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你出去,我要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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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幹什麽!”三更半夜的,偷偷跑到我房裏來。
“別動,你出了不少汗,小心著涼。”
這家夥,大半夜的跑我的房間就為了告訴我,我出汗了?!
“你出去,我要睡覺!”我說著就去搶他手裏的被子。
“你鬧什麽脾氣?”這女人,把自己晾了九天,難得自己示弱地關心她,反而不領情。
我鬧脾氣?
“本姑娘脾氣就是大!連將軍都敢休,生氣又怎麽了?”我氣到口不擇言,想什麽說什麽。
小白的眼睛要冒出火來,不顧我的掙紮,執意要抓我起床喝粥。
“走開!”我使勁蹬他,什麽嘛,一句話不說,一副很拽的樣子。
他捉緊我的手,“放開放開!”我揮舞著另一隻手,拚命捶打他。
他不為所動,我一發狠,抓起他的手臂就咬!終於如願以償,我嚐到了血腥的味道,濃鬱地蔓延整個口腔。
茶總管很明顯地察覺到府中氣氛不對,之前那一個多月是反季節的春暖花開,現在這會兒應了節氣,整個氣溫一下進入三九嚴寒。
“翠兒,你過來!”老遠看到小翠,茶總管趕緊招呼她過來問話。
“這些天,少主和芝蘭姑娘是怎麽了?”十幾天前少主衝他發了那通脾氣,第二天卻自動躲進書房,打發自己去對付芝蘭姑娘,他看在眼裏,心裏卻不怎麽是滋味。
按說他該開心才對,畢竟少主把家族大義放在一己之私上,可是畢竟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少主,當初他為了小晶和澤王的事情受夠了折磨,這次回來顯然比以前開心很多,如今要因為自己那番話再放棄喜歡的姑娘,那……會不會對他太殘忍了?
“我也不知道什麽回事。前幾天夜裏,少主從外麵回來,在院子裏遇見姑娘,兩個人不知說了什麽,第二天就成現在這樣了。”本來姑娘計劃得好好的,搗鼓她說的那種叫“香皂”的玩意,結果第二天她就死賴在床上,不肯起床不吃東西也不出門。第三天更是破天荒的要了針線和繡布,然後關在房裏學繡花,愣是把自己的十個手指當白蘿卜戳了個遍。
“天天跟在姑娘身邊,也不機靈點!”要是把她悶壞了身體,最後主子還不是得找咱們算賬。
小翠撅著嘴,“跟著姑娘學不會機靈,隻會瘋瘋癲癲的。心情好的時候,什麽都敢幹,幹什麽都開心。這會兒她不開心,整個人躺在床上挺屍,害我也提不起精神來。”
每天陪她在房間裏頭看她繡那四不像的大圓臉兒貓,還要忍受時不時抑揚頓挫的痛呼聲,這種日子,啥時候才是個頭啊。
“總管,你去勸勸少主吧,有什麽事別和姑娘置氣,這不,害得我和小魚她們都沒有好玩的。”平時姑娘可是教她們很多新奇的遊戲玩兒。
茶總管又去找左青右丹兩人來訪談。兩人卻都異口同聲地表示芝蘭姑娘能安於現狀是最好不過的了。茶總管百思不得其解。
左青立馬哭喪著臉,大倒苦水說,“總管,你有所不知。芝蘭姑娘哪是個姑娘家。成天穿著男裝出門,前些天吵著要騎馬,剛把她扶上去,結果她還沒坐穩,一踢馬肚子,跑得老遠。要不是右丹追得快,她早撞城牆摔斷腿了。”
右丹在一旁嚴肅地點頭表示同意。
“還有,我們半道上看到一個紈絝公子正調戲一個姑娘,結果她讓我們倆蒙了麵,把人打暈劫到巷子裏,還把那男的衣服剝個精光當場給燒了,威脅說要是有下次,一定把他的那個……”
右丹及時地捂住他的嘴巴,他隻來得及用手比劃了一個“一剪沒”的動作。
茶總管擦擦汗,“還有什麽?”
“她還順走了那公子的銀子……”右丹補充道。
這下輪到左青惡狠狠地瞪他,不知道說話的東西!
順手牽羊?這究竟是什麽人家教出來的姑娘啊?
“一共多少銀子?”
