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死亡是自私【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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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話裏麵醫院的醫生告訴他們蘇佩玉很早之前就來醫院查過,那個時候醫生就建議她盡早手術,因為還是早期,隻要切除幹淨就沒有什麽關係了。可是蘇佩玉卻說要和家裏人商量一下,然後就再沒去過醫院。這次檢查,明顯比上一次要嚴重很多,如果再不切除隨時有可能擴散,到時候再手術難度就大了。

    但是——並不是不能夠理解,乳房切除手術對一個女人來說,是怎樣大的精神和心理的傷害。所以蘇佩玉無法麵對,也是合情合理的。隻是對於親人來說,主動選擇放棄更是一種殘忍啊。

    蘇立言在裏麵待了很短的時間,就走了出來,沒有理會她們兩個人目光的詢問,而是將視線投向她們身後的安研身上。“你阿姨想跟你說兩句話。”蘇格聽到他的聲音裏有一種類似於疲憊到極點的沙啞,尾音也一直浮在半空久久沒有著陸,他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拍安研的肩,但最終還是沉沉的放下了。

    蘇格隱隱約約覺得,他是在賦予一份使命,他心中比任何人都焦急而迫切。

    在安研把手貼在病房門上時,蘇格還是伸手拉住了他,與此同時蘇白也突然開口叫了一聲“安研哥”。她倆默默地對視了一眼,知道彼此心裏想的是一樣的。她們在祝福,甚至乞求這個接受使命的人,帶來一個讓她們欣慰的好消息。

    “放心。”安研沒有停止推門的動作,門打開之後,他回過頭對身後的老少三人笑了一下,自己太陽穴卻突兀的疼了一下。他有些悲涼的發現,病房外和病房內是一家人,隻有站在中間的他,是個局外人,卻必須要擔當最重要的樞紐。

    “阿姨,”他主動走到床邊,但沒有坐下,眼光無目的的在周遭搜尋,希望找到一件能夠讓他有理由長久轉移注意力的東西,“您找我……”

    他做了最壞的準備,因為是不能企圖和病人講道理的,尤其是生病的長輩。可是蘇佩玉隻是些許豪邁的拍了拍身旁不遠處的椅子,說:“坐下,跟我講講你爸媽的事。”

    安研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童年,他的童年是非常模糊的一片光影,底色是接近於老照片發黃的灰白。因為小孩子一般要到三四歲記憶係統才開始運行,所以他完全不記得爸爸的樣子。爸爸之於他一直隻是相框裏單薄的照片,和媽媽口中循環往複的叨念。他的媽媽很年輕,很漂亮,是到了初中無聊時和同學談及自己爸媽的年齡時,他才發現,他的媽媽是全班所有同學的媽媽中最年輕的。那時他也長大了,於是就在晚飯時當做笑話一樣問了媽媽為什麽,沒料想她的媽媽卻非常認真的撂下碗筷看著他說:“媽媽和爸爸認識得早,媽媽那時不愛讀書,每天都幻想著嫁給你爸爸,媽媽這麽說可不是後悔啊,我一點也不後悔……可是你不要學我,你要多讀書,男孩子多讀書以後才能保護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那天媽媽的臉和語氣後來經常出現在他的夢裏,尤其是他終於變成隻身一人之後。

    “阿姨,我記憶裏我媽最愛講的就是她和爸爸認識的事情了,所以您真的不必擔心什麽。”從回憶裏走出來,安研看著低著頭像是沉思的蘇佩玉說,“叔叔這些日子一直說他很後悔,不該跟您發脾氣,您這一次真的嚇壞他和您的兩個女兒了。”

    蘇佩玉嘴角扯出了一個自嘲的弧度,她歪過頭去,看到窗外的樹杈上落了一隻非常大的喜鵲,可是她的心情卻沒辦法跟著喜氣起來。“人啊,一旦老了就沒本事了,想得都是些瑣碎的事情,擔心的也都是些莫須有的。這些其實我都明白,可是我管不住自己,我看著我含辛茹苦帶大的兩個女兒轉眼就要離開我了,而我呢,我開始做什麽都錯,上幾層樓就喘個不停。想想我就覺得害怕,就覺得沒意思,你們年輕人,是不會懂的。”

    那隻喜鵲一直停留在樹梢上,不久它的另一隻同伴也飛了上去,它們一大一小站在一起沒有任何肢體上的交流,甚至叫都沒叫一聲。在安研選擇開口的那一瞬間,它們不約而同展開翅膀,相攜著向太陽飛去了。

    “阿姨,您錯了,您說給任何人聽,他都會懂的。但是有一點您可能不懂,人都有一死沒錯,但是為了這個死亡痛苦的永遠不是本人,而是周遭的親人。您忍心這麽早就讓蘇格和蘇白兩個人承受這種打擊嗎?您可能忘了,我媽媽就是乳腺癌過世的,她到死都沒有告訴我,您能了解我每次想起這個來那種想死的心情嗎?”

    本意是想勸人,卻沒想到當說完最後一句,心口劇烈的疼痛竟讓他感到一股血腥味湧上喉嚨。安研知道自己在母親死後的這麽多年裏終於又一次陷入了那種將近崩潰的境地,並且這一次就算他再咬牙告訴自己不能這樣,也無濟於事了。

    在他臨出病房前,蘇佩玉再一次叫住了他:“安研,我最後問你一遍,你是真心對蘇格麽?你可以對你在天上的媽媽發誓麽?”

    “我能。”

    安研走出病房之後什麽都沒說,他眼角的紅絲還沒有褪去,讓蘇格頓時緊張了起來。他對蘇格揮了揮手,示意他沒事,但是先別跟上來。

    他一個人走到水池邊,用涼水洗了一把臉。牆上沒有鏡子,他看不見自己,卻在凹凸不平的牆麵上幻覺的看見了他媽媽的臉。“媽,這麽多年我努力讓自己生活的好,努力讓自己忘掉過去重新活了下來。所以,是你在保佑我,我終於可以真真正正做自己了,對嗎?”

    縱然再也無法回到從前心無城府的年月,世俗這個東西一旦沾染便永生相伴。但至少可以將一直埋在最底層,即使蒙了灰,卻並未損壞的珍寶,打撈出來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