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坐到燒烤攤上蘇格才開始回想自己怎麽還是陪他出來了，明明想要別扭一下——心裏也確實別扭得像是剛剛甩進油裏的麻花。可是仿佛被催眠一樣，迷迷糊糊上了車，然後又迷迷糊糊被拉到這個人滿為患的路邊攤。鼻子裏都是燒烤的味道，還有砂鍋，米線的熱氣騰騰，安研把西服扔在了車裏，襯衣敞開兩個口子，袖子挽到了肘部。

    “啤酒我自己喝。”上來兩玻璃瓶啤酒後，安研又回身要了一瓶可樂。

    “我都快二十的人了，和同學出去聚會也會喝一點啊。”

    “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麵不要喝酒，”話說完，安研又自顧自笑了一下，“不過今天也無所謂，反正有我在。”

    杯子裏被倒了一點點的酒，半杯都不到。蘇格苦笑了一下，但更多的感覺卻像杯子中雪白的泡沫，“嗞啦嗞啦”帶著點小小興奮的湧上來，然後又一個一個破掉。如果你一直在該多好——可是這不過隻是他應時應景說出的一句極其普通的話。

    “怎麽想到來這種地方，我以為你又要去什麽餐廳。”

    “你們沒過來時我就經常一個人過來，味道不錯，而且周圍的氛圍很輕鬆，”安研笑笑，“你以為我天生喜歡那種光線暗得看不清，滿是輕音樂，或者金碧輝煌，菜少得可憐價貴得嚇人的店麽？”

    蘇格不置可否的沒有答話，聽他繼續說下去：“經常在那種地方吃是因為有時要請客，有時要應酬，沒有辦法。可是一個人的時候自己回家做飯感覺太奇怪，又很麻煩，所以就隻好躲在這種小地方吃飯。我也經常還會去吃肯德基麥當勞啊。”

    燒烤的香味在夜晚略顯悶熱的空氣中彌漫開來，啤酒滑過喉嚨的感覺其實並不算太好。蘇格說了謊，她從沒喝過酒，也不喜歡酒的味道，她隻是不惜任何代價想讓安研知道她不再是小孩子。所以把手上的半杯喝完，又固執得要了半杯。

    吃過飯已經晚上十點多，學校肯定是回不去了，既然如此反倒安心下來。坐在車子裏，沉默的行駛讓蘇格的意識漸漸昏沉起來，就在她將眼睛合上時車子卻停住了，安研問：“困了？”

    “有點，”勉強睜開眼睛，才看清是在一條河岸邊，河的對岸有液晶廣告屏，映得水光瀲灩繽紛，“這是哪兒啊？”

    “你看見那個廣告牌了麽？”

    “看到了。”那是一個數碼產品的廣告，用的是近乎極端的色彩，鮮亮得詭異，一個長相平平的女人臉從中漫漫浮現，一層一層覆上不同的色彩作為裝飾，最後再猛地沉入水中，激出豔麗的五彩漣漪，整個屏幕上都是水點，像是雨中的玻璃，最後水點溶到一起，變成我們眼中的世界，“很漂亮，這是……”蘇格想要回身看安研，身體連帶頭卻一並靜止住了，整個背繃得直直的，因為背後突然出現的溫暖。

    一雙手臂從後麵環過來，溫熱的氣息撲在耳後，導致她連血液都好像凝固住不再流動。“那個廣告是我做的。”

    漆黑的車廂裏有很足的冷風，但是兩個人重疊的溫度和呼吸讓空氣變得有些曖昧的黏稠。蘇格依舊動都不敢動，即使她在無數個失眠的夜裏曾經幻想過這樣的一幕，但在她的幻想裏自己並沒有那麽驚慌失措。她以為等她經過自己的努力到達安研身邊，就能夠有足夠強大的勇氣了，哪怕告白也沒有問題，哪怕被拒絕也能甩頭就走保持驕傲。但是現在她明白，那根本就不可能。安研似乎有很多的話想說，下巴輕輕支在她的肩膀上，慢慢地吐字，一句話便頓上幾秒，然後在那幾秒裏蘇格便可以清晰聽見自己異常用力的呼吸。

    “這條河是這裏的地標性景點，誰都希望自己公司的產品能夠在上麵被宣傳，那些大品牌是不惜價錢的，他們要的就是那種爭搶來的第一。我還沒畢業的時候拿著簡曆去了二十幾家廣告公司麵試，有的小到隻有幾個員工，可是全部都了無消息。我站在這個河邊對自己說，有一天我一定要我設計的廣告出現在這座城市的上空，讓所有人都看到。現在，我成功了。”

    蘇格從來都沒有懷疑過，這就是她喜歡了整整五年的人。這個人隻要想做什麽就一定會成功，她從來視之為驕傲。可是她的驕傲卻說：“可不知道為什麽最近覺得好辛苦，我覺得自己有強迫症，什麽東西都想要親力親為。從前我一直以為隻要我做出好的作品就可以了，可是現在我發現作品反而變成工作中放在後麵的東西，那些人際上的協調，同行間的排擠，員工在背後的每一句竊竊私語……我真的覺得力不從心了。蘇格，你能明白嗎？你快點來幫我，好不好？”

    “你怎麽了？”終於有勇氣回過頭去，想要看一看他的臉，可是還沒等視網膜內映出清晰的影像，腰上的手臂迅速收緊，唇被溫柔的霸占。張大了眼睛，映出安研在黑暗裏異常柔和的輪廓，和緊閉的眼睛。

    無可否認的是這個場景曾經在孤單至極的夜晚帶著不真實的色澤出現在腦海裏過，可是當它成了真，蘇格能夠做的隻是伸出胳膊毫無技巧可言的死死抓著安研肩膀的衣服。這是她的初吻，雖然二十歲初吻還在這件事在如今說起來好像有些丟臉，但是在此刻一切都變得值得。

    全部變得值得。

    有光在眼皮上掠過，然後又迅速熄滅，不滿地扭了一下身，意識的短暫回歸也足夠蘇格命令自己馬上睜開眼睛。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窗簾很厚又是海軍藍色，看不出外麵已經幾點。將頭右轉九十度，就看見了坐在床邊的安研似笑非笑的臉。“你……”臉一下就燒了個透，“我是在哪兒？”

    “我住的地方啊，我能帶你到哪兒。”

    話說回來這還是第一次到他住的地方來，是租的房子，簡單的一室一廳，沒有過多的家具，簡潔明了。“昨晚……”話剛起了個頭又立刻咬碎吞了下去，以至於喉嚨裏出現有些巨大的吞咽聲。

    “昨晚吃完東西剛上車你就睡著了，害我抱你進來時被下夜班回來的鄰居笑。”

    “吃完東西就睡著了？”

    “是啊，”安研伸手揉了揉她亂糟糟的頭發，“天還早，要不要繼續睡？”

    原來一切都隻是一場夢……可是這夢也未免太真實了一點。蘇格用手指去摸自己的唇，心裏一下子湧上來鋪天蓋地的失落。“渴了麽？”安研起身要給她拿水。

    “不渴，我想再睡會兒，你睡在哪兒？”

    “那裏啊，”順著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是一個單人沙發，“我不睡了，你睡吧。”

    蘇格咬了一下牙，決定就趁現在，這個錯過了就可能再也不會有的機會，問一個一直都想問的問題：“你有女朋友了麽？”

    也不管合不合時宜，也忽略掉安研略顯驚訝的表情，隻想要個答案。可答案卻是很肯定的：“有啊。”

    背對著他躺下，緊緊閉起了眼睛。

    原來如此。那麽還能怎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