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車恰好開進一條不太寬敞的路，隻夠兩輛大型公交並排過，窗外伸得比較長的綠色枝條擦過玻璃，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有點刺耳。蘇格彎下腰一直到額頭貼到膝蓋，她緊緊閉著眼睛，企圖用這樣的姿勢讓聲音變得和緩：“媽……”

    “怎麽了？”

    “媽……”

    蘇佩玉似乎察覺到了蘇格聲音的顫抖，像是壓抑的哭訴，開始著急起來。“到底怎麽了啊，要是委屈難受就回家來！”

    “為什麽您現在可以說這種話，可當初要趕他走呢？為什麽一定要逼我離開他呢！”

    “我沒趕過他，”蘇佩玉的聲音霎時冷了下來，甚至有點不耐，“是他自己說不想再麻煩了，所以把東西全都搬到那邊去了。這你應該也記得吧。”

    “您敢說您一句過分的話都沒說過麽？媽，我了解您……”

    “蘇格，你要是了解我的話就該知道媽從小就疼你，我做什麽都是一門心思為你好！”

    “可是——”當蘇格終於忍不住跟隨者蘇佩玉抬高了聲調，通話竟戛然而止，湧上心頭的爭辯一下子全部鬱結在喉嚨口，上不去下不來。惡狠狠用手機砸前麵的椅背，一下子整個公車上的人都朝她看了過來，哽咽已經壓抑不住，車正好到達一個站點，她跌撞著跑下車去。

    剛剛的一砸，將右無名指的指甲掀翻一半，血以一種蓬勃歡快的姿態從指間向下滴落。十指連心，蘇格漸漸的就分辨不出自己的哭究竟是因為傷心還是因為疼痛，她用另一隻手想要打電話讓穆楓來接自己。

    電話撥出去之後她才想起穆楓的電話已經關機一整天了。

    ——那麽還能有誰，會馬上趕過來，到這個陌生的車站來接已經累到精疲力盡的自己呢？

    看著手機屏幕上閃爍的正在呼叫，蘇格絕望得正要按斷，卻看見提示突然跳到——“已連接”。

    “喂？”不敢置信的將手機放到耳邊，卻真的聽到穆楓的聲音：“說話。”

    “穆楓……穆楓……”

    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隻是哭，從極力克製的顫抖到放聲痛哭。“你別哭，你在哪兒，”顯然是被嚇到，穆楓的聲音裏滿是焦急和慌亂，“別哭，怎麽了？”

    “你來接我好不好，你快點來好不好……”

    “好好，我馬上就過去，你別動，等著我。”

    好不容易問清楚具體站名，穆楓跑出學校打了一輛車直奔過去，可是當他看見蹲在站牌後麵的蘇格時還是被嚇得不清。地上已經有一小灘幹涸的血跡了，可指間的血仍然在往下滴。他趕緊握住蘇格的手，按住她的手指企圖讓血流得慢一點，看著她一張不知道疼的麻木的表情，穆楓終於忍不住對她吼：“你瘋了！他不活你也不想活了是不是？！”

    “對不起……對不起，”膝蓋著地，身體向前傾，蘇格無力的靠在穆楓的懷裏，“我還以為你再也不願意理我了……”

    穆楓緊緊握住了拳頭，卻抵擋不了心底最深處的痛。

    確實是這樣的。他走出醫院後就把手機關上了，並且打算幾天都不再打開。病房門外看到的那一幕，讓他終於了解，原來這麽久以來自己與蘇格的世界根本就沒有重合在一起，甚至沒有一點點接壤。他所擁有的，隻是一個上了好幾重鎖的盒子，那裏麵沉甸甸的，裝滿了對另一個人的愛，而他沒有鑰匙，丟棄卻又舍不得。隻是不開手機的生活竟是想象不到的難過，還是習慣性的掏手機想看短信，總是在片刻裏覺得手機壞掉了才會完全沒有消息，然後才記起是自己沒有開機。

