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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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誕節這天天氣回暖,陽光熱烈地照在庭院的綠地上,大朵的白雲在高空中徐徐飄動,這景象讓人有一種已經入春的錯覺。那棵被大風吹斷樹枝的月桂樹已經被花匠修整好枝葉,除了看起來帶了些美人初初病愈的嬌弱之態外,已經看不出曾經經曆過那樣的強風吹擊。

    一大早,陸宅的庭院裏就停了好幾排各種顏色的轎車,屋子裏擠了一大群的小姐太太。陸劭廷想去看依雪,可是一想起她屋子裏圍的那大群女人就覺得頭痛。說是在婚禮前新郎不能見新娘,這是哪門子規矩呀!

    而另一邊,依雪也早被折騰得眼冒金星,但看著楊美樺帶著一群女賓來為她收拾打扮,心口卻覺得暖暖的。她娘家沒有人為她操持這些,楊美樺卻做得比任何人還要細致周到,像是早已真正把她看作自己的女兒一般。而請來的這些女賓也都笑眯眯地拉著她左右地稱讚,沒有人像她擔心的那樣討論她與陸劭廷不匹配的出身。

    特意趕做的婚紗很沉,上麵綴滿了透明的小顆水晶,白紗的裙擺自然地垂墜著。選婚紗那天也鬧出了個笑話,若是按楊美樺的意思,定下來的應該是一條半鏤空的斜肩婚紗,當時依雪換上後走出來,在場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住了。陸劭廷愣了愣,然後一個猛衝向前,把旁邊一個模特身上的西裝扯下來飛快地裹在她身上,然後小聲問道:“今天你沒有穿內衣麽?”

    依雪一驚,低頭看了看,然後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小聲道:“這件婚紗裏麵有自帶的內衣呀,你走開啊……好多人看著呢……”

    “有那種婚紗麽,我摸摸……哎呦,你打我幹什麽!不準穿這件,萬一掉下來不是要被看光了!還有啊,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是不是太透了!”

    楊美樺遠遠地看著這對小兒女已經笑彎了腰,旁邊的意大利侍者用結結巴巴的中文說:“夫人,那位先生不可以在大廳……如果他有需要的話,我們可以準備一間房間……”

    楊美樺笑岔了氣,坐在一旁的沙發上邊看著他倆在那邊頭挨著頭地嘀嘀咕咕邊合不攏嘴地挑選其他婚紗。最後選定的就是現在她穿的這件東方設計感的婚紗,長長的百合邊自然地垂墜展開,領口是鏤空的盤扣設計,可以若隱若現地看見她瑩白的肌膚。但那件斜肩的禮服也被陸劭廷爽快地買下來了,卻不給依雪穿,被他叫人裱裝在一個巨大的玻璃框中放在他的辦公室……

    依雪想起當天的情形便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她看著鏡子裏明豔的女子,忽然想起訂婚宴的那天,那天鏡子裏忐忑不安的女子眉宇間的憂愁早已換上了幸福愉悅。

    樓下的婚車已經“嘀嘀”地鳴聲了,依雪穿著細細的高跟鞋在幾個女賓的陪同下下了樓,入目的是一架裝點得極奪目而雅致的白色婚車。楊美樺嫌百合在冬天裏不夠顯眼,而玫瑰又有些俗氣,於是叫人在越南定了許多新鮮的蓮花,而整整一車的蓮花中又隻選了花色最豔、剛好在婚禮這天盛開的。這一場婚禮花費巨額,而一向節儉左做派的陸森宇卻從未出言作任何反對,可見這場婚禮在陸家眼中的重要性。

    依雪被攙扶著走出來,而那邊陸劭廷也恰好在幾個發小的哄笑聲中出來,不知道是被開了什麽玩笑,她遠遠的仍能看見他的臉漲得通紅,而鬢角眉梢彎出好看的弧度。她正遙遙看向他那邊,忽然眼前垂下一塊白色繡花絲絹,耳邊便有一女賓笑道:“新娘子,等晚上回來再好好看新郎吧,現在新人還不能相見哦。”然後便是身邊一眾女賓銀鈴般的歡笑聲。

    依雪覺得耳邊燒得滾熱,隻隔著絲絹模糊地看到他筆挺的黑色西裝,耳邊熱熱鬧鬧的皆是來賓的口哨和打趣的笑語。她被半推半就地上了花車,鼻端縈繞著蓮花清幽的香氣,眼前滿是五顏六色花花綠綠的熱鬧場景。她覺得仿佛置身夢裏,就像是之前與他經曆的那些磕磕絆絆兜兜轉轉從未發生過一樣,這一天是他們的第一天,他們在彼此眼中仿佛都是嶄新的人。

