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銘錦見到依雪的時候她正跪在韓士方的棺木前低著頭燒紙，那飛揚起的紙灰飄落在她的孝服上，在那寬大粗糙的麻衣中她整個人顯得更加瘦弱纖細。到場憑吊的沒有幾個人，韓士方的舊友很多已經入土，加上韓家敗落後韓士方不願過多和外界往來，韓家有這份交情的朋友本就不多。但令他意外的是，陸家的人竟一個也沒有在場。

    他走過去靜靜站在依雪身後，她看見了他的影子於是回頭虛弱地對她笑了笑。李銘錦看著為韓士方準備好的墓地旁邊的兩塊石碑，上麵分別貼著兩個女子的照片，是依雪的外婆和媽媽韓雅意。他也跪在依雪旁邊，點了幾張紙錢放在韓士方棺木前的銅盆裏，然後對著棺木俯首拜了拜。

    依雪轉頭看著李銘錦道：“學長，你能來我就很感激了，你不是本族親戚，燒紙是不用下跪的，這地上太涼，你快起來吧！”

    李銘錦搖頭道：“老人家是長輩，當年又是極受人尊敬的企業家，受我這無名小卒的一拜理所應當。”

    依雪感激地笑笑，眼睛望著遠處灰突突的一片楊樹林，“外公最引以為傲的就是韓氏那時候的輝煌，可是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李銘錦看著她日漸消瘦下去的側臉心有不忍，於是換了話題道：“你外婆和母親都是標誌的美女，你看著像你外婆多一些。”

    “我外婆是書香世家的女兒，十幾歲就嫁給我外公了。外婆也去世得很早，那時候我媽媽隻有十幾歲。據說外婆下葬前一晚，幾個家裏的叔伯按舊傳統捉了公雞去祭拜，當時那公雞已經被抹了脖子，可過了一會又奇跡般地活過來了，在墓地裏撲棱棱地跳躥，最後竟然在好幾個男人手中逃走了。當時算命先生說那是‘墳上飛鳳凰’，於是外公當時斷言我媽媽和姨一定能嫁去極好的人家。”依雪無限淒涼感慨地笑笑，繼續說道：“不過，似乎算命先生的話，並不可信。至於我……也許是應了當時的預言吧……”

    李銘錦聽出依雪話中的悲聲，正絞盡腦汁想著勸慰的話，忽然看到從遠處施施然走過一道紅色的身影。依雪自然也看到了……在場的人大概都看到了……

    小碧還未走近，李銘錦便霍地起身擋在依雪身前，厲聲皺眉道：“廖碧玉，你何苦欺人太甚！既然來了葬禮，怎能穿紅衣祭拜先人！”

    小碧像聽到了極好笑的事情，吃吃地笑著說：“這樣好的事情我怎能不來湊熱鬧？這個時辰……韓老頭應該已經在閻王那裏算賬了吧，不知道會是第幾層——”

    響亮的一個耳光後，依雪和小碧同時不可思議地看著李銘錦，他緊緊攥著拳頭，深吸一口氣道：“廖碧玉，請你現在立刻離開！”

    小碧捂著臉頰，狠狠咬唇忍住快要流出來的眼淚，淩厲地盯著李銘錦道：“你竟然……我……我姐姐真是看錯了你！”

    “不要以為你那些小動作沒人發現，我一直在盯著你呢。”李銘錦擋在仍默默跪在棺前的依雪後，冷冷地看著小碧道。

    小碧望著李銘錦，忽然淒然笑了笑，然後輕聲道：“是麽……原來你一直在看著我呢……”

    李銘錦看著她那笑容一愣，隻覺得那感覺有些怪異，但又說不出哪裏奇怪。正怔忡思量著，手機鈴聲忽然響了，他接起來，是他的助理。

    “李總，您交代的事情我已經查到了。大量低價回收韓股的人，是韓振宇。”

    李銘錦的眸色變深，側身低聲道：“你確定？確定是韓振宇？”

    “是的。”

    李銘錦掛上電話轉身看了看毫無反應愣愣跪在棺木前的依雪，又看了看冷笑著觀察著他一舉一動的小碧，沉聲道：“就算如你所說，當時的確是韓振宇強奸了你的姐姐，但他們所承受的這些已經足夠還債了，不管你還在計劃著什麽，都請停手吧。你的姐姐在天上看著，也不會安息。”

    小碧冷笑一聲道：“我姐姐……你有什麽資格提我姐姐？如果不是我出現在你眼前的話，你大概早就忘記我姐姐這個人了吧！”

    李銘錦看著眼前這張熟悉而陌生的臉孔，目光望著遠方緩緩回憶道：“其實要是去回想，我也記得許多關於紅玉的事情的。她是個很爽快的女孩，永遠都是愛恨分明的，那時候很受男生們歡迎……”

