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失情失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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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是下意識的,子叔低垂下頭,斂住了自己的容顏。

    並非是退怯,隻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麵對。

    或許,更多的是,不知該任何去承接那雙陌生了近六年歲月的黑眸。

    身旁的十六仿佛也知曉子叔此時複雜的心緒,沒有出聲打擾她。等待了須臾,他才發動了引擎,駕駛著車子悄然往前滑行。

    整理好情緒,當子叔再抬起頭時,葉許廷已經走過了人行道,慢慢地沿著對麵的街道向前走去,過了百餘米遠的距離,他停在了一家剛開門營業的糕點店門口。

    道旁,他們的車子也緩緩地停下。

    糕點店的老板似乎對葉許廷並不陌生,他和葉許廷打了聲招呼後,便走進了廚房,而葉許廷則坐在長椅上靜靜等待。

    子叔的目光移到了糕點店的店牌。

    這家糕點店

    子叔,你很喜歡我們公司對麵那家糕點店做的糕點?

    是啊,隻是我聽說那家店的老板因為要出國,下個月準備閉店,裏麵的麵包師到時也會全部離開,恐怕以後就吃不到那裏的糕點了。

    既然這樣,我去把它買下來,你以後隨時想吃都可以!

    什麽?買下來?許廷,你太誇張了!我對甜點興趣不大,隻是偶而吃吃,沒必要為這個再浪費錢。

    我知道你對甜點興趣不大,不過三年多來,你和小諾的生日蛋糕都是在那訂做,我買的糕點中,你也隻吃那家店做的,可見你是真的很喜歡,所以我才想買下來。況且,我希望我們未來婚禮上所有的東西,即使達不到最好的,但一定是要你滿意喜歡的,婚禮蛋糕也是。

    不用這樣的許廷,唉,你會寵壞我的。

    寵壞才好,我還想連你小時候的份一起寵回來,一直寵你,寵到我們兩個人的牙齒都掉光光,頭發發白,路也走不動了。等到百年後我們再手牽手一起走,即使下了黃泉,我還是要寵你保護你。

    你想得好遠,如果是我們其中一人先走了呢?

    子叔,如果以後是我先離開人世,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著,能找個人照顧你,即使不是我,我也希望有人能代替我給你關懷,寵愛你。

    別亂說話,說不準還是我比你先離開。

    記憶湧上心頭子叔記起當時她說完這句話後,葉許廷伸手輕輕抱住她的身子,將她攬進懷中,耳邊隨風而逝的,是一句未完的話,“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會”

    話未聽清,但她永遠記得他嘴邊的微笑,那是一直以來給她溫暖力量的笑容,一直暖到了她的心間。

    視線從那家蛋糕店的店牌上移開,重新落到葉許廷的臉上,裏麵的員工和他問好,他嘴邊依舊掛著淡淡的微笑。

    但是,他是在笑嗎?

    卻冷漠得沒有一絲溫度。

    二十餘分鍾過後,店老板從後麵的廚房走了出來,手中提著一個包裝好的蛋糕盒。

    葉許廷淡淡微笑,伸手接過後,慢慢走出了糕點店。

    司機開來了他的車,他坐上駕駛位後一個人驅車離開。

    十六開著車遠遠地跟著他。車子駛離了市區,逐漸加快。車窗外不斷倒退的景物,明確了他所行的目的地。

    將車停在護堤下,葉許廷提著手中的蛋糕從一片草坡慢慢走上去。

    然後在樹陰間消失了身影。

    子叔他們將車停好,從另一側,也慢慢走上護堤。

    麵前是一片遼闊的大海,從這,可以看到附近的那個機場。

    準確來說,應該是五年前飛機出事故的機場。

    借著樹的掩護,子叔隱住了身形,靜靜地看著十幾米遠處的葉許廷。

    他坐在地上,將蛋糕盒開封,插上了二十四根蠟燭。

    看著燃燒的燭火,葉許廷低沉而有些沙啞的聲音慢慢響起,“子叔,今天是你二十四歲的生日,生日快樂!你的願望我一直知道,我會替你實現的。”

    說完後,他就再無言語。等待蠟燭點完,他一個人慢慢地吃著麵前的蛋糕。

    一整塊蛋糕大約三人的分量,他卻仿佛無知無覺地一口口吞下去。

    過程中,子叔幾次看到他停下來,按住自己的胃部。蒼白的麵色表明他身體的不適,額頭也有點點的汗水滲出。

    看他如此慢待自己的身體,一種窒悶的感覺堵在子叔的心口,酸澀而矛盾。

    吃完,收拾空盒,葉許廷扶著身旁的樹站起來。

    倚靠在樹旁,他就靜靜地站著,抬頭看著遠處的天空。

    十六指了指葉許廷目光所向的位置,輕聲說道:“那是當初飛往加拿大的飛機爆炸的地點。那些機體的殘骸就掉在這片海域。”

    子叔看了眼如今已無一點痕跡的藍天海麵,隨後靜靜地看向葉許廷。

    自上了護堤後,他的臉上就沒有了表情,不是那張帶笑的麵具,該說是他如今最真實的表情嗎?

