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商業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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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是全無心思再吃,我捧著個碗也沒意思,叫了小二過來結賬,也沒有戳穿他,畢竟以後咱們就是競爭對手了,各人有各人發財的方法。
小白極有耐心地陪我逛各種好吃的好玩的。泰州的飲食和長安不太一樣,泰州畜牧業發達,牛羊遍地,食物上所用的肉類也以牛羊居多,比如羊肉泡饃啦,羊奶酒啦,牛肉幹啦,烤全羊什麽的,路邊的燒烤小攤也層出不窮。
“小白,為什麽天氣冷了,你們還不換火鍋呢?”我一邊大快朵頤著燒烤串,一邊發問。
“火鍋?是什麽?”小白一臉疑惑。
“你不認識?那再冷一點怎麽辦,菜一上來就涼了。”
“屋子裏有地龍,盤子下邊另裝一盤熱水溫著。”
我白了他一眼,真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又不是所有人家都用得起地龍的。這麽說,火鍋店,很有市場啊。我一臉奸笑,仿佛看到了嘩啦啦的銀子流進我的口袋。
“傻丫頭,口水流出來了。”白公子一柄折扇敲上我的頭,哎喲……
我讓小白找鐵匠照著我畫的圖製了一口火鍋,黃銅質地,又漂亮又實用。到了晚飯的時候,我把一盤盤生的牛肉、羊肉、魚肉擺上桌,小白和最近老是來蹭飯的暮總管、沙總管頓時傻眼了。
“這,芝蘭姑娘,我知道我和老沙最近老來打擾,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可,也用不著給我們吃生食吧。”
沙總管用筷子撩起一塊牛肉,血淋淋的,嘖嘖嘖。
“呀,你們不都是老虎嗎?老虎都喜歡鮮活的!”我故作驚訝地說。
小白頓時在旁邊咳了咳。
“少主,你把我們的身份都告訴姑娘了?”兩個總管聽了我的話大驚。
額,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難道,這是個驚天大秘密?
“芝蘭不是外人,在外麵她不會亂說。”小白遞給我一個安心的微笑,好感動……
我立馬狗腿地表態,“我和小白誰跟誰啊,小白的秘密我發誓絕不會亂說!”
說著,我偷偷瞥了小白一眼,咦,怎麽一臉抽搐地扶額中……
待把黃銅火鍋端了上來,他們都覺得很是稀奇。銅爐裏放了燒紅的木炭,下邊是鏤空花紋的底,再墊著一塊底板,不會漏出灰來。我用雞骨架熬的湯底,放了點紅棗、蘑菇,然後教他們把醃製好的生料放進去燙,水一滾沸就可以吃了。桌麵上還擺了芝麻醬、花生醬、辣醬、油、鹽、香菜、胡椒粉、花椒等十幾種調料,他們可以依據自己的口味搭配。
吃火鍋需要漏勺,這裏自然沒有,於是我臨時找人用細竹絲編了幾個,翠綠翠綠的很是漂亮。
茶總管正從外麵辦事回來,看到我們吃得正酣。小白叫我給茶總管擺了碗筷,一起熱鬧。
茶總管剛從寒風裏穿梭回來,喝上一口熱湯,滿足地感慨,“大冷天的,回到家能吃上一口熱湯熱飯,真舒服啊。”我替他涮了幾片羊肉,布到他碗裏,又教他調了醬汁。
趁著大家吃得高興,我便把我要開火鍋店的計劃托盤而出,“今天我和小白去看了店鋪,在曹家碼頭邊上有個小倉庫,我有打算買下來改成飯館,冬天就開這火鍋店。在座的總管們都是生意場上的老手,今天我借花獻佛,請大家吃飯,就是想請教各位的意見。”
下午向小白提起這個打算的時候,他隻略略問了預算的銀兩,便同意了。這個大股東,答應得太爽快了吧?考慮到小白拿家產來投資,本著為投資人負責的原則,我讓小白請來幾位總管,向他們通報這個事情,額,就當是開個董事會。