    掙紮了很久最終還是把手機打開，想看一看有沒有信息，卻接到她的電話。電話裏她像個被父母拋棄的孩子一樣哭著叫他的名字，他感覺自己的心被剖開，塞進了滿滿的冰。

    送到最近的衛生院，醫生看過之後說最好是把整個指甲拔掉，然後再等它慢慢長好。護士拿來麻藥，蘇格卻掙紮著往後縮：“我不要！”

    “乖，必須打麻藥，否則會很疼。”

    “可是打麻藥也很疼啊。”那個微小的針頭挑進皮膚，比普通注射不知道疼多少倍，她從小就害怕打麻藥。

    “不疼不疼，就一下，你別看就好了。來，看我。”強行擺正她的身體，穆楓兩隻手蒙住她的眼睛。年輕的護士小姐，趁機把針紮了進去。

    包紮好之後，護士細心叮囑一定要小心，因為是指尖，輕輕一碰就會疼。穆楓認真地聽著，記好換藥的間隔，然後蹲到還在哭個不停的蘇格麵前逗她：“你說你，把自己搞成這樣還怎麽照顧病人。”

    “穆楓，我不想回醫院，我能不能和你在一起？”

    “好。”怎麽能說不好呢，穆楓在心底無奈了一下，拉著她沒有受傷的那隻手回到學校，和宿舍的另外三個男生打了聲招呼，他們都很配合的答應晚上不回去宿舍。但是在答應時總免不了陰陽怪氣調侃兩句，內容是什麽誰都知道。可是蘇格也想不了太多，哭久了人就很累，身體一沾床板就昏睡了過去。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她現在隻想握著穆楓的手，好好的睡一覺，醒來再想什麽以後，什麽抉擇。

    穆楓忘記了自己具體是哪天發現這個學校夜晚的不同的，似乎大一開學後的不久，還不夠習慣學校生活和所學專業的他，深夜從窗口望出去，就看到了屬於這所學校的秘密。

    當整個校園沉入黑暗，沒有飛舞的思緒沒有嘈雜人聲也沒有眼光注視，整齊的樹木與蜿蜒的路全部變得失去色彩，一束光就像是生命一樣，讓人提心吊膽卻又想拚命握住。穆楓記得自己一直盯著那個光點，看著它的走向，揣測著它究竟是什麽，自己在腦海裏提出一個可能再自己否認掉。直到最後他覺得自己這樣實在有點意識流的感覺，他躺下睡了，他決定等到下次再看到，就出去看個究竟。

    當然，他並沒有期待自己再看到，他又不是那些心懷幻想的女生。可是，偏偏的，也就隻過了兩個月，當宿舍裏的人出去玩的出去玩，睡下的睡下，留下他一個人在電腦前查資料，忘記了時間最後被一下子扔進了黑暗。電腦屏幕帶著不滿的聲音黑下去的瞬間，穆楓感覺自己的心也被拔掉了電源，正覺得茫然脫力，眼角突然感覺到有什麽在閃爍。他轉過頭，窗簾外不知多遠的遠處有一個銀色的光點。

    這次他沒有想什麽，躡手躡腳的跑出宿舍下了樓，看見宿管阿姨在屋子裏躺著，他貓著腰跑出去三下五除二就翻過了鐵門。

    從那之後，他像是有了秘密，他迷戀那個如同幽靈般穿梭在每個夜晚富有生命力的光點。沒錯，他覺得它是有生命的，它像是在找尋和守護著什麽。

    隻是離得似乎很遠，並且閃爍著無法分辨具體的方位，每次他走到半路，就消失了。

    也曾在一些夜晚看見別人的身影，大多是一些心裏有愛卻不敢說出口的男女生，穆楓躲在暗處看著他們，卻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因為外貌，好學，禮貌被日複一日誇讚，崇拜著的他，時常感覺自己活在一個封閉的世界裏，自己的周遭有著一圈透明的結界，自己在裏麵上課，讀書，看報，說話，像活化石一樣。而外麵的世界在飛速旋轉著。直到，直到他撞見蘇格。

    【作者題外話】：看在我每天勤勤懇懇更新的份上，大家來評論嘛（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