能聽到的悲歌。

    上帝的第三個巴掌，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扇在我的臉上，火辣辣地疼。

    許卓君的癌細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卷席而來，診斷出來，已是晚期。

    所有人都在勸我離開他，包括他自己。他說，“不值得。”

    “……”我沒有說話，吹著手中的雞湯，那是我在廚房倒騰了四五個小時煲出來的，我還從來沒有煲過湯。

    “遇到一個更好的男人，照顧你一輩子，讓你開心快樂地生活下去。”

    “……”我把湯勺遞到他的嘴邊，不願意看他的眼睛，因為我知道，隻要一接觸他的眼睛，眼淚就會不爭氣地流下來，那一行行醜陋的痕跡，會讓我築造起來的虛弱堡壘轟然倒塌，這個時候，我怎麽可能走。

    “我對不起你。”他嘴角彌漫一股苦澀的笑容，“我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人。”

    “你別說話了。”我的聲音帶著尖細的沙啞，難聽極了，那是因為前兩天，我早就哭壞了嗓子。我固執地將湯勺遞到他的嘴邊，“喝湯吧，你得好好補補。”

    “小喬。”

    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的我，凶狠地打斷他的話，“不要說話了！”淚水從我的眼中蜿蜒而下，沿著憔悴的臉，滴落。“讓我好好地陪著你不行嗎。”

    他輕輕地說，“我不希望。”

    我放下了手裏的湯碗，“可是我想，我想陪著你，就像你當初陪著我一樣。”

    “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你還是許卓君，我還是舒喬，我們之間怎麽就不一樣，我要陪著你，照顧著你，像你當初一樣。哪怕，哪怕你最後會死……我……我”說道這個詞，我突然泣不成聲，“我也……也會陪你，和你一起走……走過生命的……最後……一程……”

    “……你傻。”我看到了他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打落在被子上，我撲過去，摟住他的腰，抱住了他羸弱的身體，“我……我真的……真的很……舍不得你……嗚嗚嗚……你……你怎麽就不能……好好地陪陪……陪陪我呢……我們……結婚……結婚好不好……”

    他的眼淚沉默地落在我的頭發上，順著發絲，落到發梢，他深呼吸，緊緊地摟住了我，“小喬我要去……要去做手術……”他說。

    昨天醫生告訴我們，如果不做手術，用化療控製癌細胞，還能夠活上兩三年，做手術，切除三分之一的胃，或許還有可能痊愈。但這個手術，成功的幾率之後百分之二十。

    “不準去不準去！”我悶悶的聲音從被中傳來，我的拳頭不斷捶打著病床，“你不準做那個手術……不準去……不準去……”

    他將頭埋在我的發間，深嗅著我的味道，“……小喬……不要任性……”

    “……你死了……我怎麽辦。”

    “……按……遺囑……”他艱難地說出那個詞語。

    “……”

    後來，他被推進了手術室。

    後來，他被推出來的時候，身上蓋著一塊白色的布，醫生告訴我，他們已經盡力了。

    後來，我把自己縮在了房間裏，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我把這輩子想對他說的話都說了一遍。

    後來，第四天清晨，我推開房門走了出去，看到了陽光，在漫天飛舞，跳躍。

    後來，我順利地研究生畢業，進了新市人民醫院，當了一名婦產科醫生。

    後來……

    後來……

    後來，後來，好多好多的後來，卻都沒有了他。

    他給了我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卻沒能給我一世安穩的幸福。

    許卓君，你回來好不好。

    你把一個這麽好的舒喬帶了出來，為何不再繼續見證她的成長呢，許卓君。

    你說我要幸福，可是沒有你的生活，我不敢去幸福。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