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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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的傍晚,韓士方過世的噩耗猝然傳出,韓氏企業經曆了從未有過的混亂。韓士方走之前沒有任何征兆,他如平日一樣在午飯後回房間午休,等下午時陳媽去韓士方的房間叫他起來喝茶時,發現韓士方平躺在床上,已經沒有了呼吸。

    依雪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與楊美樺一起推著陸劭廷在病房樓下散步,本來她們倆都不放心陸劭廷亂動的,可他總說在病房裏喘不上氣來非要下來樓下。厚厚的樟樹葉子鋪滿了一地,踩過去的時候簌簌有聲,在電話裏聽到陳媽哽咽的哭聲時,依雪腦中一片空白。陸劭廷本執意要一起回韓宅的,但聽到噩耗後依雪猛地轉身便跑,他身上不方便隻能在她身後幹著急地喊著。

    上一次見到外公是怎樣的情景?她是不是又讓外公失望難過了?依雪坐在出租車上反複問自己。上一次應該是在她與陸劭廷的婚禮前,其實那時候韓士方的氣色已大不如前了,他坐在輪椅上,用枯瘦如樹枝的手輕輕摸了摸依雪的臉龐,然後含混不清地不斷重複說著“好……好……”她心裏明白,雖然韓士方走得很安詳,但他心中一定充滿了遺憾,韓式企業已經到了瀕臨破產的邊緣。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的擅自逃婚……

    有的時候真的不知什麽是因什麽是果,六年前,韓士方包庇外孫韓振宇所犯下的強奸罪行而讓小碧對韓家懷恨在心。如今,小碧為姐報仇,破壞了依雪的婚禮使韓式企業麵臨重大危機,而韓士方終於抱憾而終……而在這場複仇中,依雪和陸劭廷呢?他們貌似一直都是局外人,可冥冥之中命運總會有一條神秘的繩索,將他們栓困在一起。韓振宇是通過依雪才認識廖紅玉的,而依雪又是因為小碧才會遇見陸劭廷,這一切就這樣開始……說不清什麽是好什麽是壞,若沒有六年前的罪孽和六年後的複仇,她和他本不會遇見交集,那樣會不會是更好的結局?她繼續做她自己的豌豆公主,他繼續做他的天之驕子,兩不相親亦不相誤。

    到達韓宅的時候,依雪還未跑進門就感覺到一種格外悲戚的氣氛,她知道,那個嚴厲而堅強的老人,永遠都不會再住在那扇厚重楠木大門後的房間裏了。一進客廳,依雪首先便看見閆祝運和韓振宇架著韓雅妍的胳膊,支撐著她下墜的身體。韓雅妍轉頭見依雪來了,嚎啕大哭著朝依雪奔過來一把將她攬在懷裏。依雪從未見過韓雅妍哭得這樣縱情,大概此時在她心中,這整個屋子中的人隻有依雪是同她最親的,隻有她們才是真正的親人、共同背負著同一個家族的命運。

    韓雅妍摟著依雪放聲大哭道:“爸!您怎麽能就這麽走了!您去找雅意了,把我和依雪孤孤單單留在這世上……爸……”

    依雪聽著耳邊韓雅妍悲慟的哭號,眼淚不知不覺地落了下來。她忽然想起她過生日的那一天,她從陸家別墅傷心欲絕地回到韓家卻躲在門外不敢進去。她從那生鏽的大門門縫中看到韓士方在庭院的躺椅上睡著,她怕外公著了涼,於是悄聲走過去輕輕搖動韓士方的手臂。半晌,外公迷蒙地睜開眼睛,眼神中充滿她從未見過的慈愛,韓士方笑瞅著她溫言道:“雅意,放學了呀……”

    依雪緩緩走向熟悉而陌生的外公的房間,凝眸看著那雕花大床上韓士方的遺體,然後輕聲在床尾處跪下去,這二十幾年來的種種便清晰地再次浮現在腦海中。依雪深深地垂著頭,雙臂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輕輕顫抖地小聲啜泣:“外公,我要怎麽做……怎麽做才是對的……”

    她低低地哭著,像是要把這二十幾年來對韓士方全部的埋怨和依賴都釋放出來。半晌,依雪才平複情緒慢慢直起身來,但那目光一掃,忽然發現在韓士方的床墊下麵露出一個藍色的信紙邊角。她遲疑地輕輕撩起床單,那藍色的一角便清晰地出現在白色的床墊下麵。

    依雪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個藍色的一角,原來是一個信封,裏麵有兩封信。其中一張信紙已經很舊了,顏色都已經開始泛黃,依雪輕輕將那信紙展開,一行行娟秀的字體便赫然出現在眼前。她的心砰砰地跳著,小心地捧著那信紙認真讀著:

    “我死了後,請你將我安葬。用偌大的真珠貝殼挖掘一個深坑,再用天河降落的星辰碎片做為墓碑。然後請你在墓旁守候,我會回來看你的。

    太陽會升起吧,又會落下吧,然後再升起吧,然後再落下吧……當紅日從東向西,從東方升起又向西方落下……你能為我守候麽?