“這地點是個好位置。之前少主讓牙子去找地的時候,我們就注意到了,這曹家碼頭原來是以貨運為主,明年要新開辟一條航道給客船用,到時碼頭的人流量一定大大增加。姑娘在這個時候開店,先樹起口碑,明年的生意就好做了。”暮總管的威遠鏢局經常和曹家打交道,所有對碼頭的改建情況了如指掌。
“芝蘭姑娘的廚藝是有目共睹的,怕是在整個泰州也是屈指可數,再加上姑娘舍得動腦筋,花樣子多,這飯館開起來,哪能不紅火!”沙總管吃得眉開眼笑,一個勁地誇我。
我心裏偷著樂,盤算著待會寫兩道菜譜給他帶回去。
“不,我們開這家飯館主要目的不是為了賺錢,而是多一個搜集情報的據點。”一直沉默的小白開口道,“芝蘭的身份不能暴露,菜式花樣也用不著求新求變,味道比別家的好些,做事地道,為人低調最好。”
我也讚同小白的話,畢竟賺錢的方法很多,不在乎這麽一個小飯館,開飯館的目的就是為了不再被動挨打。
三位總管聽到小白這麽一說,也都明白過來,這飯館其實是我們的暗哨。
吃過晚飯,小白又扯著我要給我的手腕上藥。其實手上的淤青消散很多了,隻剩一點淡淡的印記,我用力一捏,已經不疼了。
“小白,我的手真的不疼了。不信,你捏捏看。”我故意把兩隻小爪子舉到小白麵前。
他替手腕抹了藥,又倒了兩顆玉丸,化開在我的掌心,一根根手指替我揉起來。“以後端菜這些重活讓下人幹,別再把自己燙著了。”他的手停在我左手的食指上,食指被火鍋的熱湯潑到,有些發紅。
看著小白那碎星光芒的眼睛,我覺得屋子裏的氣溫好像逐漸升高,地龍一定是燒得太熱了,腦袋變得有點缺氧,整個人傻傻的。
“小白……”傻傻的我不明白,為何一下子又坐到了小白的懷裏,“你用玉露給我當護手霜,會不會太浪費啊……”這個小玉瓷瓶子才裝了幾顆玉丸啊,這幾天都用我手上了,真替他心疼。
“不會。你的手本來就是我弄傷的,我得負責還你一雙漂亮的手。”小白的手,圈在我的腰上,我完全沒在留意,傻乎乎地為他那句“我得負責”感動得稀裏嘩啦的。
“小白,你對我這麽好,我一定要替你賺很多很多的銀子。”腦袋的氧氣越來越少,我困到不行,直接把小腦袋擱在小白的肩膀上。
“幹嘛要賺那麽多?”小白磨蹭著我的小臉,熱乎乎的,嗯,好想睡。
“我要在回家之前,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留給你。”我靠在小白肩膀上,睡得很舒服。小白,我要把能給你的都給你,因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茶總管,不用送了。我們倆現在可是常來叨擾,下次來可不要關門啊。”暮總管止住茶總管要送出來的步子。
“兩位兄弟能常來走動,府上也熱鬧許多,少主高興,茶興還敢把你們倆往外推不成。”少主性子比較清冷,與屬下從沒像如今這般親近。
“是啊,我也覺得如今白府熱鬧了不少。不過恐怕不是咱兄弟幾個的功勞,還得多虧了那廚藝精湛的芝蘭姑娘。”沙總管比白靄年長十幾歲,算是看著他長大的,哪裏見過他這般,吃飯也會眉眼含笑。
“老茶,如果少主不再隻盯著你家閨女,倒是樁好事啊。”
送走兩個總管,茶總管自個兒頭疼起來。少主對小晶的感情,自己也都看在眼裏。他是看在少主和小晶一起長大的,從小少主就疼愛那孩子,尤其那件事情之後,更是恨不得時時貼身護著。
隻是感情的事由不得別人,強求不來。少主失蹤幾個月,性子清冷的他突然帶了這個叫芝蘭的陌生姑娘回來,兩人時常舉止親密也不避嫌,下人們都在私下議論紛紛。唉……想了想,他決定還是去找少主談談。
正要穿過回廊,卻見少主迎麵而來,懷裏抱著已經熟睡的芝蘭姑娘。
“茶總管,可有事?”
“是,卑職有事找少主相商。”
白靄看了一下懷裏睡得正香的小人,“且在我房中稍候片刻,我送芝蘭回房就來。”
待白靄回到房中,茶總管將在腹中打好的草稿一股腦地說出來,“少主,卑職鬥膽相問,您對芝蘭姑娘可是有意?”