“有一百多兩。姑娘給我們每人買了一雙靴子,請我們到醉天閣吃飯,剩下的都買了饅頭送給城郊破廟裏的乞丐。”右丹一板一眼和盤托出。
茶總管這會兒才發現這兩人腳上穿了新靴子,哼,一看至少值十兩以上!不過看在給乞丐買饅頭的份上,他就暫時不計較這順手牽羊的事情了。
“還有啊,這個不知當不當說。”左青偷偷瞥了右丹一眼,看到他居然沒反對,才支支吾吾地開口,“姑娘那天,帶著我們倆……去……逛了……青樓……”他聲音越來越小,後麵兩個字幾乎是吞在喉嚨裏的。
“逛哪?”
“青樓。”右丹幫忙補充。
茶總管隻覺得五雷轟頂!這姑娘家,不不不,即使是少主,去逛青樓,他也是絕對絕對不讚成的!
“荒唐!你們兩個怎麽做事的!怎麽能讓姑娘去那種地方!”
左青後悔死了,“都怪我嘴不嚴,明知會被責罵,我該不說的。”
右丹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茶總管,您千萬別告訴少主啊。這些事,我們都瞞著他,要是讓他知道了,我們倆非脫一層皮不可!”
“還好意思說!當初怎麽就沒攔著她。”虧這兩人還是影衛之首,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也攔不住。
“這,少主對她如何,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倆別說把她拉回來,就是碰她一片衣袖,也不敢啊。”左青這是委屈啊,先不說芝蘭姑娘那張嘴,死的能給她說活了,而自從打這姑娘來了以後,他才發現自家主子骨子裏很小心眼的陰暗麵。
茶總管後悔找這兩個人打探情況了,正經的沒問著,不該知道的全聽進去了。
“總管,這些事情我們可沒敢對少主說啊。”要是被少主知道,他和右丹一定被修理地很慘。
茶總管擺擺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得,這回他們三個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他還想多活幾年,於是心照不宣地繼續保守這個天大的秘密。
白靄一回到府上,就看到立在院子裏發呆的茶總管。
“你站這幹什麽?”
“我在看這株梅樹。當年,你和小晶都還是牙牙學語的小兒,如今一晃十幾年過去了。”
那年,主人和夫人意外辭世,丟下一雙年幼稚子,澤王六歲,少主才三歲,自己的女兒也還在繈褓中。澤王被元藏老人帶走之後,府裏隻剩下小公子一人。許是因為自小孤身一人,少主自幼沉默寡言,但一直對小晶嗬護有加,有好東西都分小晶一半,再後來妻子給自己添了小默,府裏的歡笑聲漸漸多了起來。
站在梅樹下,白靄眼前也掠過許多童年的往事。自小父母雙亡,唯一的大哥又被師傅帶回師門傳藝,府裏除了忙碌的大人,唯一能陪伴他的,隻有那粉雕玉鑿的小人兒。
他自小性子清冷,和別人常說不是三句話,但是麵對牙牙學語的小晶無數個為什麽,他從來沒有不耐煩過。小晶很漂亮,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常常待在他旁邊陪他一起看書。她很聰明,在茶夫人的調教下,自小就擅女紅、精琴棋。他一直以為,等小晶長大了,一定會是自己最美麗的新娘。而事情卻往往不遂人意。
“大哥說過幾日會帶小晶回府一趟。”大哥早在三年前就已在長安建立了自己的府邸,這些年來,他一直忙於族裏的事務,難得回來幾次。僅有的那幾次,就讓小晶的心意悄然改變了。自己怨過,恨過,為了和大哥爭族長之位打個你死我活,可是,有什麽用。再痛,那個人都是自己的大哥。