    到了舉行婚禮的禮堂,才知上次訂婚宴的排場果真不能同這次相比,她從偏門路過擺滿幾百張圓桌的大廳時,向裏麵稍稍一瞥就已經覺得頭暈目眩了。

    匆匆趕往女賓休息室事,才發現韓家的娘家人已經全都等在那裏了。韓士方氣色已經遠不如以前,甚至已經隻能坐在輪椅裏麵,但他仍穿了一身正裝,灰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依雪上前蹲在韓士方麵前,小聲叫了一聲“外公”,韓士方沒有說話,隻深深凝望著依雪點點頭,然後伸出枯枝般的手,輕輕摸了摸依雪的臉。

    依雪感受著臉頰上外公粗糙幹瘦的手,鼻尖酸酸的,眼淚也開始在眼睛裏打轉。韓雅言趕緊攙扶依雪起來,為她小心翼翼地將裙擺重新整理好。閆祝運和韓振宇也緊跟其後進來了,依雪向他們一一問好,有些驚奇地發現一段時間不見,韓振宇竟然瘦了一大圈,氣色也大不如前了。她正關切地看著韓振宇,忽然見他抬眼向她飛快的一瞥,然後便閃躲著看向別處。依雪下意識覺得他那眼神有些奇怪,可又說不清為什麽,她和這位表哥從小便不親近,於是想了想便沒去深究。

    韓雅言讓閆祝運和韓振宇先陪韓士方去休息室,自己留下來陪依雪,閆祝運看了看妻子,知道她有些體己話要與依雪講,便依言輕輕為她們關上門。

    韓雅言倒沒有說些什麽,隻輕輕按住依雪的肩膀讓她坐在鏡子前,然後拿起粉餅和腮紅靜靜幫她補妝。依雪從未被她如此溫柔地對待過,一時間望著韓雅言已經有些灰白的鬢發感慨萬千。記得小時候學芭蕾,初入門時連壓腿都覺得疼痛吃力,韓雅言每次都手執小竹鞭站在一旁嚴厲地訓導。時至今日,依雪仿佛猶能聽到夏日練功房外吵嚷的蟬鳴和那小竹鞭落下時帶起的嗖嗖風聲,那往昔時光仿佛就在眼前。她看著韓雅言鬢邊的灰白,不禁想起楊美樺的神采飛揚,她們都是同一個年紀的人,可韓雅言看起來卻比楊美樺老了十歲。終究也是苦命的人,也為了韓家而操了一生的心,同樣也是獻出自己青春與愛情。

    韓雅言看著依雪幾近完美的妝容,沒有展露出笑容,反而是鬆了口氣般的一聲長歎,那樣清晰而綿長。依雪聽著那聲歎息,心裏忽地一痛,麵容有幾分淒切地看著鏡子裏的韓雅言。

    “孩子,這麽好的日子幹嘛要蹙著眉頭呢,嗯?”韓雅言輕輕理了理依雪的頭發,麵容上浮起依雪從未見過的慈愛溫柔。她沒有說話,隻搖搖頭,淚珠便一滴滴湧了出來。

    韓雅言並未指責,隻拿過一張麵紙俯身細細為她擦去淚珠,輕聲道:“從前我總想著,要把你嫁去一個好人家,最大的原因你自然也知道,可另一個原因——”韓雅言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另一個原因也是希望你找到一個尊重你、疼惜你,懂得欣賞你的人。我一直覺得,女人要什麽才藝都精通,才是一個值得被男人欣賞的女人,於是這些年讓你學跳舞、學音樂、學畫、學鑒賞……學了那麽多連我都記不清的東西。可現在多好呀,你找到了一個不在乎你是不是會跳舞、會畫畫、會作詩的男人,這可真好……”

    依雪隻低下頭不住地靜靜流淚,而韓雅言就那麽一直俯身靜靜為她擦著,“我知道你心裏一定是怨過我的,隻是你怕我傷心就一直不說。你和雅意的性格真是截然不同,她性格太烈,太固執……我這些年看來是空擔心了,就怕有一天也看著你——”

    韓雅言自己也說不下去了,歎了口氣,直起身理了理頭發,又靜靜為依雪補了補妝,然後便推開門悄聲離開了。依雪看了看左手空空的無名指,母親留下的那對戒指暫時放在司儀那裏,等到互換戒指的時候陸劭廷才會重新為她戴上。她不知道他是怎麽同楊美樺和陸森宇說的,但他們都沒有反對,默許了他們用她母親留下的戒指作為結婚戒指。雖然陸劭廷沒有對她說什麽,但她知道這對於身家顯赫的陸家來說,接受並不容易。

    依雪想起陸劭廷,心裏便平靜了一些。還有半個小時婚禮就要正式開始了,他們將會被眾人見證祝福,成為真正名正言順的夫妻。

    她正低頭看著裙擺上的水晶,忽然聽見房間門“吱呀——”一聲,還以為是韓雅言又進來了,抬頭一看,卻愕然發現韓振宇青灰的臉出現在鏡子裏。她起身吃驚地走過去,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見韓振宇在她麵前“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下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