“我的事,還輪不到你管。”小白口氣冷冽地說。
“少主,要三思啊。短短數十日,卑職也親眼所見芝蘭姑娘對少主的一番心意,但這畢竟事關整個族人的安危,而芝蘭姑娘身份尚未查明,又是個人類,還望少主切勿用情太深。”
“夠了!你出去!”小白難掩住一腔怒氣。
茶總管自知失言,不敢再勸說什麽,退了出去。
切勿用情太深?當年我鼓起多大的勇氣紅著臉向你提親說讓小晶長大了嫁與我,你是如何樂嗬地答應的。我對小晶十幾年如一日的疼愛,卻不及僅僅見過數麵的大哥。大哥雲遊回來,不過數日,竟奪去小晶所有的心思。
而你,你又是如何默許他們在一起,你怎不勸我別用情太深?想到被自己最崇拜的親人和最心愛的人一起背叛,明明是自不量力也仍全力以赴,最後差點賠上性命,心如刀絞的滋味,他是一刻也不願想起。
而躺在這的這個女孩,她做夢都想著回家。她家在哪,現在的自己是否真會舍得她走?嗅著手中發絲的馨香,白靄心中也有太多的不確定。
他輕巧地把她露在被子外麵的小手放進被窩,看到那張清秀的小臉甜甜笑著,紅豔的小嘴一張一合,不知在做什麽美夢。他俯身下去,想聽清那模糊的夢囈。
不料夢中的小人無意識地轉動了一下脖子,香香軟軟的嘴唇就這麽輕輕地擦過他的唇邊,他霎時全身僵硬,全身的血液叫囂著直往某部位衝去。第一次,他知道了什麽叫落荒而逃。直到後來的後來,一次悱惻的滾床單之後,我感慨說初吻時被他暴風驟雨般的氣勢壓迫直忘了喘氣,某白笑得很是深沉的說,娘子,為夫的第一次可是被你用強的哦!
我半夜裏醒來,發現自己在床上躺得好好的。之前在小白的房裏聊天,後來,他對我這樣那樣,然後自己困頓著就睡著了。我真是丟臉……在小白麵前還真是毫無形象可言。
不過,有小白在,很安心,我相信他會真的保護我,我也會保護他……這麽安心的想著,想著那雙握住我的溫暖的手,我又沉浸了夢鄉。夢裏,有爸爸、媽媽,還有哥哥,你們都好嗎?我很好,有一隻小白貓在保護著我,你們別擔心。他會替我找到回家的方法的。
第二天醒來,我洗漱好就要去找小白吃早飯,卻被茶總管告知他已經出門去了。茶總管還說小白把左青和右丹撥給我,我可以帶著他們去辦火鍋店的事情。
太好啦,這表示小白放寬了約法三章政策,我還是有不少自主經營權的。茶總管替我找了幾個嫻熟的工人把二樓隔成幾個客房,又到了木匠那裏訂了幾張床,下月初三就是吉日,這十來天趕工完成就可以開張迎客了。
隻有十幾天的準備時間,我換上男裝,帶著左青右丹馬上行動起來。采購桌椅碗筷倒不難,畢竟隻是個以平民為主要顧客的小店,買些普通的款式即可。
我找到牙子,從一家改行的餐館裏淘到十幾套八成新的桌椅,售價還不到市價的二分之一,老板還很好心的把所有碗筷以五兩銀子的價錢讓給我,畢竟他要改行開布莊,這些粗瓷大碗占了他不少地方呢。
我盯著布莊老板店裏新進的藍花底棉布,眼睛骨溜溜轉了幾圈,湊上去說,“老板,您剛幫了我不少忙,這禮尚往來,我也該多幫襯下你的生意才是。你看,我那幾間客房還缺幾張褥子呢,你這藍花布漂亮得很,我想扯些做被套。”
老板一聽也是大喜。他昨天才剛開張,今天就把占著倉庫許久的桌椅家什處理掉了,我還主動送生意上門,當即表示要給我優惠價。我笑嗬嗬地和他談好了規格尺寸和價錢,就把整套床上用品的生意都交給他做了。
最後我交了定金銀子,布莊老板還一直處在亢奮當中,“公子啊,你真是天生的生意人啊。我們以往隻知道賣布匹做衣服,從沒想過做客棧的生意,這下是替我開了一條發財的路子了。”
“徐老板,你和棉花匠還有紗帳的作坊可以簽個協議,以後大家的生意相互照應,豈不是更好?”我笑著收下單據,再指點指點他。
布莊老板大喜過望,一激動就要過來拉我的手,左青和右丹立刻側身上前,一人鉗住徐老板的手,一人把我護到身後。
“哎喲哎喲……”徐老板像捕鼠器上夾著的耗子,疼得齜牙咧嘴直叫喚。
“右丹放開放開!”我心底暗暗叫苦,我一身男裝,人家怎麽知道我是個女的嘛。
“小公子,你這兩個侍衛太厲害!”徐老板一邊揉著差點被捏碎的手腕,一邊扁著嘴抱怨。
我小心地陪著笑,然後借口還要采買其他物品,趕緊帶著左青右丹循道逃了。
到了角落處,我撫起折扇教育他們:“你們看,我是不是一翩翩佳公子?”月白色繡竹錦袍,狐裘領子,湛青玉冠,怎麽看都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
“姑娘就是姑娘,不是別人。”右丹這個榆木腦袋,我就不指望他轉過彎來。
我無奈地翻翻白眼,指著左青,“你說!”
