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雪愣住了。腦子裏唯一的想法就是，為什麽是今天……

    然後全世界便旋轉起來，完了，全完了……

    韓振宇低低地垂著頭跪在她麵前，依雪卻一步也不敢再向前移步，她從未像此刻這樣害怕過這個表哥。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著韓振宇青白色的麵孔，那周圍的一切都忽然像是梵高油畫裏的色彩，那白色桌布上的各色花朵，那垂墜下來的水晶吊燈……那些分明都是暖的，可看在眼裏卻那麽冷。

    韓振宇見依雪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間握緊拳頭飛快地跪著挪到她身前，緊緊拉扯住她的婚紗裙擺，像是吸大麻的人抓住了鴉片。他抬頭看著依雪，口中忽然發出野獸嗚咽般的奇怪低吼，“依雪，依雪，你一定要救我！這個世界上隻有你能救我了！”

    依雪看著韓振宇不停張開閉合的嘴唇，仿佛沒有聽懂他在說些什麽，隻覺得四周在不斷地旋轉。半晌，耳鳴和暈眩終於停了下來，她微垂著雙眸看著韓振宇，低聲道：“你……你要我怎麽幫你？”

    韓振宇看到依雪眼中陌生的冰冷，扯著她婚紗裙擺的手越發抓緊，那裙擺上的小水晶都快要被他扯下來。依雪看著把透明的白紗，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不敢太過用力地試圖從韓振宇手中扯回那雪白的裙擺。

    “嘶——”

    那薄如蟬翼的白紗哪裏禁得住這樣的拉扯，聽到那崩裂的聲音時，她心中緊緊繃緊的那根弦，也應聲而斷。

    早就知道幸福沒那麽容易的，可是怎會料到，會是這樣難……

    “你放手，快放手……”那聲音裏已分明帶了哭腔。

    “依雪表妹，你一定要救我啊！我、我不想坐牢啊！從前都是我對不起你，你大人不計小人過——”

    韓振宇那語無倫次的哀求話音未落，那房門便又忽然“吱呀——”一聲被推開，看到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孔時，依雪靜靜閉上了眼睛。

    小碧微微勾起唇角，那一身海藻般的綠色長裙鋪天蓋地地布滿依雪的視線，她輕笑道：“韓依雪，祝賀你呀，森宇未來的女主人！”

    “你究竟，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我隻是想揭穿你的真麵目罷了，這世界上總有一些像你這樣的人，每天假裝善良可憐，其實最是狠毒虛偽！”小碧斜眼看著依雪，那深褐色的瞳仁裏像是有千年的寒冰和怨恨，“你口口聲聲對劭廷說你是被冤枉的是不是？那麽我今天拿來證據，看你還有什麽好抵賴？”

    小碧從手包裏拿出一支口紅狀的錄音筆，“滴”的一聲按開了錄音，一段寂靜後忽然傳出了韓振宇的聲音。“……是我害死廖紅宇的……是我強奸了她，我好怕，我好怕啊！每天晚上都害怕她會來找我……”

    依雪看著此時跪在地上沒出息地低聲哭著的韓振宇，愣愣地向後倒退兩步，然後茫然地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小碧玩味地笑著，用染著紅色蔻丹的纖纖手指輕輕劃過臉頰，在耳際輕輕扣著，像是名媛小姐在閑聊著下午茶的話題一樣輕鬆閑適。“韓依雪，你可知道，我是怎麽得到這段錄音的？我隻需要找幾個妓女，給你這表哥灌下去幾瓶酒，再給他些藥玩玩，他自己就忙不迭地全說出來了。你恨不恨？嗯？恨不恨？”她說完便尖聲笑起來，那狹長的眼眸中卻沒有一絲感情和溫度。

    依雪定定地看著韓振宇，半晌才低低開口，“真的，是你做的？六年前的案子……是真的？”

    韓振宇一言不發地跪在地上，沉沉低著頭，全身像篩糠一樣抖個不停。最後，終於點了點頭。

    依雪冷冷地看著韓振宇，全身也在不停發抖，但那綴滿水晶的婚紗卻將她沉沉地固定在那裏，仿佛連一個喘息都被牢牢壓住。她收回目光，望著那牆紙上隱隱的銀線道：“你既然做出了那樣的事情，就該接受懲罰。我幫不了你。”

    韓振宇聽了，猛地跳起來，像是瘋了一樣忽然衝向依雪，緊緊扼住她的脖子怒吼道：“你這個掃把星，都是因為你韓家才會經年不順！老子低聲下氣地求你了，你這死丫頭還想怎樣！你去死吧！你去死吧！”說完，他便像發了狂一樣狠狠揪住依雪的頭發像牆上撞去。

