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人事多錯迕,與君永相望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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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雪抬頭笑望著李銘錦的眼睛,然後看向陸劭廷道:“歡迎你來這裏玩。”

    他愣愣地看著她,忽然臉上要放上怎樣的表情才最恰當,他咧開嘴笑了笑,卻覺得臉頰上的肌肉像石頭一樣僵硬,大概剛剛那個笑比哭還難看。

    “你……你過得好麽?”

    她靜靜笑著點點頭,纖細的手臂環緊李銘錦的腰,眼睛彎彎的,猶可以看見他熟悉的那隱隱的淡青色血管。李銘錦伸手撫摸著她的短發,沉沉看著陸劭廷道:“看天色要下雨了,你今晚就住在這裏吧。”

    他仿佛沒聽見李銘錦的話一般地直直望著她,她看著他那目光竟有些害怕地朝李銘錦身後躲去。他沉痛地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後又看了看依雪隆起的腹部,對李銘錦道:“你會對她母子好吧。”

    李銘錦看著他,重重點點頭。

    於是他忽然笑了笑,也點點頭,心像是初初解凍的冰塊被猛地扔進了北極的冰窟,那血肉模糊的傷處被極地的氣溫凝凍起來,連每一次喘息都是致命的疼痛。他得離開,哪怕知道自己明天還是會忍不住回來,但現在不行,現在他連一分一秒都不能呆在這裏。他想走出這個房間,可依雪被李銘錦攬著,兩人站在狹小的門口,他連正眼看他們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又怎能從他們身邊擦肩而過?

    他聽著那老唱片機一遍一遍地唱著:“為什麽要對你掉眼淚……你難道不明白為了愛………要不是有情郎跟我要分開……我眼淚怎會掉下來……掉下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潮濕的眼角,他望著那橙紅外殼的台燈中閃啊閃的水晶,眼前浮現起了許許多多的光斑。回首間,那許多的歡笑都像是那年聖誕節南市放的煙花,殘憶追究年,而如今,那美好的往昔早已飛遠。

    他低著頭向後退了退,卻冷不丁地撞在了身後的架子上,許多大大小小的雜物乒乒乓乓地從上麵掉下來,散落了一地。他慌忙蹲下手忙腳亂地去撿,有一隻不知從哪裏收藏來的古舊鋁皮暖水瓶的玻璃內膽摔碎了,那亮晶晶的小玻璃渣從掉落的木塞瓶口中流出來。他也顧不上那麽多,隻看見眼前滿是迷離的一片,隻想著快些收拾好,於是用手去抓,結果手掌被那玻璃碎屑紮了許多細小的口子。

    他聽到她“呀”了一聲,然後鼻端便飄來一陣熟悉的馨香,像是雨天植物葉片的清冷氣味。然後受傷的手掌便被她捧了過去,她俯過頭在他手掌上細細地吹著,像是哄小孩一般抬頭看著他:“痛不痛?”

    他用手肘擦了擦眼睛,然後含糊不清地點頭道:“痛。”

    她見他紅紅的眼睛忽然湊到他眼前,那長長的睫毛幾乎要掃過他的鼻翼了,溫熱的呼吸輕輕碰撞在他的臉頰上,這樣近。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潮濕的睫毛,然後輕輕擦了擦,柔聲道:“不痛……不痛……”

    他再也抑製不住地將她抱緊懷裏,他幾乎能感受到她腹中胎兒的動靜,那是他們的孩子呀。她的腰肢因為即將生產已不再像從前那般盈盈一握,但肩胛骨和脊背卻仍是瘦得可憐。他緊緊地抱住她,手掌在她的背上不住地撫摸,可她卻忽然尖聲驚叫起來,不住地推他,然後踉蹌地逃走躲在李銘錦身後。

    陸劭廷緩緩站起來,看著她藏在李銘錦身後那張畏畏縮縮地臉,心中像是被那一地的玻璃茬子紮了一般。他衝著李銘錦指了指那一地狼藉,嘶啞道:“對不起,我——”

    “沒事的,一會兒我去收拾。”李銘錦一隻手安撫著依雪,一邊對他道。

    陸劭廷點點頭,“那……我走了。”