左青滿臉堆笑,“姑娘,出門前主子吩咐了,不能讓人碰你一根毫毛,小的隻是聽憑主子吩咐行事。”哼哼,我就知道,你個諂媚之徒!
“總之,我自有分寸。你們這一出手,人家就知道我們來頭不小。別忘了我現在的身份隻是個小財主,別給我整出天皇老子的行頭來。”那樣的話,我就不好殺價了!
家什類的搞定之後,最重要的事情我還沒有辦。那就是找廚子和買食材。一般來說,找到個好廚子也不愁買不到好食材。可是,這裏是泰州,一般定律不適用。泰州府令:凡牛羊等一切牲畜,必須在官府登記編號,售賣、宰殺須經取得官府同意且在固定場所進行。
這就意味著,想要自己挑選物美價廉的牛羊肉是不可能的,所有的肉類都由官府統一定價。我擦,這裏居然實行官方定價,搞得像煙草專賣一樣。那隻能先找廚子了。一般大戶人家的私廚手藝都不錯,有自己的拿手菜,小白家當然也不例外。
他本意想撥一個大廚給我,被我拒絕了。火鍋店的主廚師傅其實最重要的是刀工好,既然是平民消費的小店,我何必委屈一個花一個時辰做一道菜的大廚當主廚呢。後來,我們在一個飯館吃午飯的時候,無意中挖到了一個學徒,我饒有興趣地看完他切的肉片,立刻決定大廚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除了食材的事情我無從控製以外,其他的事情辦得還是很順風順水的。我心情大好,等最後一批銅鍋鑄好,就萬事大吉了。
白靄在書房裏批閱文件,一邊聆聽兩個屬下的回報。沒錯,他今天根本沒有出門,而是一直呆在書房裏。要問他在躲什麽,他也不知道,隻知道昨晚一夜未眠,隻要一閉上眼睛,那種香香軟軟的觸感就出現在唇瓣,然後整個人像是被電擊一般,通體舒麻。所以,一大早,他就先躲進書房裏,吩咐茶總管撒了個謊。總之,他需要讓最近常墜在雲裏霧裏的頭腦好好冷靜冷靜。
當屬下說到那個布莊老板差點要握到芝蘭的手時,他麵色一沉,左青立即補上說右丹差點捏碎了人家的手腕,他的臉色才緩和下來。左青心想,還好此事處理得妥當,不然兩人又要挨一頓鞭子。
“那個廚子的底細可曾查過?”左青說他們吃飯的時候,看到那個叫方元的小子因為弄壞了一把剔骨刀,正被主廚暴打。芝蘭一時好心,看到這小子刀工了得,直接把他招來做大廚。
“回主子,小的已經查過了。那小子家裏確實上有祖母,下邊還有兩個年幼的弟妹,除此之外,別無其他親戚。”
小白點點頭。找來做事的人,一定要家世清白,若是家裏有吃喝嫖賭之徒,恐怕到時會給府裏惹來禍事。
“下去吧,一切就照芝蘭姑娘的意思辦。”
一輪清月當空,四下靜謐如止水,而他的心裏卻像盤繞著一團細細的麻線,被一隻小貓叼著追著某個身影跑,一下子亂作一堆。他輕輕撫上跳動的太陽穴:躲著她的日子,要到什麽時候才是頭。
這些天隻顧著辦正事,眼下床鋪被褥都已經交貨,就等著銅鍋鑄好了送來。一下子閑了下來,才發現好幾天沒見到小白了。問了茶總管,說是一大早又出門了,怎麽這家夥最近也那麽忙呢。不過樂得沒人管我,嘿嘿,我還沒好好逛逛泰城的街道呢。從包袱裏摸出一百兩銀票和一些碎銀,我帶了小翠一起出門,因為是要逛街,我們倆穿了女裝,左青和右丹則自動隱身。不愧是影衛,比QQ隱身還快!
