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子瀾微微蹙起了秀眉，目光卻沒有離開段遠希。

    “好巧，沒想到會在這碰到於總和於小姐！”

    於子瀾的注意力重新移回子叔的身上，嘴邊帶著端雅的微笑說道，“是啊，我們也正好在樓上聚餐。我媽陪我爸去瑞典調養身子，他們昨天才剛到家。我們一家人都快一年沒有在一起吃過飯了，所以今晚我才提議全家出來聚一聚。”

    “哦，是嗎？”子叔微笑地說道，輕輕垂下眼瞼。

    回國的這一周，她沒在於軾軒的公司見到於邦豪，也沒聽到於邦豪的消息。

    曾經聽說過他的身體出了些問題，原來這段日子是去瑞典調養身子去了。

    在子叔沉默的時候，於子瀾的視線又不自覺被段遠希吸引了過去。

    說不出是什麽感覺，於子瀾看著那個一直默不作聲的男人，隻覺自己的心不自覺地悸動，一股衝動，讓她忍不住走前兩步，開口道：“您好，我是於子瀾。”

    那般柔若綿柳的嗓音，聽在耳中，隻讓男人的心酥軟了一片，然段遠希沒有抬頭，沒有應聲，隻是用筷子漫不經心地輕撥著碗中的菜肴。

    於子瀾熱臉貼了人家的冷屁股，俏臉薄紅，微微有些尷尬。

    “嗯？”子叔抬頭，看到眼前的局麵，淡淡道：“抱歉，於小姐，我的朋友性格有些孤僻，不習慣和陌生人接觸，有些失禮還希望你不要介意。”

    “哪裏哪裏。”於子瀾臉上重新掛上了溫婉的笑容，頓了頓問道：“我都不知道沈老板在這裏竟然也會有熟識的朋友呢。”

    “是啊，也是前幾天偶然遇到的。”

    於子瀾側頭看看身旁的於軾軒，見到於軾軒眼神清淡卻也有些探究地望著那個男人的目光，眼神一閃，於子瀾掩唇輕笑，有些俏皮地說道，“沈老板幾次都因為要陪朋友，所以推了哥哥的約，看來這個朋友不一般哦！”

    她的口氣有些曖昧，但子叔隻是淡淡地笑著，沒有應答。

    於軾軒清淡的眼神微微泛起一漣波瀾，他看了眼那個男人，又看看子叔，說道：“沈，要不要上樓一起用餐？我介紹我爸給你認識。”

    正在這時，段遠希低啞得不能辨認原聲的聲音傳來：“沈，我身體不舒服。”

    子叔看了眼段遠希，淡笑道：“我就不叨嘮了，你們家庭聚餐，我一個外人，不好意思插一腳。而且我朋友大病初愈，不能出來太久，我先帶他離開。”

    招手叫來服務員，指了指桌上還剩餘一大半的菜，“麻煩小姐拿些餐盒，這些我要打包帶走。”

    於子瀾有些訝然，用說不清是什麽意味的口氣說道：“這些剩菜還要帶走？”

    子叔淡淡道：“受過苦所以更珍惜眼前的幸福，挨過餓也更知道糧食的珍貴。我不是一個天生就錦衣玉食的有錢人，學不會浪費。”略頓片刻，她抬頭微笑，“不偷不搶，我隻是帶走自己剩下的，並不丟臉，做什麽，隻要自己心安理得就好。”

    她的話隱晦不明，但其中意思，隻有她自己明白。

    於子瀾臉色微赧。

    很快，服務員便拿來了幾個一次性餐盒，子叔接過，便也沒有再言。

    於軾軒眉宇間帶著一絲輕愁看著子叔。他想起她的助理曾說過她從小吃了很多苦，看著子叔安靜夾菜的動作，心中不覺感到一絲心疼。

    等子叔全部收拾好，於軾軒輕聲說道：“我送你吧！”

    “不用，這離我入住的酒店很近，再走幾步路就到了。你們也上去吧，於董怕是也等急了。”子叔客氣地拒絕了。

    相處不久，但於軾軒明白子叔的性格，她既然拒絕，他便也不再勉強。雖然有些挫敗，但於軾軒還是淡笑著說道：“那好，你們路上小心，如果有什麽事，你再聯係我吧。”

    “好。”

    看於軾軒和於子瀾轉身離去。子叔起身，走到段遠希座旁，扶住他的手臂，也向外走去。

    “這兩孩子去哪了，讓小瀾去看看軾軒來了沒，結果自個卻跑沒了。”

    快走到門口的時候，遠遠樓梯的方向隱約傳來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即使八年再未聽到，她也不會忘記那個讓她厭惡至及的聲音。

    周晚妍。

    “爸，你怎麽下來了。”

    “你爸他身體不舒服，我們先回去吧。”