“是,我這就安排下人去收拾。”茶總管聽到女兒要回來,自然是欣喜,但也細心地察覺到白靄鬱鬱的語氣。
“少主。”他又轉過身來,決心出賣一些今天密談的內容,“你知道,茶興一向不擅言辭。芝蘭姑娘和普通的姑娘不太一樣。”這個“不太一樣”可是他反複斟酌認為最能表達深刻內涵的詞匯,“但是,她是個不錯的姑娘。”
“你想說什麽?”白靄冷聲問道。
“屬下想清楚了,少主能幸福,才是屬下最願意看到的。這芝蘭姑娘不吃不喝的,還把手弄傷了。唉,其他的,我也不說了。”
一直被繡花針蹂躪的我,自然不知道輿論的導向已經站在支持我的這一邊。今天是我和小白冷戰的第四天,也是閉門不出的第四天。
第一天,我賴在床上,把我和小白相遇到相處的每一個片段想了一遍,幾乎可以非常肯定他是有那麽一點喜歡我的,雖然他心裏百分之九十九的位置都被叫做茶晶的姑娘占據了,我居然能見縫插針占了最後那百分之一。
那麽我自己呢?嗯,有那麽一點點動心吧。不明白何時有突如其來的心動,一直都當他是最好的朋友,也算是生死之交,一心想著要回家的我,卻忽然發現自己麵對他會心跳加倍,我暗示自己這隻是因為17高齡仍無戀愛經驗天天和美男膩在一塊的自然現象。
可是,他莫名的疏離,讓我平白多了許多一個人的時間,他的各種神態又會趁機跑進我心裏來打擾。於是我天天帶著左青右丹他們忙這忙那,不敢讓自己閑下來。
回到府裏又不由自主想去找他匯報一天的行程,唉,看到他房裏一直沒亮的燈,感覺自己一腔熱忱都倒進了冰窖裏。我承認,對小白的喜歡,似乎不止一點點。當那晚濃豔的脂粉味把我的幻想打碎,我嚐到濃鬱的血腥,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陷了下去。
可是我明白,我還沒來得及開始的初戀,就轟轟烈烈的夭折了。這樣很好,把愛情的種子扼殺在萌芽裏,把心動的小鳥摧毀在蛋殼中的心痛才是最短的。也許某一天,我就被哪一隻樹妖再一腳踢回原來的時間了。留下一段情,平白唏噓一生。
明白了快刀斬亂麻的道理,我決定打起精神來,等我把火鍋店和香皂的營生都做了起來,就該放心的離開了。小白,我說過,會留給你最好的。
而眼下,我決心給小白留個臨別禮物。越是艱難的才越顯得我有誠意,我的老大難問題當然是中國古代婦女傳統美德……刺繡了。在小翠給我畫了隻栩栩如生的波斯貓做繡圖之後,我徹底放棄了,要知道把這麽美好的事物繡得慘不忍睹不見於天日,我也不能原諒自己。
於是我自己畫了張大臉貓的圖,讓小翠手把手教我。光是針法就讓我焦頭爛額,直針還好,那些什麽套針、盤針、紮針、戳沙什麽的,讓我抓狂得很。
繡了三天,紮壞了十七條帕子,我的十個手指也無一幸免,這才勉強繡了一圈扁圓的線。手指痛得不得了,一個個小針孔連成一片,腫的像小氣球發光發亮,一擱上針就燙手。我多懷念創口貼啊,貼滿十指,隨便紮!
我拿出上刀山下火海的精神,克服困難繼續繡貓耳朵,小翠已經忍受不了眼睛和耳朵的雙重折磨,除了送水送飯,其他時間很自覺的從不出現,讓我自生自滅。
呼呼,手上的小血泡又破掉了,包裹的紗布滲出血來。我試圖把紗布撕下來,疼得要命,黏到皮上了。不幹了,直接倒在床上挺屍。累死了,我的脖子,還有我的身心。原來刺繡是個虐身虐心的活兒。
正閉目養神中,聽到門口被推開,飯菜的香味隨之飄進來。
“小翠,餓死我啦……”我錘錘床板,表示撒嬌,等著她給我端到床前來。
飯菜的香味漸漸近了,我聞到了我愛吃的板栗燜雞,清蒸桂魚。我轉動著骨碌的眼睛,搜尋我的飯菜,發現它們穩穩當當地躺在小白手中的盤子裏!
這,開場白該怎麽說?嗨?!
