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人事多錯迕,與君永相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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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後。

    法國南部,六月的Avignon陽光明媚,但天氣卻不是那麽炎熱的,乍暖還寒,有些像南市春時天氣。普羅旺斯八月的薰衣草花季還沒有到,於是鎮上的遊客並沒有很多。

    一輛白色轎車穿過纏綿起伏的樹林和翠綠的原野駛向小鎮的中心廣場,一個年輕男子從車上走下來,摘下墨鏡,微微眯起好看的眼睛望向廣場上聚集的人群。正好碰上了一對新人在舉行婚禮,他愣了愣,彎起嘴角笑了笑,然後抬頭望著一碧如洗的天空。他坐在教皇廣場上旋轉木馬對麵的咖啡館中望著那位新娘幸福的笑容,耳邊滿是廣場上的笑語人聲。

    等婚禮結束後,廣場上的街頭藝人們和小攤販們才相互笑鬧著回到各自的位置,臉上猶帶著喜悅的笑容。法國人的生活的確是慵懶的,恬靜的,浪漫的,每個法國人一生似乎不為了其他什麽,隻為了享受生活。

    飲過了咖啡,他重新戴上太陽鏡漫步在廣場,仰望著Avignon磅礴大氣的教皇宮殿。耳邊忽然傳來了低沉緩慢的手風琴,他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原來是一個賣畫的攤主。攤主是一個中年男人,見他的目光望過來,便咧開嘴朝他友善地笑了笑。他走過去,笑著用法語問那攤主,“這些畫都是你自己畫的麽?”

    “是呀,每天下午四點我就收攤了,去寫生。”攤主邊笑著邊拉手風琴的風箱。

    “這幅畫是在哪裏畫的呢?很漂亮。”

    “這是一個葡萄莊園,看過斷橋了麽?就在斷橋的那一頭。”

    斷橋他自然已經看過了,那是Avignon最著名的一處經典,許多遊人都是為欣賞那殘缺美而來到這個法國南部的小鎮。這裏的斷橋和西湖的斷橋是不同的,它沒有淒美的愛情傳說,但當看到那一頭的橋身突兀地在水中消失,那遺憾的恍然感總會使人悵然若失。

    這是他在法國的最後一站了,那一夜之後,她就銷聲匿跡,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而令他心痛而欣慰的是,和她一同消失的,還有那個男人。

    “你會為你今天的這個選擇而後悔的!”

    耳邊又傳來那一夜那個男人的話,他心中一痛,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而眼前便有出現了那一夜她在大樓邊沿迎風而立的樣子,她回過頭,夾著雪花的夜風將她的長發吹起,她深深的凝望著他說:“你一直都在騙我。”

    之後他查到那個男人和她搭乘了當夜的飛機去了法國,但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究竟身在何處。這半年來,他找遍了法國大大小小的城市,卻仍然找不到她的蹤影,哪怕連一絲線索也沒有。他這才忽然覺得,他有的那些財富聲名,全是無用。

    他拿著攤主寫下的地址開車去往那個葡萄莊園,剛剛天還是湛藍的,這一會兒就忽然飄起了雲朵,雲很低,像是快要掉下來一般。他望著一側碧藍的護城河和自雲朵間灑下的細碎陽光有些發怔。

    一路上路過了許多個遠遠望去鬱鬱蔥蔥的酒莊,最後終於到達了地址上的那一個,卻是一個很小的。和眾多知名的酒莊比起來,這個小葡萄莊園簡直就像是一個在郊外的小小世外桃源,沒有龐大的酒廠,隻有一座小樓和幾間小木屋以及用白色柵欄圍起來的一大片葡萄架。

    他的白色車子剛要開進去忽然有一個斜戴著鴨舌帽的法國男孩跑過來攔在前麵,他隻好下了車對那男孩說道:“你的葡萄園很美,我可以進去看看麽?”

    “先生,不可以的,我們這裏不允許外人參觀。”男孩抬頭看著他,臉上有幾點小小的可愛雀斑。

    “那好吧,真是太可惜了。”

    “先生,請您等一等。”男孩說完跑進了一間木屋,然後懷中抱著一瓶酒飛快地跑了出來。“先生,這瓶酒就送給你當禮物吧,是用我們的葡萄釀出來的。”

    他詫異道:“為什麽呢?我隻是一個不相幹的遊人。”

    “因為我們老板和老板娘都是中國人,所以每當有中國的遊客路過,我們都會送上紅酒。我也是個中國迷呢,老板還給我起了中國名字呢。”

    他心中一動,心髒砰砰地跳起來,“哦?那麽你的中文名字是什麽呢?”

    男孩咧開嘴笑道:“小明!”

    他聽了不禁一樂,心中邊想著這老板可真不地道邊抬頭向那小樓裏麵張望著。

    男孩敏感地抬頭看著他不悅道:“先生您笑什麽?我的名字不好聽麽?”

    他搖頭笑道:“很好聽,隻不過在中國有許許多多的小明。”

    男孩便撇撇嘴不悅道:“那你叫什麽?你的名字就很好聽麽?”

    他搖搖頭沒有回應,隻不住地向那小樓和木屋中張望。

    男孩搖了搖他的衣擺,倔強地問道:“先生,您的名字到底是什麽呢?”

