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棄而不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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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黟山北麓夾穀中有兩間破落的民宅,茅簷低小,瓦牆淩亂,在千仞峰巒下,顯得尤為岌岌可危。

    入夜時分,周瑜帶著小喬隨樵夫來到此處,他看似無心實則有意,問道“聽聞你們竟是幼年遭拐時相識的,敢問兄台可是此地人?”

    樵夫回過身,對上周瑜審度的目光,怯怯道“婉兒,你兄長為何總問我這些事,怪嚇人的。”

    晌午初遇時,周瑜為隱藏身份,謊稱自己是小喬兄長,可他對小喬十分客套,一點沒有兄妹間親昵的樣子,對樵夫又步步緊逼。小喬無奈地瞥了周瑜一眼,玩笑道“我兄長就喜歡問些有的沒的,不必理他。”

    見小喬當著這樵夫如此編排自己,周瑜頗不痛快,對此人愈發警惕了幾分。

    行至房門口,樵夫張羅道“先前我們姐弟二人相依為命,三年前姐姐嫁人了,現下便隻有我一人獨住。你們既是親兄妹,便一起住那一間罷。”

    周瑜與小喬對視一眼,皆不自在地偏過頭去。周瑜麵色鐵青,卻盡量顯得平靜自然“叨擾,敢問尊姓大名。”

    樵夫回道“鄙姓長,單名頎,字木修,敢問閣下……”

    周瑜還未編好姓名,恐怕自己會露陷,不待長木修問完,便轉身走入草房中。

    小喬未隨周瑜一起,背手嬌聲問“修哥哥,一別多年,沒想到還能在此處相見……當初你是怎麽逃出來的啊?”

    長木修清朗一笑“還說呢,你跑了以後沒多久,就來了一眾官兵,把那起子混蛋抓的抓殺的殺,我們這些孩子便被放了。隻是為何抓我們,抓了我們到底何用,皆不清楚。”

    “隻要人沒事就好了”,小喬哈欠道,“我累了,先去休息,謝謝修哥哥讓我們借宿。”

    語罷,小喬連蹦帶跳走向茅屋。長木修在其後輕喚“婉兒……”

    小喬回身偏頭,眨著大眼睛,隻聽長木修輕道“能夠再見你真好,我很開心……”

    小喬杏眼彎彎,回道“我也是!”

    草房中,周瑜細細查看屋內陳設。果如長木修所言,此處的衣物布置,確實像個出嫁之女的閨房。小喬走進房內,揶揄道“周大人今日怎麽了?咄咄逼人,一點也不溫文爾雅了?”

    周瑜回身至小喬麵前,澄明清澈的雙眸中漾著幾分難得一見的不悅“小喬姑娘,不要與陌生男子過從親近,當心有詐……”

    小喬眨著清眸,托腮而笑“既然是我兄長,叫我小喬姑娘可還合適?”

    周瑜身子一滯,薄唇一顫,一聲“婉兒”卻怎麽也叫不出口。見周瑜如此作難,小喬嘴角梨渦一彎“罷了罷了,時辰不早,早些休息罷。”

    周瑜撿了個軟席放在門口,一甩衣擺,瀟灑坐上“今天你定是累壞了,好好睡一覺罷,婉妹。”

    看來“婉兒”這稱謂,周瑜心中隻認準那一人,旁人再無染指的餘地。小喬“唔”了一聲算是答允,和衣臥在榻上,轉過身去背對著周瑜,心中暗想既然這樣不近人情,為何不直接去做了和尚,也省得招惹人家傷心。

    小喬越想越煩躁,來回翻騰難以入眠,她索性起身下榻,隻見周瑜靠在門板上,合目而睡。小喬輕手輕腳走上前去,緩緩蹲下,打量著周瑜的睡顏,他的眉目如畫,鼻翼直挺,龍章鳳姿,天質自然,實非凡間之品。心中的怨氣瞬間消弭了一大半,小喬暗自讚歎周瑜光芒萬丈,隻要一靠近他,便覺無地自容。如此這般,哪裏還能祈望與他自然相處。

    小喬自嘲一笑,才要起身,誰知周瑜竟睜開雙目,輕聲問“看夠了?”

    小喬不由大窘,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你沒睡嗎?”

    周瑜伸手將小喬拉起,低聲道“我一直在想,這位長木修,來的實在有些蹊蹺……”

    “蹊蹺?”小喬歪頭不解,“小時候我記得修哥哥說過,他家世代是山中的樵夫,隻是碰巧在此遇見了啊……”

    “可你們到底被拐到了哪座山,他竟也想不起來了,彼時他應當已經有十一二歲了罷?”

    小喬小聲駁道“你若覺得他說假話,回去查查各縣縣誌,看看那一年是否曾上山剿匪,不就清楚了嗎?”

    小喬所言有理,可她幼年遭拐之事,與怪鳥、黟山腳下的洞窟和孫堅遇伏,當真沒有關係嗎?周瑜反複思量,總覺得自己漏掉了什麽關鍵線索。

    清風半夜鳴蟬,周瑜見小喬睡眼朦朧,囑咐道“你快睡吧,莫要陪我一起熬著了。另外,你那修哥哥的稱呼,能否改一改……”

    小喬本已困得迷糊,聽了這話卻驀然精神了幾分,周公瑾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是在吃味嗎?可他眉頭緊蹙,目光分毫未停駐在自己身上,根本看不出半分嫉妒的意思。

    “真是個怪人”,小喬暗暗嘟囔一聲,蹦回榻邊,一頭栽在榻上,一夜清甜無夢。

    舒城外軍營中,孫策吹起呼哨,叫來大宛駒,翻身上馬就要出營。吳夫人聞聲趕來,上前攔住孫策的去路“伯符!你要幹嘛去!”

    孫策急急勒馬,大宛駒前蹄揚起,劃過吳夫人頭頂,才重重落地。孫權亦從帳中衝出來,看到這一幕,趕忙上前將吳夫人拉到一旁“母親小心……兄長,大半夜你要去哪?”

    孫策握緊韁繩,冷道“我去把瑩兒找回來。”

    孫權不解道“怎麽會……大喬姑娘不在軍中嗎?”

    孫策望著吳夫人,傷懷滿眼,雙唇顫動卻未說出一字。吳夫人死死拉住馬轡頭,急道“伯符,你聽娘的話,莫要一時任性,埋下禍根……”

    孫策悵然滿眼,苦澀難當“母親,五年前父親去後,你含辛茹苦撫養我們兄妹幾人,伯符無以為報。無論你做什麽,我都不敢怨怪你分毫。可瑩兒不一樣,不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手……”

    語罷,孫策揮鞭打馬,繞開吳夫人疾馳而去。吳夫人焦急不已,趕忙對身側的孫權道“你兄長喝了那麽多酒,現下策馬如何使得呀!”

    孫權急忙跑到馬棚處,牽出駿馬翻身而上“母親放心,我去保護兄長安全!”

    天色將明,黛幕垂落,吳夫人看著兩子一前一後駛出軍營,沒入青山夾穀中,周身冷顫,手中佛珠如有千斤重,怎麽也撥轉不動。

    光陰匆匆,過客往往,潮起潮落,是緣是劫?吳夫人長歎一聲,雙目緊閉,半晌未能緩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