“起來,吃飯。”某白麵無表情地把飯菜放在桌上,便直接坐下來等著我爬起來。
在他直視的目光下,我假裝鎮定地剛要起身,才發現手指上斑斑點點的紗布,想要躲在身後已經來不及了。貓科動物的眼睛尖利得很,一記眼光掃過來,直接GPS定位在我的手指上。
我意識到某人現在的平靜的表象下暗藏著洶湧的波濤,隻好乖乖地走過去,抓起筷子吃飯。隻能是抓起,手指傷了使不上力。唉,我可憐的小嫩爪子來到這個地兒就沒少折磨。
小白一言不發,站起來又出去了。我低頭悶悶地扒飯,臭小白你是明星來剪彩的麽,露過臉屁股不拍就走了。可沒過幾分鍾,“剪彩明星”又回來了,手中多了一個調羹。他拿掉我手中的筷子,把調羹換給我,然後默不作聲地把板栗和雞肉撥到我的碗裏。
我含著滿口的飯,怔得不敢說話,不然會噴死他或是嗆死我自己。當他把挑過刺的魚肉夾到我碗裏,看到他眼裏那一抹溫柔,我很抽風地又一次嘴巴快過大腦:“小白也一起吃吧……”
某白嘴角漸漸上揚成一道美麗的弧度。
我的心速又超過一百八了……
他繼續給我夾菜,我吃得很慢,一粒米一粒米挑著吃。若是學校裏教女性禮儀的老師看到一定會樹為典範吧。因為很清楚自己也許有一天會不由自主地揮揮衣袖,現在多一秒的相處都難能可貴,所以不由得慢慢吃。當然,客觀條件是小白大人伺候我一個人吃飯,沒人搶食。
待我解決了兩盤子菜,圓滾滾的肚子表示已經撐不下了。
“怎麽才吃這一點?”小白表示很心疼地替我盛了一碗湯。
我差點就要哭著翻白眼了,如果你知道我午飯後吃光了一碟翡翠糕、一碟紅棗糕、兩串糖葫蘆外加三個大福橘……
我克製住內心某種似浪潮越漲越高的情緒,直視小白的雙眸,認真探索分析殷切的眼神下有沒有暗藏險惡的用心,很可惜,在和碎星般眼眸的對視中我敗下陣來。嗷,壯士斷腕兮,我喝湯兮,都是自殘行為。
我正要接過調羹準備“自殘”,他自顧把湯送到我的嘴邊。
“我自己來吧。”我結結巴巴地說,似乎小白大人益發對我好,我傷不起啊。
“讓你哭,是我不對。”他狡黠一笑,說道,“所以,現在我得親手把你的淚水補回來……”
用湯水補淚水!我望天,小白,我要把你歸為腦殘人士還是欠抽人士呢。
“謝謝。手別靠太近,我口快。”我咬牙切齒道。
某白露齒一笑,瞥了一眼空盤子,“沒關係,我已經把你喂飽了。”果然擅於吸取經驗教訓。
我腫麽這時才感覺到,小白的陰暗本質隻暴露出冰山一角。
慢條斯理地一口口咽下他勺的湯,不時和他吵吵嘴,好似又恢複到原來的狀態。我偷偷地舒了口氣,不鬧別扭的感覺真好。
“過幾日,大哥和小晶回來小住一陣。這幾天,茶總管要先打點準備。外邊的生意,讓左青去打理就好,你在府裏呆著,別到處亂跑。”
大哥和小晶?我在腦子裏搜索這個“大哥”,搖搖頭,表示沒印象。
“我大哥,你見過的,金澤。”
他一解釋,我就恍然大悟!是了,小翠說過澤王是小白的親哥哥。要不,澤王也不會連夜從長安趕過來救他呢。
那小晶……啊,就是那個小晶啊……
這下我能明白小白為何那麽痛苦了,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女孩選擇了自己的哥哥。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他一手遮上我的眼簾,“都已經過去了。”
他的語速低緩平靜。
回想起兩個月前,那次我失言提到茶晶,差點害小翠遭罰,如今他自個肯開口,想必願意學著真正放下。
“小白,你是個好人,一定會遇上一個能和你廝守一生的女孩。”我低垂著眼簾,小白,我不管在哪裏,都會記得你。
他的手攬過我的頭,把我箍進懷中,趴在我肩頭上,良久,才悶聲說,“謝謝你。”
遲疑著,我緩緩抽出纏滿紗布的雙手,繞過他身後,回抱他。
小白,也謝謝你,讓我今後可以充滿許多許多美好的回憶。我枕在他的肩上,靜靜享受這一刻。
平靜何其短暫啊。“咚”的一聲響,門口大開,兩個黑影撲騰倒地。茶默朝我們很無辜地眨眨眼,嘿嘿嘿。被他壓在身下的小翠羞得滿臉通紅,“還不快起開!”
我多想把頭埋進湯碗裏躲著,這多丟人啊,被兩個孩子看到我們兩個關起房門的熱情擁抱,其中一個還是小白前女友的弟弟。
“少主,姑娘,我真不是來偷聽的啊,茶總管讓我來看看姑娘吃飯了沒有,結果。”小翠狠狠擰住小默的耳朵,“都是這小鬼非要跟來!”都怪你壓在我身上,害我摔到。
茶默疼得齜牙咧嘴的,“輕點輕點……這麽凶,一定嫁不出去!”
小P孩不知自己一語刺中懵懂少女最在意的事情,結果換來更大聲的哀嚎。
嘖嘖,原來小翠很有暴力少女的潛質啊!我扯扯小白的衣袖,努努嘴:老大,你不製止麽?
小白低頭看了一眼我的手,笑得很溫柔,“翠兒,去找總管拿墨玉丸過來。”
小翠得了話,便放開小默發紅的耳朵,哼地一聲去拿藥了。
茶默揉揉紅腫的耳朵,衝我倆傻笑一下,也要屁顛屁顛地跟出去。想到什麽,又轉過身來,“靄哥哥,你已經不喜歡我姐姐了吧?!”說完,扯風跑了!