    喉嚨中猝然的壓抑感讓依雪感覺眼前一黑，她用肩膀奮力抵住牆，才使得額頭免過重重一擊。她瞥見小碧玩味地笑著站在一旁看著她與韓振宇之間的扭扯，仿佛再看一出最有趣的戲劇。她在心中呼喊著陸劭廷的名字，可又害怕他真的會來。她睜大眼睛看著韓振宇可怖的臉色神情，驚恐地發現他好似已經走火入魔一般失去了理性。左側的肩膀被一下又一下猛地撞擊著，那一邊的身體好像已經痛得麻木了一般，依雪不知道她還能抵抗多久。

    距離婚禮還有二十分鍾。

    她沒有想到來救她的人，竟會是閆祝運，或者說，是來將她更徹底地摧毀。

    閆祝運拉開已經失心瘋的韓振宇，扶住依雪道：“你表哥他不懂事，你不要和他一般計較。依雪，你可以不管他這個敗類，可是難道你也絲毫不為你外公考慮麽？”

    依雪正俯身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聽到這句話後愣愣地直起身，呆呆地看著閆祝運。

    閆祝運摘下了眼睛，用力按了按太陽穴，長歎了一口氣道：“當年的案子，是你外公替振宇壓下來的。如果舊案重審的話，以韓家今時今日的地位……你外公一定會難逃幹係。你忍心看著你外公一個老人上法庭麽？他最近身體越來越不好，醫生說，恐怕時日也不多了。”

    依雪全身顫抖著，不可置信地看著閆祝運，“這麽說，六年前的強奸案，你們都是知情的，就隻瞞著我一個人？還讓我去警察局，假模假樣地接受警察的調查？”

    “你阿姨……她也還不知道。依雪，算是姨夫拜托你，不要告訴雅妍……”

    “夠了，你們的苦情戲演了沒有？韓依雪，你沒有太多考慮的時間。”小碧施施然搖曳著長裙走過癱倒在一旁的韓振宇，然後做到了梳妝鏡前的椅子裏，勾著嘴角冷笑著看著依雪。“其實，你沒有其他的選擇了。難道你想在等一下婚禮的時候，我把這支錄音筆輕輕往話筒前一放，讓南市，乃是全國的人知道你們韓家人，有多麽卑鄙齷齪？到時候，你以為劭廷和陸森宇那個老頭會怎樣處置你？聽起來好像很有趣……嗯……我們要不要試一試？”

    距離婚禮還有十分鍾。

    就差那一點點了，就差那一點點，她就能安心地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裏……可是一瞬間，他和她之間的陸地卻轟然裂成兩端，中間出現了巨大的懸崖裂縫。她隻能選擇粉身碎骨，或和他一起粉身碎骨。的確，她從來都沒有第二種選擇。

    她的身形一踉蹌，那綴在最外層的水晶忽然叮叮當當地墜落滿地，像是一顆顆淚滴一樣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圈。依雪緩緩閉上眼睛，嘶啞著聲音對小碧說道：“你要我怎麽做？”

    小碧用晶亮的高跟鞋鞋尖輕輕去踢那水藻一樣的碧綠長裙，微笑道：“告訴他，你不願意。”

    推開休息室的門，那人聲樂曲聲和歡聲笑語就像是海浪一樣將人團團包圍住，將人在浪尖上猛地一拋，然後悄無聲息地墜下如沉入大海。依雪摸了摸脖頸，那上麵應該已經勒出紅印了，幸而這件婚紗是盤扣樣式的領子，並不會看出來。

    楊美樺和一群女賓在另一麵的貴賓室裏笑笑鬧鬧地拍照留念，陽光照在女賓們花花綠綠的禮服上，晶亮晶亮的煞是好看。楊美樺被夾雜在那群女賓中間，歡聲笑語充滿了整個房間，依雪在門口靜靜站了一小會兒，竟沒有人注意到她。

    她靜靜看著那些年輕的女孩子們明媚動人的笑容，忽然悠悠地無聲笑了笑。她們多美好啊，多幸運啊，在美好的年華裏，可以無憂無慮地笑鬧，有父母的嗬護，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裳吸引著無數小夥子的目光。

    那些熱鬧的、燦爛的，終究不是屬於她的。

    她沿著那冗長的走廊向那交響樂傳來的方向走去，仍是那首《卡農》，和他們訂婚典禮上演奏的那一曲一樣。她還記得那一天他戴了一隻銀白色的領結，嘴角總是隱隱地帶著笑意。那時她總不敢抬頭去看他，他那樣高，那樣英俊。那天和他一起跳舞時，他那忽然的那一吻差一點讓她心跳過快而暈厥過去，心中卻滿是愉悅的泡沫。那天他溫柔地牽著她的手，對在場嘉賓朗聲說：“我與依雪一見傾心，願攜手此生……”

    那一天，他牽著她的手，走向她人生中未知的命運。而這一天，她就要鬆開他的手，走向那命運已定的結局。

    距離婚禮還有五分鍾。（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