    李銘錦看著他點點頭,然後靜靜讓出門口的空間。

    他最後一次看了一眼依雪,然後握緊拳一步一步走出去。手心裏的玻璃碎像是被攥緊了血肉中,但他仿佛感覺不到了,那條長長的門廊又出現在眼前,從那層疊的窗紗中望出去,天色已經變得極昏暗了。那老唱機仍在重複著:“好春才來……春花正開……你怎舍得說再會……”

    他經過她時,強忍著沒有去看她,卻那樣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氣息。他甚至能感覺到她那雙大眼睛在幽幽地望著他,就像以往他站在床邊脫衣服時,她便嬌羞地躲在被子裏,隻留一雙眼睛在被子外麵乖乖地瞅著他。

    就要和她擦肩而過了,他仿佛能感覺到風將她的發絲吹起劃過他的脖子……還差一步……還有一步,他就要錯過她了……

    就在他準備大步走出這小樓衝入外麵的昏天暗地之前,那樣微弱的一句話忽然飄進了他的耳朵。那樣輕的一句,可他偏偏聽到了……

    他聽見在身後,她忽然極小聲地說:“劭廷,他眼睛紅紅的,他很痛麽?”

    劭廷,他怎麽了?

    她在對誰說……

    陸劭廷的腳步停下來,他愣了愣,然後猛地轉過身來看著依雪。李銘錦向他使了個眼色,低聲道:“出去說。”

    陸劭廷點了點頭,站在門口看著李銘錦安撫著依雪,攬著她重新回到那藍天鵝絨的沙發上,摸著她的短發柔聲道:“我們繼續給寶寶做衣服好不好?”

    她聽見“寶寶”便忽然高興起來,眯起彎彎的眼睛對著李銘錦甜蜜地笑。李銘錦走到門口對依雪笑著擺了擺手,然後為她輕輕關上房門。

    那橙黃色的光便在門縫中消失了,外麵的房間中有雨水的潮濕氣息,陰雨的天色讓小樓中更加昏暗了。

    “到底怎麽回事?”陸劭廷靠著小樓外麵的白色籬笆目不轉睛地看著李銘錦。

    李銘錦輕笑一聲,“我原本想,要是她能想起你,我就讓你帶她走,要是她已經不記得你了,那我就會一輩子對她好。”

    李銘錦看著天邊越積越厚的鉛雲回憶道:“在南市最後的那一晚,醫生告知我她懷孕了,我在床邊守了她很久,越發下定決心要帶她離開南市。到了這裏以後,她最初知道自己懷了你的孩子後很開心,可後來精神狀況越來越不好,有時候還會忽然短暫性失明。我帶她去檢查,並沒有什麽嚴重的病,醫生說可能是精神壓力太大導致的。後來,她的狀況越來越嚴重,總把我當成是你,心情也時好時壞的。最初少數時候她還是清醒的,這些事情都還記得,於是就一個人坐在窗前發呆,一整天也不說一句話。到了最近,幾乎沒有什麽時候是清醒的了。但因為她懷著孕,目前隻能定期接受一些心理輔導,不能使用藥物。但我想,她這樣也好……”

    陸劭廷低頭靜默地聽著,眼睫時不時地顫抖,“我當時幾乎找遍了南市和各種你可能帶她去的地方,但就是找不到,兩天之後才知道你竟然已經辭去總經理的職務帶她到了法國。

    依雪的阿姨……後來和閆祝運發生爭執,被推倒後不慎撞到了桌角一直昏迷不醒,不過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韓氏還在,不過現在不得已我隻能讓它成為森宇的子公司,它需要新的管理和運營模式。六年前那件案子已經查清了,紅玉去做了證,韓振宇也認罪了。我在美國輾轉聯係到了依雪的父親,他當年離開韓家後去美國開了一家私立華人學校,娶了一個美國女人,後來又生了兩個女兒。不過前兩年金融危機,他的學校關門了,現在全家都靠他那個美國妻子做看護的一點工資。”

    李銘錦靜靜聽著,然後忽然低聲道:“你以後會對她好吧。”

    陸劭廷抬眸看他:“你肯把她讓給我?”