剩下呆若木雞的小白,和很不厚道狂笑不止的我。
金澤和茶晶回來的日子越來越近,茶總管指揮下人們整日忙進忙出的。現在快過年了,各處武館、鏢局也正盤點,小白除了晚飯,成天不在府裏。整個白府上下,最清閑的人就屬我了。
當然,若你看到一個人的十指尖被包紮成一顆顆地雷樣,你還能讓她頂著十顆地雷幹活麽?這要從小白給我抹的墨玉丸說起。白露丸是化瘀用的,墨玉丸則是複合創口用的,不知含了什麽成分,一抹上去十指全黑了。我盯著自己蔥白的小手前端黝亮的指尖,狗爪子似的。
我怒了,衝小白就吼,“你這讓我怎麽見人啊。”
小白笑得無辜,說這藥就是這樣,等傷口閉合了,自然就不黑了。
我垂淚,小白大人,你幫我用紗布包起來遮一遮吧……
唉,結果就誠如大家所見,他給我包出十顆地雷來。看著一顆顆頗為精致的“地雷”,我再次質疑小白逐步從悶騷血腥男朝風騷文藝男方向進化。
於是,當他要求觀賞我繡的那幅大作時,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那可是畢加索的抽象派,而小白明顯是莫奈的印象派的推崇者,我不敢相信從虎嘴裏能吐出象牙來。
某天早晨,一大早被小翠抓起來梳妝打扮的我正百無聊賴地蹲在地上逗弄茶默養的那隻虎紋小花貓,金澤和茶晶回來了。
小白領著金澤他們從門外進來,正巧看到我揮舞著十顆“地雷”在和小花玩劃拳……完了,小白的臉色要凍死我了。這種時候我端出什麽大家閨秀的儀態來也晚了,連金澤都一臉好笑地看著我撩起的裙裾。
小白三步並兩步走過來,彎下腰替我解開被我打成結的裙裾,一伸手把小花丟進茶默懷裏,小花很不服地喵了一聲,茶默立刻捂上它的嘴。小默,連你也看出來了,你家靄哥哥現在惹不得。
我乖巧地被他領到金澤和茶晶麵前,施施然行了禮,“芝蘭見過澤王和茶晶姑娘。”
茶晶撲閃撲閃著大眼睛,“你就是澤哥哥說的那個有趣的姑娘?”
我轉頭看向澤王,我有趣麽?我倒是記得他喝完了魚湯。
“進屋子說話吧。”小白仍舊冷著一張臉。也許,看到茶晶姑娘,他還是很難過吧。
我跟在他身後,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拍了拍我的肩膀,對他一笑。
他會心笑了。
走在他們後麵,我這才發現,茶晶居然是微瘸的!長裙下看不到她的腳,但從身姿卻不難看出她的左腳施力不足。小白一副疼惜的樣子,反觀金澤卻沒有因為她的腿腳不方便而放慢速度。
幾人行至小院,看到滿樹白梅,茶晶不禁回憶起兒時趣事。金澤擁著她,微笑著聽她說小院裏發生的糗事。這個王者一般的男人,原來也會擁有這麽寵溺的微笑。小白,你要堅強哦……背後有我呢。我暗暗給小白加油打氣。
三人又步行前往西廂的偏廳,金澤一路上仍然沒有遷就茶晶放緩速度,兩人倒不時說笑著。此時的我,似乎能明白一些茶晶的心情。
晚飯是府上的主廚準備的,據說一桌子全是茶晶喜歡的菜色。我偷偷咽下口水,其實我也很喜歡這王大廚的手藝。
在小翠的幫助下,我終於解放了被十顆地雷捆綁的手指頭,呼呼,效果真好,小洞洞們已經完全不見了,輕輕捏一捏,不痛了!終於可以自己拿筷子了!我開心地夾了香辣蝦就要往嘴裏塞,橫空伸出一雙筷子來搶了我的蝦,變戲法般讓我碗裏多了塊清蒸鮭魚!我的娘啊……我都吃了三天啦!
我惡狠狠地盯著小白,誓死捍衛我吃香辣蝦的權利,“我要吃蝦!”
“不行。”某白自顧撥了蝦殼,白嫩嫩的蝦肉就進了他嘴裏。
你,你大庭廣眾之下欺負我!欺負我不敢咬你!