“姑娘,我們去買一些胭脂水粉可好?”小翠瞧見不遠處胭脂鋪的旗子,眼巴巴地看著我。小姑娘知道愛美著呢。
我自然點頭答應,隻要不是讓我去買針線刺繡就好。原來在將軍府用的胭脂什麽的我都沒帶出來,除了那罐塗黑用的碳粉膏,我還真是一件化妝品也沒有啊。
還沒行到鋪子前,香噴噴的脂粉味兒就撲麵而來,我趕緊用帕子捂住鼻子,這香味,也太濃了吧。小翠是嗅覺靈敏的貓科動物,更是受不了直打噴嚏。
我抬頭一看,是長孫家的胭脂鋪,得,咱果斷地換一家吧。走了一條街,拐角處就有一家胭脂鋪子,麵積隻有巴掌大,顯然是新開的,胭脂香味也淡雅許多。走進去才發現,鋪麵雖小,掌櫃卻將左右兩側的空間充分用起來,用木板隔成許多的小格子,有點像時下流行的格子鋪,每個格子裏擺放不同的胭脂水粉、口紅眉筆什麽的,煞是琳琅滿目。
用慣了長孫家的胭脂,對那些三流貨色我自是看不上眼的,但這家無名小鋪子的胭脂質量卻很好,膏體色澤明媚,粉質細滑,香味是淡淡的花香,嘖嘖,至少有蘭蔻的品質!小翠似乎也很喜歡,這個瞧瞧,那個看看。鋪子裏坐著一個年輕女子,看見有客人進來,便走過來招呼。
隻見她一身湖藍綢衫,荷葉下擺繡著淡雅的五色花紋,腰間墜著一串白玉鈴鐺,蓮步輕移時叮叮當當,清脆可愛。她的長相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小家碧玉,婉約清新,一雙新月般的眼睛特別漂亮。“這位姑娘,需要點什麽胭脂?”
“替我選幾個淡雅的,再選幾個宮裝用的。”雖然平時很少用這些,但是出於禮儀需要,日常妝品和那些隆重場合用的妝品還是都先備齊了好。
她細細打量了一下我,然後替我選了幾款胭脂水粉,恰恰都是我非常喜歡的顏色。可見她是化妝的行家裏手。
“不知姑娘鋪子裏可有皂莢?”
“皂莢是有的,姑娘可是沐浴用?我夫君製的澡豆比皂莢水好用得多,洗完澡很舒服。”
我記得澡豆大概就是我們古時候說的胰子,就是把豬的胰腺的汙血洗淨,撕除脂肪後研磨成糊狀,再加入豆粉、香料這些配方,均勻地混合後,經過自然幹燥而成。
上化學課的時候,老師教過自製手工香皂,提到古代製作胰子或澡豆時,研磨豬胰,是為了增強胰腺中所含的消化酶的滲出,而混入的豆粉中含有皂甙和卵磷脂,後者有增強起泡力和乳化力的作用,不但加強了洗滌能力,而且能滋潤皮膚,所以它算是一種比較好的洗浴用品了。
“這澡豆可是用豬胰子和豆粉製成?”我得先確定這一點。原本在將軍府,小桃也擺放過這樣一塊東西,不知是不是長孫家作坊做的,過於濃鬱的香氣還是掩蓋不了動物內髒的腥膻味,我一陣惡心之後,寧可用皂莢洗澡,然後泡牛奶玫瑰浴來滋養皮膚。
她略顯詫異,“姑娘也是這行的行家?”