    腳步略頓，子叔微微側頭看去，看到於邦豪被那個女人攙扶著從樓上走下來，於軾軒正快步上前從另一側攙住他。

    子叔微微眯起了眼，眼中的神情冰冷無情。

    或許是因為保養得好，他的模樣和八年前並沒有很大的變化，至少子叔還是能一眼便認出他來。

    但他兩鬢的頭發已經發白，或許是因為身體不適的緣故臉色也很憔悴。改變最大的，恐怕就是就是曾經身手矯健的他如今卻要拄著拐杖這一點了。

    看來他身體確實不行了。

    可身子再不好，能差過媽媽最後那幾年的身子嗎？

    他對妻兒的狠心對待，如今，是報應找上門了嗎？

    執念、怨氣、諷刺還有許多複雜的感情在她的心中翻滾。子叔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麵上表情絲毫不露。

    她是他的女兒，聽到他身體不好的消息，沒有擔心，沒有焦慮，隻有一種因果報應的感覺。

    是她冷血嗎？

    嗬，就算是又如何，對於家，對於邦豪，她血液中的溫度早已冷卻。

    再不看一眼，回頭，離開。

    走到外麵之後，段遠希麵對挽著他的手臂，與緊密接觸的子叔，身子微微有些僵硬，過了會，他開口道：“可以放開了。”

    鬆了手，子叔問道，“你身體還好吧，剛出院，實在不應該帶你到處走。”

    沒有了肢體的接觸，段遠希心下鬆了口氣，他搖頭，“身體不舒服隻是借口，我隻是看你似乎很不喜歡和他們在一起，才找了借口和你離開。”

    轉頭，有些地疑狐地看著段遠希。

    看懂了子叔的眼神，段遠希嘴角帶著微微一絲苦笑，說道：“我還記得五年前你和我在一起的模樣，你剛才的樣子，和那時一樣，明明不喜歡，甚至有些厭惡，卻偽裝著笑臉去應和麵對。”

    微風帶起子叔的發梢，清泠幽深的黑眸注視著段遠希，許久，子叔微微一笑，真心而溫暖，她拍拍段遠希的肩膀，說道：“我為過去說一聲對不起，為如今，說一聲謝謝。”

    話說完，她正過身，環住手臂，繼續向前走去。

    的確，若是可能，她實在不想再見到於家的人，她寧願將自己身上屬於於家的血肉肌膚全部還給他們，也不再和他們有一絲牽扯。

    麵對他們，偽裝虛偽的微笑，與之對比的心中刺骨的冰寒。

    那樣好累，讓什麽都讓她覺得疲倦。

    可是，時機還未成熟。

    段遠希在她的身旁默默地走著，略長的發絲在他的額前飄動。

    今夜的事，讓他心中有些猶疑。這樣的感覺，很陌生，卻又似乎很熟悉，他凝神回憶著，似乎有什麽朦朧的麵紗就要被揭開。

    一直走到酒店，站在電梯前，通過那猶如鏡麵反光的金屬門，他看到了子叔眼中漠然而深幽的光。

    那樣的眼神，不管過去多少年，無論改變多少的子叔，永遠存在的眼神。

    於家，於軾軒，於子瀾

    於家不是還有一個丫頭，一個他曾經利用來甩掉於子瀾的女孩。

    那個在於家被人排斥得幾乎透明的女孩。

    她的名字叫什麽

    於子

    記憶中一個很模糊很模糊的影子慢慢浮現上來。

    曾經荒誕的年少，不知擁有過多少的女人，他從未記在心中。那個女孩，段遠希同樣記不清模樣，隻隱約記得那雙和他其他的女友不同的眼神，那雙漠然的眼睛，仿佛與全世界都隔離的眼神。

    隱隱流動的訊息，將一絲絲線索串連起來。

    似乎越來越清晰。

    在醫院時，十六告訴了他如今子叔的身份，還神色嚴肅地提醒他，千萬不要在外人麵前透露她過去的名字。

    為什麽？

    段遠希蹙眉思索，腦中不禁回想起今晚子叔在於家那兩個兄妹麵前不同尋常的表現，又想起臨走到餐廳門口，她回頭掃過於家人時冰冷的眼神。

    段遠希的眼皮不覺一跳。

    心中有些苦，有些疼，有些澀。

    是她嗎？

    電梯來了，兩人走進電梯，在關上門的一刹那。段遠希站在她身後輕聲喚了一聲。

    “叔兒。”

    子叔回頭。

    段遠希靜靜地看著她，清澈的眼中閃過一絲情緒，仿佛淡淡的一圈圈水波，泛過心頭。

    “怎麽了？”子叔突然看不懂他眼中看似平靜，卻似乎隱藏了什麽很複雜的東西，開口問道。

    狹小的空間，安靜得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他張了張嘴，似要開口，神情略一遲疑，最後緩緩搖了搖頭，“沒有。”

    子叔盯著他的眼睛，許久許久，才移開目光。

    在電梯到達前，她輕輕一笑，說道：“不管你知道了什麽，不要說。你隻要按十六說的，記住我現在的這個身份就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