“芝蘭姑娘,蝦子是發物,你的手才剛好,多吃點鮭魚吧。”茶晶微笑著替小白說話。然後,金澤很是體貼地把我麵前的香辣蝦換到茶晶麵前,把鮭魚換了過來。
茶晶吃得那是一個歡快啊……
原來,她最愛吃的是香辣蝦!
我懷著又複雜又哀怨的心情,看著小白不斷地把茶樹菇、金針菇、圓蘑菇夾到我麵前。小白,我是喜歡吃蘑菇,可是你這幾天天天喂我吃蘑菇……你期待我頭頂長出小蘑菇麽?
“我可以自己夾。”塞了滿口的蘑菇,我抗議。
“你的手還沒好。”說著,人家又夾了塊圓蘑菇。
又來了。我翻翻白眼。隻要他認為對你好的,根本不顧你的反對。
“全好了,你看!”我放下碗筷,雙手做張牙舞爪狀,“很不小心”地碰掉他的筷子。趁小翠替他換筷子的時候,我飛快地把碗裏的蘑菇夾回給他,又趕緊搶了麵前的一大塊牛柳塞進嘴裏。
茶晶撲哧一笑,“靄哥哥遇到對手了。也就隻有你敢反抗靄哥哥。”
我一邊防著小白偷襲,一邊狠準穩地夾了喜歡的菜吃,“聖人說,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坐在茶晶旁邊的茶默左看一下,右看一下,最後把目光鎖定在金澤身上,“澤哥哥,你怎麽不學學靄哥哥,也給我姐姐夾菜呢?”
此言一出,小白神色複雜地別過了臉,金澤居然俊臉發紅,茶晶倒是笑盈盈地往茶默碗裏夾了一塊酸甜排骨,“小麻煩精,吃你的。”接著,她又把一塊筍絲籠放進金澤碗裏,兩人相視一笑。我咬著筷子感慨,各人又各人的福分啊,小白,但願你真的看開了。
我正出神著,某白已經給我盛好了湯,就擺在我麵前。
“嘖嘖,靄哥哥,你們大人真羞羞……”茶默人小鬼大地揶揄著。
我喜滋滋地喝著淮山雪蛤湯,微笑著,衝他蹦出三個字:“蘋果派……”
如我所料,這小子立刻乖乖閉嘴扒飯。哼哼,打蛇要打七寸,治茶默要斷他甜食。
自從我到白府顯露廚藝之後,茶默這小子就愛死了我做的甜食。平時若是無事,我便隔三岔五換著花樣給他做小食吃。他不喜歡糖葫蘆那些酸丟丟的玩意,也不喜歡雞蛋羹、豆腐腦這種軟趴趴的東西,隻對麻花兒、鬆餅之類的感興趣。上回給他做了一次中式的蘋果派,他就老吵著還要吃,正趕上我“手雷”了幾天,他倒成了最關心我傷勢的人。
既然金澤和茶晶也在,我打算待會晚飯後就去做了給大家嚐嚐。
暴君小白瞥了我一眼便知道我在想什麽,我一看到他微皺眉頭便也明白他張口便要說不行,於是自己先放柔聲音,兩眼成低垂狀,輕扯暴君衣袖,“我不做,指揮小翠做,好吧?好吧?”
他不出聲表示默許。
我做的這種蘋果派並不難,老哥有一次翻食譜看到,心血來潮做給我吃過。將整個蘋果橫切成半厘米寬的連刀片,然後把中間的內核切掉鏤空,往兩片蘋果中間夾上熬好的紅豆沙或者蓮蓉做餡。然後往蘋果兩麵蘸上少許澱粉,裹上打好的蛋液,再放到五六分熱的油裏炸到兩麵金黃撈出來,趁熱撒上芝麻便成了。
待小翠把蘋果派端出來,甜香四溢。小白和金澤兄弟倆賞臉各吃了一塊,剩下的幾乎全進了茶晶和茶默的肚子裏,真不愧是兩姐弟啊。
夜深了,白靄和兄長還在書房裏商議著什麽。
“這次回來有兩件事,第一是為了向茶家提親。”金澤負手立在窗前,“第二則是為了你府裏的芝蘭姑娘。”
“哦?芝蘭怎麽?”白靄對他和小晶要成親的事情早有準備,既然決心放下,便也不願多問。隻是大哥怎麽關心起芝蘭的事情來了。
“上次在你府裏見到她,才知道公孫毅托我找的夫人居然在你府上。”金澤毫不含糊地審視白靄。一次機緣巧合,他與公孫毅相識,幾番切磋比試後便成為至交好友。
隻是公孫毅沒料想到天下第一莊金逸山莊的莊主竟然是白睛虎一族的族長。他成親之時,金澤和白靄正在爭奪族長之位,故隻是派人送了賀禮。不料半年之後,公孫毅竟來函請他幫忙找人,而且還是自己離家出走的夫人。