我搖了搖頭,雖然我曾經頂著長孫家二小姐的名號。
她見我沒說,也沒多問。
小翠輕輕拉住我說,“姑娘,真的很好用呢。茶晶姐姐買過一塊,我偷偷用過。”
這小丫頭,看來是自己想用吧。
“好吧,勞煩拿兩塊。”
那女子笑盈盈地應了,轉身回去從一個錦盒裏取出兩塊包裝精美的澡豆,看來這玩意兒真是高級貨。
一共三十二兩銀子,我們買的全是最好的成色。我估算了一下,若是這樣好的胭脂在長孫家的鋪子至少要花上四十兩銀子,現在這個價錢,已經很公道了。
“有句話,不知當不當問。你們家既然如此好的手藝,為何不將鋪子開大一些?”這麽小的鋪麵,還開在比較偏僻的拐角,一不小心走過就會被忽略。
那女子略顯苦笑,“姑娘有所不知。我夫君原是那長孫家府上的製香師,後來因為要與我成親,便辭了工不幹了。我們倆從雲州回到濟州運城,想開間胭脂鋪安身立命,不料那長孫家欺人太甚,竟三番兩次派人上門砸店,這不得以,我們才剛搬到泰城來。”
女子環顧了一下狹小的店麵,無奈地說,“我們怕長孫家在此也容不下我們,不敢做大,隻能賺些養命錢。”
果真如這女子所說,就真可惜了。這家師傅的手藝自然不輸給長孫家其他任何師傅,想必長孫家也深知如此,才三番兩次阻撓他開店。我略略沉思不作聲,心底有了一些打算。
回到府裏,挑了小翠喜歡的胭脂送她,她立刻蹦蹦跳跳地拿了我送她的胭脂和澡豆去和同伴炫耀了。我打開包裹著澡豆的黃色油紙,看到是一塊灰白色長方形的東西,約摸掌心大小,二兩來重,表麵不夠平滑,有些許小顆粒。
小心翼翼地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還好,沒有惡心的動物內髒的氣味,裏邊加了香料,好像是桂花。我蘸了臉盆的水用來洗手,果然比皂莢好多了,至少不會幹幹澀澀的,還有些滋潤的效果。果然,這家師傅的手藝要比長安長孫家的師傅手藝好些。
豬胰子含有消化酶,而這種酶的名字很拗口,叫脂肪分解酶,做油脂型的肥皂用它分解油脂是很好的。可是,盡管自己剛才體驗過了,心裏還是下意識地排斥豬胰子擦在身上的感覺。再者,豬胰子這種東西並不多,大概都是有錢人家用得起,所以要大量推廣有點困難。我極度認真地回想化學課的實驗內容,這對我這個幾乎是純文科生來說是多麽痛苦的事情。我試著寫出手工製香皂的製作流程,決定自己動手試試看。
需要準備的東西不少。我讓小翠用紗布給我做了幾副手套,又用棉布做了口罩。要是能做防護鏡什麽的就好了,其實這很必要。
我記得最簡單的製作方法就是用熔解皂基之後加入橄欖油啦、精油啦、香料之類的倒入模子中冷卻成型,“大玩家”之類手工作坊的手工香皂就是這麽做出來的。但是,這裏是不可能找到現成的皂基了,畢竟那是化學產品,我隻能自己動手,用最天然的原料製毒,再用毒物製造日常生活用品。
人類總是越活越複雜。原料看似很簡單,隻需要小蘇打、生石灰、水還有橄欖油。原理就是利用小蘇打(碳酸氫鈉)和石灰水反應生成氫氧化鈉,再用氫氧化鈉將橄欖油皂化。但是現代人,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氫氧化鈉就是我們說的燒堿,強腐蝕性,散發的氣味也很嗆人,這就是我需要口罩和手套的原因了。
一個純文科生在古代做提取氫氧化鈉的實驗,要是我高中化學老師知道了一定會把我拉回去讀理科吧,總之,這是件前無古人的危險的事情。我尋了塊空地,讓左青和右丹當我的幫手,其他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他們倆學著我的樣子戴上口罩和手套,三個人左看右看,都哈哈大笑起來,好像山大王!我準備了兩隻玻璃大盆,指揮左青右丹把生石灰緩緩倒入水中,一邊攪拌,不一會升騰起白霧霧的熱氣,好一會兒才攪成了石灰漿,有大半盆的樣子。
兩個盆的石灰漿都弄好以後,我讓他們倆把小蘇打逐漸加入到石灰漿裏邊,不停攪拌。我對這些計量的比例沒底,隻得同時準備兩份,加入不同劑量的小蘇打,看看最後的成效哪個更好些。我們三人時刻注意著風的方向,畢竟產生的氣體不但難聞,也是有毒的。
他們倆負責攪拌,我則貓著腰,往盆底隔水加了些柴,這樣加熱可以蒸發掉部分水分,使提取的氫氧化鈉更純些。攪拌均勻之後,剩下就是等碳酸鈣沉澱了。我帶著他們倆揀了個遠些的地方喝茶等著。
“姑娘,你做這些究竟是幹什麽用的?”左青忍不住問我。
“是個好東西!嗯,也可以說是個壞東西。”我脫了手套,拈起可愛的翡翠糕,邊吃邊說。
右丹明智地選擇緘默,喝茶。
約摸過了半個多小時,我走過去看,碳酸鈣已經完全沉澱了,上層分離出透徹的清液,有一種刺鼻的氣味。我趕緊把口罩戴起來,招呼他倆過來。
他倆小心翼翼地將清液倒進幹淨的容器裏,我目測了一下,大概各有500毫升,可憐的我也還是搞不懂橄欖油和氫氧化鈉的比例,隻能把每一份清液分成三份,倒入不同量的橄欖油裏攪拌。隨著不斷的攪拌,油脂和氫氧化鈉融合在一起,越來越粘稠,有點像漿糊,然後我往每一份裏邊加入不同的精油和不同顏色的植物染料。望著眼前大大小小的盆子和碗,嘖嘖嘖,有得小翠她們收拾了,我真是個破壞王。
左青和右丹盯著六隻顏色各異的小碗,這就是我們忙乎了一天的成果?我甩了甩快要折斷的胳膊,“這還沒成呢,明天要裝模子,然後過一個月才知道成不成。”
“這究竟是什麽?”連一向沉默的右丹也要好奇了。
“香皂!”一個可以讓我很快樂的小東西!