    如今他最真實的情緒,竟是沒有了情緒。

    段遠希說,自從你離開後,葉許廷好象慢慢失去了情緒。

    悲傷的,憂愁的,喜悅的,所有的所有

    並不是隻有看得到的悲傷才是悲傷。

    傷心過了頭,就遺忘了眼淚的感覺,不會哭也不會笑了。

    記得他曾經最溫暖的微笑,笑地宛若潔白溫潤的花,讓人能隨時隨地感覺到溫暖。

    如同他給人的感覺,溫暖而穩實,讓人很有安全感。

    可是如今,除去那沒有絲毫溫度的微笑,他就像是一個行屍走肉。

    冰冷地生活。

    海風輕輕拂過,將腳下的矮草吹得起起伏伏,海麵上的海鳥也在迎風飛翔,不時發出柔聲的鳴叫。

    此起彼伏的聲音,原是動聽,此時卻仿佛是一曲哀鳴,比對著葉許廷俊逸削瘦卻沒有情緒的臉龐,更讓人覺得悲傷。

    清風吹拂著他的頭發,鬢旁蒙蒙的灰白也浮起陣陣滄桑。

    心口一陣緊縮,子叔咽下幾乎竄出喉頭的澀味,手不自覺握成拳。

    記憶中的片段,總讓人在努力遺忘某些人事的時候,毫無預警地出現。過去的葉許廷,溫暖微笑的他,一幕幕和眼前的他相重疊,手足無措的疼痛溢滿胸臆間。

    三個人就這樣各自沉默地分立兩方。

    葉許廷始終靜靜地站著,看著那個曾經燃燒掉他一生歡喜憂愁的地方。

    他的人生,已經被歲月慢慢磨損,不斷地舍棄,靈魂中惟一剩下的隻有始終藏在他血肉最深處的回憶,那段隻有他和子叔兩個人的回憶。

    沒有傷害,沒有離棄,沒有背叛,沒有傷心的歲月。

    那段回憶能支撐他度完餘生,而那場親眼目睹的飛機爆炸,卻成為了他的十八層地獄。

    人說,十八層地獄裏,什麽實物都沒有,有的隻是每天三次回放你一生中最傷痛欲絕的記憶。

    那是他應該承受的。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是他對子叔永不變的誓言。

    對她的愛融進了生命,若是子叔先走,他舍不得讓她多等一秒,無論是生是死,他都會始終陪伴她,給她他的關懷和寵愛。

    隻是,他讓她失望了。

    她也不會再願意見到他了。

    他無法再見子叔,曾經對她許下的諾言無法實現,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已失去了資格。

    一直到日上正午,葉許廷才慢慢收回視線,看向一旁空置的蛋糕盒,他邁開步伐。

    長時間的不動不移,讓他的雙腳僵硬麻痹,結果才踏出一步,一個不小心絆到樹枝,整個人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地上突起的石塊磕傷了他,他艱難地爬起來,沒有拍掉衣服上的沙土,也沒有查看膝蓋處滲出的鮮血,而是趕緊從上衣的內袋裏取出一個陳舊的相框,他的臉上沒有表情,手中的動作卻是萬般地珍惜,輕輕撫摩檢查過後,才重新小心地放回衣袋中。

    提起蛋糕空盒,葉許廷扶著護堤旁的樹,一步一步,蹣跚地向前挪去,奇怪的姿勢讓在河堤旁遊玩的孩子都側目向他看去,但他卻似無所覺,慢慢往河堤下走去。

    暗暗喘口氣,咽下喉嚨的哽塞,子叔轉過身,環住一直站在她身後的十六的腰,將頭埋進他的頸項間,深深呼吸著,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此刻的表情。

    十六任她抱著,沒有出聲,他知道,現在的子叔需要平靜。

    許久許久,子叔的情緒才慢慢平緩下來,轉過身,她微啞著說道:“我們走吧。”

    十六未動,微風吹拂,飄散來熟悉的氣息。

    子叔抬頭,赫然發現站在他們麵前七八米遠,佇立在樹下,那道頎長幽靜的身影。

    那個不知何時重新歸來的葉許廷。

    他的臉上依舊看不出絲毫情緒,眼睛的焦點卻深深凝聚在子叔的臉上。他緩緩抬起骨節分明清瘦的手,像是要確認什麽似的伸向子叔的方向。

    “我感覺到,”葉許廷喃喃著,他輕輕開口,聲音飄渺得幾乎隨風消逝,“是你回來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