夫人為何出走,信中並未提及,隻是附上一張畫像。畫中女子未施粉黛,隻見她雙瞳如墨色琉璃,綻放流光溢彩,口若紅菱,讓人欲一親芳澤。僅僅是一幅畫像,便讓人覺得此女子清新脫俗,光豔動人,若見到其本人,不知多少男人趨之若鶩。
他按照公孫毅提供的線索去尋找,發現長孫若蘭出嫁之後,長孫府上的家仆幾乎換了一個遍,包括一直跟隨長孫家多年的馮總管也在公孫毅帶著夫人歸寧之後告假還鄉。屬下探到的消息是,馮總管一家在回鄉途中遭到山匪搶劫,除了小兒子馮桑禹下落不明外,一家五口加上四個挑夫全部斃命。因為屍首已經被官府火化,所以他們的人並未能看到對方使用的是何種手段。而其他仆役居然也在輾轉賣到其他人家後因為各種意外離奇死亡。
公孫毅耽於國事,隻好將這一切交給他來查。原以為會花上不少功夫,不料,因為弟弟重傷,自己居然見到了那個畫中女子。似乎,她和弟弟的關係還非同一般。他不露聲色地回去查訪她的身份,卻又繞回了原來的線索。這次來,主要是為了自己和小晶的婚事,也順便解決掉這個隱患。
“大哥可說錯了。”白靄把玩著手中的杯盞,“我府裏隻有個仍未出閣的方芝蘭,並沒有公孫毅的夫人。再者,公孫毅娶的是長孫若蘭,從頭到尾都不是她。第三嘛。”他戲謔一笑,“出走的計劃可是她想的,我隻是幫凶。”
金澤挑一挑眉,表示願聞其詳。白靄便將芝蘭如何代嫁的事情全告訴他。
“這麽說來,真正的長孫若蘭在李安泰身邊。”長孫若蘭親手布置了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麽?
“是。芝蘭被人兩次暗殺,我懷疑都和長孫若蘭有關,可惜沒有活口。”逃命回去的那幾個,一定早被滅口了。
“那芝蘭姑娘的身世如何?你可了解?”作為一族的族長,他必須為整個族群的安全負責,即使是自己最疼愛的弟弟,也不容許他胡來。
“老實說,目前我還查不到。右丹找到當初救過她的樵夫,樵夫也不知道她從哪裏來,似乎是失憶了。再往前的線索就斷了。”
“而你就大而皇之地將她帶回府裏?”金澤很質疑這個平時清冷理智的弟弟此時的智商。不管方芝蘭是否是個代嫁的丫環,他如此不顧道義地帶別人的夫人出走,還將族裏一眾身份全暴露了。
“我信她不是我們的敵人。”那些被她當作小貓的夜晚,那些想家的呢喃,都不可能是假的。
哼,最好如此。
我端著茶盤在門外站了許久,該聽的不該聽的全聽到了。其實我明白,小白他們是故意說給我聽的,不然憑這兄弟倆的武功,怎會不知道門外站著人。我怎會不明白小白他信我。他毫不顧忌在我麵前化身,還把我帶回他們族人當中保護起來,茶總管、暮總管和沙總管,哪一個得知我知曉他們族群的秘密不是大驚失色的,隻有他在一旁淡定自如。金澤是公孫毅的朋友,又受公孫毅所托,必然是要問個明白才會罷休。他也不想讓小白為難呢,才故意讓我聽到這番話。
唉,不是我不願說,而是說出來的真相,卻未必有人信我。我摩挲著快要完成的大臉貓圖,快了,就快是真相大白的時刻了。就讓我陪著你走過這最煎熬的一程,我就離開。
第二天是個晴天,冬天的太陽讓人暖洋洋的。金澤和茶晶他們要去給長輩上香,這種場合我就不參與了。一個人坐在台階上,逗弄茶默的那隻小花貓。想想自己當初把小白當成貓來養還真是好笑呢,其實習性上差遠了。
小白從不撓我,也不會對著我霍霍揮拳,更不會主動撲上來撒嬌……我托腮望天,幹嘛非要麵對隻花貓想小白呢?把手中的雞毛撣子果斷地丟給它,“東寶,找葛玲玩去!”然後拍拍兩手,回去繡花。
