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江琛，彎著背，握著爺爺的手，合在下頜，一遍一遍輕輕的說，爺爺，我錯了。

    疼痛，是從心裏漫延開來的，四肢百骸，無孔不入，她愛著江琛，江琛愛著她，江琛也愛整個江家，愛這家裏的第一個人，他隻有一個人，可是卻因為她的存在，用一種無形的力量將他斯扯和分裂。

    她感覺到了江家的態度，老爺子的痛心疾首必定也讓江琛痛不欲生，沒有一個孫子願意看到自己的爺爺因為自己的錯誤而生命垂危。

    江琛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江家有兩寶，幸福的味道是誰家也比不上的。

    江琛說，雖有兩寶，還需再添一寶，那就是我們以後的小寶。

    她也發現，自從知道她不孕之後，江琛對孩子的渴望分外濃烈了些。這個家裏的上上下下都盯著她的肚子，希望能有一個結果。

    她更希望。

    淚的洪流不息，無聲的衝刷白晳小巧的臉龐，視線裏模糊的爺慈孫孝的場麵，清晰的是即將帶來的分離的痛苦。

    “向丫頭，你過來。”老爺子伸手向婉晚招了招，低喘的一聲輕喚，拉回了向婉的意識。

    向婉慢慢走過去，不敢抬手擦眼淚，她看到江琛轉頭看她的時候，心裏一沉，原來他，也跟她一樣，這個時候，隻會流淚。

    老爺子招呼著向婉到他的頭邊，向婉在江琛身邊跪下，哽咽道，“爺爺，對不起。”一聲對不起，包含了太多，可是她卻無從說起。隻是話落便垂下了頭。

    “向丫頭，你是個好姑娘。”

    向婉不敢抬頭，甚至不敢去聽爺爺接下來要說的話，她隻能默默的，她能承受的，爺爺承受不了，她還年輕。

    江琛也默不作聲。

    “向丫頭。”爺爺拉過向婉的手，氣息似乎也比剛才順了很多，“向丫頭，你是個好姑娘，性子好，脾氣好，孝順，做事懂分寸，會忍讓，現在這個社會，像你這樣的好孫媳婦，就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老爺子歎了一聲，卻讓向婉的淚流得更洶湧，她不敢哭出聲，隻敢咬著自己的唇。

    “向丫頭，當初寧默那丫頭說江家欺負你，你親情單薄，我們這些兒孫滿堂的人是大惡霸，那個時候，是爺爺對不起你，爺爺給你道歉。”

    “爺爺！”向婉終於哭出了聲，空著的手，合住老爺子的手，緊緊的攥住，放在自己的臉上，泣不成聲，“爺爺！你們對我很好，很好。”

    “爺爺不好，爺爺自私，爺爺本來想做個寬宏大量的人，可是現在卻發現，爺爺的心胸竟是如此狹隘。當江琛說是他不能生育的時候，爺爺希望你不要嫌棄他，可是當爺爺知道真相後，卻怎麽也接受不了，爺爺白活了這七十多年，做人竟是如此刻薄……”

    向婉咬著唇聽完，鬆開時，唇上有殷紅的血珠冒出，微微一抿，血腥之氣含進嘴裏，“爺爺，我知道，我都理解，這不關爺爺的事。不關爺爺的事。”

    “爺爺年紀也七十多歲了，想來棒打鴛鴦是得不到什麽好結果的，大概也就還能活個幾年，但是向丫頭啊，爺爺沒有抱過重孫，爺爺死不瞑目，真的，死不瞑目。”

    向婉覺得此時的淚已經不是淚，那是血，一滴滴從她的身體裏流出來，流得得她的體能消耗到如此之快，快要虛脫，那種無力，那種茫然，又有一種堅強讓她支撐，告訴她不能倒，她還年輕。

    可是那些誓言猶在耳畔。

    他說，向婉，你記住，答應過我，要給我生個孩子，然後我們一家子永遠都在一起。

    她點過頭，很重很重的點過頭。

    可此時的他，也隻是流淚。

    老爺子說到此處，又開始低喘，老太太在外廳裏焦急的問江來源，怎麽醫生還不來，軍區的車不是可以讓其他車讓行的嗎？

    可此時是高峰期，再怎麽讓，堵住的地方，是不可能讓得通的。

    江琛心也很痛，卻也很急，爺爺說的話再明白不過，他不敢抗議，更不敢反駁，此時，他才想起，那時候他設計生病欺騙家裏，家裏這些人該是有多麽心痛，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向婉，他是愛的，愛到自己都分不清，從未如此迷失過。

    爺爺，他也愛的，那是一個偉岸的身軀，從兒時的一直挺到現在，如爺爺曾經說過，他對他雖是極嚴厲，卻也是極偏心的。那種愛，隻能說，血濃於水。

    此時爺爺的話，句句在掏他的心窩子。

    “向丫頭……”老爺子歎了一聲，無力也是無奈。

    “哎——”向婉聽在耳裏，疼在心裏，低低的應了一聲。

    老人的聲音帶著年邁的吃力與緩慢，與往日裏的鏗鏘成了鮮明的對比，“向丫頭，以後你和你媽媽在江州，任何事，江家都會照拂，能幫的忙，都會幫，爺爺拿你當親孫女。”