    小碧側頭抹了抹眼睛，低聲道：“姐姐曾經說過，那時有很多男生追過她，但隻有一個人能讓她心動。於是她想方設法要和那個人在一起，其實劈腿的男生能有幾個是好人，可是她還是願意一心沉下去……”

    李銘錦長歎了一口氣，然後垂著眼睛對小碧說：“如果沒有你告訴我，我從不知道高中時曾有人這麽深的愛過我。我總以為那時候我的那些女朋友都像我一樣玩玩而已，曾以為不同的也隻有依雪而已，但我忘了紅玉……不……我從不知道，從不知道……”

    小碧側過身，大波浪卷的黑發被風吹起遮住側臉，那紅衣在一片灰茫茫間顯得極妖嬈冶豔。依雪默默跪在棺前，雙腿已經凍得冰冷麻木，但她還是用手支撐著挪動身體麵對著小碧，嘶啞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請你接受我的道歉。”

    小碧斜目看著垂著頭的依雪，北風呼呼地吹著，那地上的紙錢忽然在風中翻飛起來、像是無數枯黃的落葉。

    “太晚了遊戲已經開始了，停不下來了。”

    依雪仰頭看著小碧冷酷的臉，緊緊握著的雙手重新緩緩脫力般的放開，然後她重新低下了頭，整理著棺木前被風吹亂的紙錢。

    “依雪，時間到了，不要再等劭廷了，我們該送外公走了。”

    依雪驚嚇地轉頭看著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他們身後的韓雅妍，然後懇求地看向小碧。小碧卻沒有做聲，隻嘲諷地笑看著在韓雅妍後麵跟上來的韓振宇。韓振宇顯然也發現了小碧，一張臉刷地變得慘白。

    依雪忙想要站起來，可雙腿早已麻木得失去了感覺，李銘錦見狀忙上前攙扶，雙手牢牢固定住她的肩膀。韓雅妍打量了一番李銘錦，走過去從他雙臂中扶過依雪，責怪地暗暗瞥了她一眼。依雪忙開口道：“這位先生是我的高中同學，是特意來追掉外公的。”她看著小碧頓了頓，然後看向韓振宇，克製著聲音中的顫抖道：“這位小姐……是我高中同學的雙胞胎妹妹……”

    小碧看了眼依雪祈求的神色，施施然走到韓振宇麵前，在他麵前伸出手笑道：“韓振宇先生，很高興……見到你。”

    韓振宇愣愣地盯著小碧靠近的臉，額上冒出許多冷汗，他下意識地倒退了幾步，顫抖地伸出手，在碰到小碧有些冰涼的指尖後像被電擊了一般猛地收回手。韓雅妍瞥了瞥小碧身上那件紅色的大衣，不悅道：“請小姐您去換一件衣服吧，我們準備了黑色的大衣。”

    小碧還未開口，便看見從山下陵園的入口開進了許多輛黑色轎車，有幾輛在門口處停下來，從車子上下來了許多黑色西裝的保鏢把陵園的入口圍了個水泄不通。跟隨其後的是一串相比起來灰頭土臉的麵包車，從車子上麵下來許多記者攝像，與守在門口的保鏢們爭執拉扯著。

    那為首的兩輛黑色轎車很快駛到山頂，依雪遙遙望見陸劭廷和楊美樺陸續從車子中下來，在一眾保鏢助理的陪同下來到韓士方棺前。陸劭廷穿了一件挺拔的西裝外套，在沒有任何人攙扶的情況下竟走得稍緩慢卻仍英姿颯爽。

    依雪看著他朝她走過來，眼睛卻被大風吹得有些生澀地眯起來，隻看見在天地蒼茫間那道黑色身影越來越近。陸劭廷終於走到依雪麵前，她還未看清他就被猛地擁進他的懷中，她隔著他黑色的西裝外套隱隱摸到了裏麵的硬硬的固定器。

    陸劭廷不住地輕輕細吻著依雪的頭發，耳語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

    她搖搖頭，讓自己的身體同他的傷處離得遠一些，然後哽咽著聲音道：“沒有晚……你穿這個痛不痛？”

    他聽了便用哄小孩子般的口吻，邊輕撫著她的背邊說道：“沒有關係的，忍一忍就過去了。你不用怕，我在這裏。”

    她點點頭，踮起腳尖將下巴擱在他的肩頭，然後偷偷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陸劭廷輕掃著依雪的背，一抬眼看到在一旁冷眼旁觀著他們的小碧。那一襲紅衣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下意識地皺皺眉，卻發現小碧那出神的目光仿佛越過了他和依雪，落在了某個地方。他又看了看臉色蒼白站在一旁的韓振宇，還未來得及細想，忽然聽見身後韓雅妍滄桑的聲音道：“棺木現在就要入土了，我們再送你們外公最後一程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