    請你等候一百年。

    一百年,請你一直坐在我的墓旁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看你。

    ……

    培文,我們會再在一起的,總有一天會的。那時候,我們站在彼此麵前都是美好又嶄新的人。再不會有任何憂愁了。培文,我先走了,我先去找那個嶄新的你了。

    深愛你的,

    雅意”

    那是夏目漱石的作品《夢十夜》中的第一夜,愛情。依雪回想著文中的女人如溫柔的夢囈一般不斷重複的“我將要死了”,想象著母親獨自著魔了般獨自重複著這句話時候的情景。她真的走了,那個男人卻沒有回來為她擦去眼角星辰碎片一樣的眼淚。而無人守候的百年,仿佛真的已經倏忽過去了。

    依雪這才知道原來那個男人叫“培文”,不過現在這些對於她來說已經在不重要了。但她沒有想到的是,在她的記憶中那樣瘋癲而歇斯底裏的母親,直到離開之前心中都懷揣著這樣一個美好的純淨的夢。原來她走的時候,並非是痛苦的。無論別人說什麽,她都相信那個一去不回的男人是愛著她的

    那藍色的信封中還有另外的一張紙,看起來比那封信要新許多。依雪小心地將那白色的紙拿出來,潔白的紙張上寫著清晰的兩個大字:遺囑。

    “我韓士方親筆立下遺囑,在我去世後,將我持有的韓氏企業股份以及我擁有的所有動產與不動產全數由外孫女韓依雪繼承。

    立囑人:韓士方

    律師:林誌傑”

    依雪正跪坐在床尾看著,手中的遺囑忽然被倏地從手中抽走。她轉頭看著身後滿臉不可置信的韓振宇,隻覺得身心都極疲累。

    韓振宇用力捏著遺囑瞪大眼睛道:“這怎麽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外公生前最疼的是我,怎麽可能把全部財產留給你繼承!這封遺囑一定是假的!”

    依雪淡然道:“你要是想要那些財產,你就拿去吧,我都無所謂的。”

    韓振宇的臉色剛剛稍稍緩和了些,但當看到韓雅妍沉著臉站在門口時,他的臉色又難看起來。韓雅妍走過來,深深看了韓振宇一眼道:“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既然外公決定將財產留給依雪,你就不應該覬覦!”

    “可是憑什麽!憑什麽要留給這個喪門星而不是我!那我不是白白給他裝了二十幾年乖孫子——”

    “住口!”沒有等韓振宇繼續說下去,韓雅妍忽地揚起手一巴掌狠狠打在韓振宇臉上。

    韓振宇的臉頓時就變了色,他睜大眼睛看著韓雅妍,嚷道:“媽,你從沒打過我,今天就為了這個死丫頭你竟然打我!這對我公平麽?同樣是外公的孫子,憑什麽我一無所有!憑什麽我就要當那個窮光蛋!”

    韓雅妍氣急攻心地捂著胸口,眼中充滿痛色地看著韓振宇道:“這是外公的安排,從此以後不準你再惦記著外公的遺產!你……你怎麽能在外公的靈前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

    “振宇有質疑的權利!”閆祝運不知什麽時候起站在了門口,他沉著聲音冷眼看著韓雅妍和依雪,透明的鏡片後透出兩道精明尖銳的目光。“憑什麽振宇不能分到遺產?這些年來我鞍前馬後地像奴才一樣為了韓氏鞠躬盡瘁,甚至連我自己的兒子都不能姓‘閆’,要跟你們韓家姓‘韓’,爸的遺產是振宇應得的,憑什麽不能過問?”

    韓雅妍不可置信地轉頭盯著閆祝運:“你說什麽?你再說一次?在爸的麵前再說一次!你當年是受爸的提拔才有今天的地位,你還有什麽好抱怨的?”

    閆祝運冷笑道:“你去問問看,這世界上有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心甘情願地入贅?讓自己兒子姓別人的姓?韓雅妍,你應該感激我啊,如果我當初像依雪她爸那樣拋下你離開韓家的話,那麽現在自殺的人大概就是你了吧。為韓氏辛苦大半輩子,要分點老爺子的遺產有什麽不對?”

    韓雅妍跌坐在身後的沙發上,雙眼無神地望著閆祝運,“好,好……這些年你的演技真是好啊,爸才剛走,你就要原形畢露了麽?”

    閆祝運嗤笑道:“雅妍,念在我們多年的夫妻情分上,隻要你不給我找麻煩,我們就相安無事地繼續像以前那樣生活,但要是你給我沒事找事的話”閆祝運推了推眼鏡道:“如果是那樣的話,就休怪我無情了!”

    依雪淡然地冷眼旁觀著,隻覺得這一切都是一個可笑至極的笑話。曾經讓那個叫“培文”的男人離開她母親的、韓士方一手建立起來的專治家庭,終於就這樣不堪一擊地坍塌了。而留下的,隻有一片狼藉和隨時都會倒閉的韓氏企業。(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