    他拗不過那男孩,於是隨口答道:“陸劭廷。”

    “陸劭廷……”男孩念了幾次,忽然抬頭疑惑地看著他,然後飛快地跑進了那棟白色的小樓。

    天上的雲越來越低,陽光也不再那麽通透明亮了,法國南部六月的天氣如此多變。陸劭廷環視四周,忽然聽見“吱呀”一聲,那小白樓外門輕輕打開了。裏麵有些黑,所以他看不清門口來人的臉,但依稀能辨別那是個男人。那男人緩緩走出來,穿一身棉質家居服,斜倚在門框上右手揣著褲兜對陸劭廷說:“好久不見了。”

    那白樓外門的玻璃反射著陽光照進了陸劭廷的眼睛,他抬手去擋,像出了神一般看著李銘錦熟悉的臉孔,然後猛地朝那白樓裏麵衝去。李銘錦站在狹小的入口伸出手臂擋住他,低聲道:“你可以見她,但請不要再打擾她了,我們現在過得很幸福。”

    “我們”兩個字一直在陸劭廷耳中盤旋,他身上的那股衝勁忽然消失了,他不敢前進,隻盯著李銘錦的眼睛,仿佛能從他的眼睛中看見她的蹤影。

    李銘錦沒有回視陸劭廷的目光,而是走到了籬笆外邊去吸煙。陸劭廷輕聲走上那門外的三級台階,一步一步緩慢地穿過狹窄的門廊,所有的感官都異常地敏銳起來。

    屋子是按照中式風格布置的,窗子前都堆砌著厚重的窗紗,裏麵的光線不是很好。穿過一個不太大的客廳,陸劭廷隱隱約約看見前麵的臥室門縫中透出一些橙黃色的燈光,依稀聽見有輕柔悠緩的唱片歌曲傳來。是一首老歌,他依稀記得幼時午睡時曾聽楊美樺放過這首曲子,卻不確定究竟是不是,也不知道這首曲子是什麽名字。

    他站在門前,看著從門縫中透出的柔光灑在他的黑皮鞋上,靜靜聽著那緩慢的歌聲。

    “為什麽要對你掉眼淚

    你難道不明白為了愛

    隻有那有情人眼淚最珍貴

    一顆顆眼淚都是愛都是愛……”

    他輕輕推開那房門,在床頭櫃上亮著一盞橙紅色外殼的台燈,裏麵有一顆水晶閃啊閃的。窗子前依舊堆砌著層層疊疊的窗紗,在窗下放了一套藍天鵝絨的沙發,一個女子背對著他跟著唱片哼著曲子在打毛衣。

    他想走過去,但低頭看了看地板上鋪著的雪白地毯,他猶豫著沉沉望著她的背影,也說不出到底是為了什麽才不敢走過去。那老膠片唱機還在悠悠唱著:

    “為什麽要對你掉眼淚

    你難道不明白為了愛

    要不是有情郎跟我要分開

    我眼淚不會掉下來掉下來

    好春才來

    春花正開

    你怎舍得說再會

    我在深閨望穿秋水

    你不要忘了我情深深如海……”

    “依雪……?”他緊緊盯著她的背影,遲疑地喚道。

    她聽見了響動,隨著唱片的哼唱停了下來,緩緩轉過頭來,那一雙秋水般的雙眸就這樣望進他心裏。

    她的頭發剪短了,臉也消瘦了些,顯得眼睛越發的大,看起來就像個高中生一樣。他忽然想起那次他瞞著家裏人說是帶她去馬爾代夫旅遊結婚,實則是將她拐去了一個城郊的鬆樹林間的木屋。那裏沒暖氣也沒電,他們隻能吃也不知有沒有過期的泡麵果腹。他倆麵對麵吃著各自碗中的麵,他笑著抬手幫她拿走掛在嘴邊的頭發取笑道:“這是在吃麵還是吃頭發呀。”她低著頭帶著濃重的鼻音道:“頭發太長了,該去剪一剪了。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頭發太長了,念想著的東西也長,那樣真的太累……”

    他見她回頭看著他卻不說話,而望著她那越發尖的精致下巴隻覺得心中越發的心痛。她臉上本是沒有表情的,可過了一會兒又忽然綻起燦爛的笑。他看著她站起來,一隻手放在腰後,一隻手下意識地撫著隆起的腹部慢慢朝他走來。那是他們的孩子!是依雪和他的孩子!陸劭廷緊張地看著她朝自己走來,他抬起手肘用襯衣袖子快速擦了擦眼睛,然後朝她張開雙手,生怕她會跌倒。他卻不敢朝她走過去,生怕這是一個夢,像是之前的無數個夢一樣,會一碰就碎。

    他期待地看著她,準備將她緊緊抱在懷裏,眼前很快又朦朧一片。這麽多個日子,這麽多個夜晚,很多次他都要絕望了,幾乎已經感覺到要失去她了,終於……終於熬過來了。他看著她一步步走到他麵前,剛要伸手挽住她,卻見她走過了他的身邊,滿臉笑意地望著他的身後。他驚疑地回頭,見她已甜蜜地依偎在李銘錦的懷中……(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