    李銘錦淡淡笑了笑:“她從未是我的,就是現在,我陪在她身邊,她仍把我當成你。我想她並不是真的認錯,隻是潛意識裏希望陪在她身邊的人是你吧。”

    一個月後,依雪在醫院誕下一個女嬰,母子平安。陸劭廷請李銘錦為孩子娶名為,陸永菁,因為這個孩子在普羅旺斯薰衣草盛開前的春末出生。

    在依雪生下寶寶後開始使用一些藥物治療,雖然她還是將李銘錦錯認做陸劭廷,但當她看著陸劭廷時總會猶豫疑惑地看上好久,而對於他的一些肢體接觸也不再那麽抵觸。有時陸劭廷會為她注射藥物和營養液,他每每總會想起去年冬天在那個簡陋的小診所陪她一起打點滴的情景。

    “信任就是,把手交給我放心地讓我為你注射,也是閉上眼睛將手給我由我牽著你過馬路。”

    如今他真的為她做這些事情了,他感覺到她在漸漸地將依賴傾注到他的身上,看著他的目光也變得溫柔起來。大概她還是可以感覺到的,就像隻要她在的地方他總能感應到不一樣的氣息。而每當陸劭廷陪著依雪時,李銘錦總會懷抱逗弄小永菁,也曾戲言道:“反正依雪和永菁你隻能顧到一個,你的老婆和女兒總有一個是我的。”

    八月中旬,Avignon的薰衣草開放了。小鎮裏的遊人越多起來,附近幾家較知名的酒廠生意漸漸火熱起來。而這被白籬笆圍起來的小白樓和幾畝葡萄架卻仍如世外桃源一樣,安靜地置身於Avignon的藍天碧草間。

    這天依雪精神出奇地好,那中國名字叫小明的法國男孩正拿著水管給小樓外麵的那綠地噴水,陸劭廷看著白籬笆門口的除草車突發奇想地對她說:“還記得怎麽開這個麽?我以前教過你的。”

    她的目光變得遙遠起來,像是在努力回想著什麽,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安靜地將目光落在他身上。

    陸劭廷有一點點失落,但仍笑著跳上除草機,對她伸手道:“上來吧,很好玩的。”

    她有些猶豫,但還是把手放進他的手心中,他一用力,就將她拉到了旁邊的座位上。打著火,除草機“突突突突”地發動起來,陸劭廷握著方向盤原地轉彎,小明見了跑過來用水管中的水壞笑著噴他們。他看著她咯咯地笑著,伸手輕輕摸了摸她臉頰上少女般可愛的透明小絨毛,心中有無盡的喜悅蕩漾開來,於是將除草車開得更起勁了。

    他正笑著開著追逐著小明,忽然感覺她的手輕輕放在了他頸後,輕輕地摸著,又像是在尋找著什麽。他愣了愣,然後轉頭看她,她輕輕閉著眼睛,稍養長些的發絲在風中飄著。

    “你脖子後的那搓小絨毛也還在呢。”

    他看著她的眼睛,然後靜靜笑了。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他還沒有娶她之前,有一段時間他曾收聽過她的電台節目。那一次他喝醉了酒,開著敞篷車吹著徐徐晚風,她輕柔的聲音從收音機中緩緩流淌出來。她那時讀了某個作者的一篇文章,是冰心還是誰呢,他記不得了,總之是關於春天的。

    她那軟糯的聲音一字一字清晰地念著:“……雖然九十天中,隻有一日的春光,而對於春天,似乎已得了酬報,不再怨恨憎嫌了。隻是滿意之餘,還覺得有些遺憾,如同小孩子打架後相尋,大家忍不住回嗔作喜,卻又不肯即時言歸於好,隻背著臉,低著頭,撅著嘴說:‘早知道你又來哄我找我,當初又何必把我冰在那裏呢?’”

    他便又想起了往昔時光中他倆那愛恨嗔癡的小兒女情事,於是忍耐不住笑起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那一天陽光很好,他站在韓士方的書房中,聽到動靜後回過頭。秋日的豔陽自走廊的楠木雕花窗的玻璃照在她身上絳色的連衣裙上,他看著她低頭的樣子恍了神,半晌才笑著對她伸出手:“韓依雪小姐,你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