雖然是歪歪斜斜的針腳,大臉貓在我奮戰這些天以來越來越接近完工了。之所以未完成,因為我不斷地在修修改改。實在覺得很圓滿了,找不到可以在它的大臉上再做文章的理由。想了想,果斷地把小白的姓和我的姓的首字母繡進去,私心裏希望可以和你至少能以這樣的方式靠在一起。
日漸西沉,金澤他們一行可算是回來了。小翠還帶回了一籃子金橘。我嚐了一個,有點酸,難怪茶默那小子不吃呢。趁著沒開飯,我決定給他們做一道糖漬金橘。反正籃子裏這麽多,就算茶晶過幾天帶回去吃也是足夠的。
糖漬金橘也是蜜餞的一種,不難做。我那萬能的老哥確實也露過一手。我將金橘用淡鹽水泡幾分鍾,殺殺菌,然後裝在篩子裏瀝幹水分。剛才不小心被繡花針又戳到了手,這會兒隻好指揮小翠往每一個金橘身上切刀花了,每個均勻地切五、六個口子就好。再一個個用牙簽把橘核挑出來,捏扁。然後裝在大碗裏,再把白糖撒在切好的金橘上,攪拌均勻,先靜置一段時間等糖分被吸收進去。
晚飯的時候,金澤和茶總管在商討婚禮的事,茶晶忙著害羞,茶默忙著取笑他姐姐。小白默不作聲,但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麽情緒來。氣氛整體還算融洽,小白的表現比我想的好得太多。
之前我各種腦補:掀桌子、摔碗、兄弟二人在暴風雪的中央單挑,茶晶倚著門欄哭得梨花帶雨,茶默衝上去抱住一大腿,嘶喊著哥哥你們別打了,茶總管在一旁仰天長嘯老天啊,我怎麽隻生了一個女兒啊!至於我,當然是早被讀者的板磚拍成了如來的滿頭包,叫你滿腦子惡俗。
我神色不定的一直沒有說話,扒拉了幾筷子飯,就看到小翠站對麵直愣愣地盯著我,我心裏直發怵。我朝大家說了聲吃飽了,便起身到廚房去弄金橘了。小翠也緊跟著出來。
“姑娘,你別不開心啊。”小丫頭追上我,“少主雖然臉上不太好,但是他真的對茶晶姑娘沒什麽了。你別生少主的氣。”
這都哪跟哪啊,我哭笑不得。我就溜出來煮個甜品。
“嘿嘿,我呢,真沒生氣。”我放緩臉上的肌肉,用最最柔軟的聲音說,“你們家少主喜歡誰呢,和我半毛錢關係也沒有……”
衝她眨眨眼,懂了嗎?煮我的金橘去咯。
“還說沒生氣,不知剛才是誰往少主的茶杯裏放的胡椒粉……”小翠在後頭用我聽得到的音量小聲嘀咕著。
本姑娘扶額:被這丫頭發現了。
從櫥櫃裏取出裝金橘的大碗,翻動了幾下,撚起一顆丟進嘴裏,明明很甜啊……一點也不酸。可以下鍋了。我往鍋裏倒了點清水,鋪了一層冰糖,便把醃漬好的金橘倒進去,再鋪上一層冰糖,然後蓋上蓋子小火熬煮。隔一會小心地翻動一次,讓金橘變軟,入味均勻,直至湯汁粘稠快收幹的時候就可以起鍋了。
茶晶姐弟倆看到這盤晶瑩剔透的金橘蜜餞,開心地不得了,兩個人你一塊我一塊地吃起來。我當真有一些做甜點的天賦呢,等回了家,讓老爸老媽給我投資開個甜點店也不錯。我失蹤這麽久,學校恐怕早就宣布我退學了。
相對於茶晶他們的開心,小白的臉色可比我出門前的陰鬱許多,呃,他麵前的茶杯已經換過了。我低頭吃金橘,假裝沒看見。捱了好一會,旁邊這尊冰山實在夠冷,我心裏暗歎一聲,比定力我又輸了,於是乖乖地戳看一個金橘花朵兒給他吃。
小白大人居然不計前嫌,或者說居然不防有詐直接放進了嘴裏。好吧,是我太無聊喜歡惡作劇,隻不過不想你那麽早忘掉我。
金澤和茶晶的婚事得到了族裏長老的認可,他們便在近日啟程回長安。春節將至,金逸山莊還有許多事需要金澤回去打理。懷揣著滿滿一大罐蜜餞的茶晶很開心地向我道別,要我一定答應和小白去參加他們的婚禮。我一直笑著打哈哈,想蒙混過去,這小妮子卻不肯鬆口,非要我答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