    調軟弱無力，卻字字如刀，刀刀刺進向婉的心裏，如果明白的結果，如果清冽的暗示，她再傻也明白，老爺子沒有說，你們分手吧，沒有商量的餘地，隻有結果和後續。

    她本是傻傻的看著老爺子，可是越看，越是不忍，那麽蒼老，蒼老的不是那張被風霜侵蝕了七十多年的麵容和不再黑亮的發絲，而是那雙往日裏炯炯如星的眸子，還有那一身大將之風的氣勢，突然間，這個老人，她有些陌生了，這個老人，威嚴不在，不再像那個曾經上過戰場，殺過敵人，留著一身英雄情節與氣概的老人了。他像是一個普通的老人，虛弱，無力，平凡，還有緊鎖的眉頭中氤氳的痛楚，那種痛楚中寫著逼不得已。

    向婉吃力的點頭，嘴裏溢出艱難的聲音：“嗯。”

    江琛閉著眼睛，吸氣，呼氣。

    他努力克製住去摟住向婉的衝動，她總是想得很多，顧左顧右，像此時，她有多痛，他都知道，可是因為爺爺的身體，她又忍著，她逼著自己點頭，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心髒到底是什麽做的？居然她能走到今天，她能活到現在？

    若以前，他希望她站起來反抗，這次，他感謝她，感謝她的點頭，順從。

    她的性子逆來順受，從來不懂反抗，有時候她的隱忍，讓他恨不得想要把她拎起來打一頓

    卻又是因為她這樣的性子，他忍不住想對她好一點，想讓她幸福一點，那種保護欲和占有欲，從一開始就沒有停止過。

    從一開始他接近她，她就是這樣，最早一看她那副樣子就忍不住的想要欺負她，欺負她或者用心計耍得她團團轉，在逗耍她的過程中，自己也越陷越深。

    她以前質問過他，問他是不是把她當成一個寵物，他真不知道回答她，怎麽會是寵物？可是那些養寵物的，哪個不是對寵物疼愛至極，若最初真是把她當成寵物一般逗耍，那麽他這個主人，早就離不開這個寵物了。

    他甚至跟她說過，若她非要把自己比成寵物，如果不能反駁，那麽他就是臨近花甲的孤寡老人，無人陪伴，隻能與寵物相依為命。

    主人有一口吃的，肯定給那隻寵物一口吃的，主人會拉著寵物去散步，會生怕它丟了，會給它洗澡，會無微不至的照顧。

    他理解為，人會在不停的付出的過程中會不可自拔，付出得越多的那個人，越是回不了頭，就好比丟了寵物的主人，會到處發傳單去找，會傷心會落淚。

    那些走丟的寵物，也許遇到下一個主人，又會去討主人開心，已經忘了過去的存在。

    可是上一任的主人還在失去它的痛苦中回不了神，隻因一個是施，一個是受。

    所以他一直怕把她弄丟，怕她會重新開始，他卻回不了頭。

    他不知道自己的比喻是否恰當，至少在這個過程中，一直是他這個主人在幫她安排命運，他說什麽，她便怎麽做，小事上，她會逗嘴，耍脾氣。

    但大事上，她從來都是言聽計從，事事以他為首，他們沒有因為大事情發生過意見不和，有時候覺得她脾氣是不是太好了點，現在的女孩子哪個不是上天入地的鬧得雞吠不寧，她不會，他給她安排什麽就是什麽。

    她反對也沒關係，他堅持一下，她會妥協的。

    他的大男子主義，在她的麵前可以淋漓盡致的彰顯出來，他在想，寧默那種性格的女人，應該是適合陸啟帆的，而向婉這種需要保護的女人，便是最適合他這種主見特別強的男人的。

    他像山一樣站在她的旁邊，替他擋風遮雨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很強大。

    她對他的依賴和信任，讓他很成就感。

    可此時，他的成就感一落千丈，盡是無力，他無力保護她，因為爺爺的氣結與低喘，因為爺爺的憤怒與自責。

    本是靜謐的空氣，本是壓抑的氣氛，老爺子低而激動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寧靜。

    “向丫頭，江家欠你的，從頭到尾都欠，一開始是江琛這個畜生對你不軌，害你丟了清白……後來你們好不容易接受對方了，在一起了，可爺爺又不是東西了，硬要拆散你們，現在，爺爺是天打五雷轟的來做這件事……”

    向婉趕緊伸手捂住老爺子的嘴，懇求道：“爺爺，爺爺，求您了，別說了，別說了，我和江琛就算分開了，也不會怎麽樣的，爺爺，您別說了，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以後我們各自都會好好的，爺爺！”

    向婉鬆開捂在老爺子嘴上的手，趴在沙發上，失聲痛哭。

    “向婉！”江琛咬著牙，啞聲道。想要製止，卻改變不了那條軌跡。

    向婉不敢去看江琛，她一直都懦弱，這種時候，她盡不知道如何兩全其美，她不敢說，爺爺，我不願意，我不願意分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