接下來要做漫長的一個月的等待,我打算這幾天每天做一批,貼上用料比例和精油配方,過後可以比對怎樣的比例最合適。眼下最為重要的是找偉大的投資人小白商量我偉大的計劃。掐指一算,呀呀,已經有九天沒見到他了,真的很久了,久到半夜裏會夢見他那件月白色的袍子。
我準備了一些淮山、金針菇和烏雞做火鍋料,想等著他回來一起吃。結果過了飯點,還是沒見他回來。
“茶總管,你看到小白了嗎?”我眼尖的發現從外麵回來的茶總管。
“這,屬下並未看到少主。”唉,該怎麽和芝蘭姑娘說少主正在和亦家那小子喝花酒。
“哦,好吧。那你也先去吃飯,我再等等好了。”我打了一個好大的哈欠,決定到飯桌旁去趴一下。
不知睡了多久,口水淌滿桌麵。
似乎有人在推我。
睜開惺忪的睡眼,原來是小翠。
“姑娘,夜深了,回房裏睡吧。”小翠貼心地替我拿來一件鬥篷披上。
看看眼前蓋得好好的料理,銅壺裏的炭火早已經滅了。
小白,一直沒有回來。
我的心裏,有一點失落。從來他都會準時回來吃飯,即使他是小貓的時候也不例外。
“小翠,讓人把菜都撤了吧。”
幾個小丫頭魚貫從房裏把冷菜冷鍋撤走,風從門外灌進來,燈罩裏的燭火一直明明滅滅。
回廊上冷冷清清,庭院裏幾許暗香浮動,一樹臘梅在月光下似銀雕玉琢。
又是一個清冷的冬夜。
“小翠,梅花開了。”我用手指著泛著銀光的星星點點。
“前些日子就開了呢,姑娘你老是在外邊跑,都沒仔細賞賞梅。”
原來,花早已經開了,隻是自己沒留意。
“如今,我正有賞梅的雅興呢。翠兒陪我一會。”我攏緊了鬥篷,由小翠點了燈籠在前頭引路。
這是一株白梅,真正的梅。我見過太多紅豔豔的春梅,與桃紅柳綠一起爭豔,開得熱鬧,開得妖嬈,我常常分不清哪一株是梅,哪一株是桃來。白梅最好,冰清玉潔,錚錚鐵骨。但此刻,我卻品出淡淡的哀傷來。
“眾芳搖落獨喧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擅板共金樽。”北風吹下,點點白梅。林逋幸有微吟可相狎,可是我呢?遠離家人,漂泊在未知的時空,像太空裏的塵埃,沒有軌跡,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離家已有一年半,不知家裏現在如何,常年不見蹤影的爸媽,有沒有想起我,那個混跡於各個秘密基地的哥哥,知不知道他妹妹找不著呢。抬頭仰望的天空,你們是否能看到同一輪明月?
“怎麽還不睡?”身後一道長影拉近,是我熟悉的聲音。
“我?我出來賞梅。”
他走近了,身上有淡淡的酒味,我要聞到還真不容易呢。因為在陣陣浮動的梅香下,我先聞到的是,比酒味濃鬱的女人的脂粉味兒。
“梅花竟是開了。”他喃喃著,把一瓣白梅撚在手中搓研。
我伸手摘下一瓣,放進嘴裏。有點澀澀的。
“什麽味?”他半眯起有些醉意的眼睛,盯著我咀嚼那瓣梅花。
“家的味道。”略略苦澀的,思鄉的味道。
他沉默不語。
“你找我有事?”他瞅了一眼,我的房間一片漆黑,而他的房間卻是燭火通明。
“沒事了。你早些歇息。我回去睡了。”他靠近,脂粉味越是讓我難受,我矮身行了禮,側過身走。
他敏捷地搭上我的肩。
“少主,你可回來了!姑娘,要不要把火鍋再端上來?”剛才負責收拾飯桌的一個小丫頭很不湊巧地過來問到。
我搖搖頭。
“你沒吃東西?”這個高大的貓科動物半眯起邪魅的眼睛。
“我不餓。”這是實話,餓過了頭,便不再覺得餓了。
“熬點粥待會端到我房裏。你們先下去吧。”說完,他一手拖著我,要把我拉扯進他的房裏。
“放開我!”我厲聲喝止他。尖利的嗓音在靜謐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我和他,兩個人,都怔住了。
我一句話也不想多說,不去看他發怔的表情,徑自扭頭走向我房間的那一頭。
淺淺的雪地上,隻有我孤獨一行曲曲扭扭的腳印。
回到房間,我胡亂地扯掉頭上的簪子和珠花,把衣裳一脫,滾進被子裏埋頭睡覺。隻是被子裏好悶,悶到我呼吸困難,悶壞了我的眼睛,把淚水熏出來了。臭小白!我很難受,心裏發堵,這是我第一次對他發脾氣,找不出理由,可是我知道自己不是無理取鬧。
我心裏就是有一種感覺,這些天,他在刻意疏遠我,躲著我。我想不明白為什麽。九天了,每天早晨起床想去見他,等到的卻總是那句話:少主一大早出門了。每天忙到黃昏回來,飯廳也不見他的身影,然後就等著盼著他房裏的燈,怎麽還沒點亮呢。今晚卻在如此場麵下相見,那彌漫在空氣裏濃烈的脂粉味,你讓我如何去麵對?
白靄是第一次看到她動怒了,她像一隻隨時會撲殺上來的小獸,聲音尖利,可是眼眶泛紅。
“少主。”小翠和那個小丫頭也是第一次經曆這樣的場麵,“姑娘說要等你吃飯,今晚一點東西都還沒吃呢。”
“你待會給她端碗粥。”他依然麵色清冷,聲音卻夾了幾絲暖意。
明明自己是怕了,要躲著她。每天都從屬下那裏聽到她外出都做了些什麽,臉上裝著不在意,心裏卻在隱隱嫉妒每日能陪伴在她左右的人。
九天,她沒有一天老老實實呆在府裏,不然也不會發現自己根本沒出過門。每天在書房議事,期待著那個窈窕的身影推開門來,笑盈盈地奉上一杯清茶,或是自創的小點心。可惜每天到日落,她都沒有來過。今天亦承風相邀,明知他風流成性,必會帶著自己去喝花酒,心下卻懶得去拗他,隨他去了。青樓女子不是不美,卻沒有她的嬌俏脫俗;不是不豔,卻不及她懾人靈魂。他不明白,承風怎麽忍受得了這些庸脂俗粉,他鐵著臉推掉一個個要撲到身上的女人,實在是忍無可忍,徑直把爛醉的承風丟在溫柔鄉,自己回來了。
自己不想,卻不知不覺走到她的房門前。小翠正又把粥端出來。
“她沒吃?”他緊皺著眉。
小翠搖搖頭,“姑娘已經睡著了。”
“你下去吧。”他接過小翠手裏的托盤。
她果然是睡著了,傻丫頭不開心就喜歡把頭悶到被子裏。
輕輕地替她掀開被子,摸到她有些濕熱的小臉。
她哭了?
一摸枕巾,果然已經濕透了。
替她捋過黏在臉上的頭發,被被子捂得發紅的小臉,淚痕未幹,睫毛上還沾著水滴。
白靄心裏說了聲對不起,盡管他不知道為何要道歉,可是看到她如此難過,很明顯罪魁禍首就是他。
半夢半醒,哭到累了,也哭到熱了。有人在擺弄我的頭發,讓我很不舒服。我揮手打掉那隻煩人的手,不一會他又纏上來,弄我的臉。
“別弄,睡覺……”我勉強睜開眼,好像看到小白。
小白,怎麽在對我笑?
我命令自己漿糊一般的腦袋趕快醒過來,沒錯,真的是這家夥!(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