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思之如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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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時分,彩霞滿天,不知是否昭示陰雨將至。廬陽官道上,孫策打馬如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駛過森林與村莊。

    孫權緊隨其後,高喊道“兄長還在圍城,怎能貿然離開。已經過了廬陽地界了,你到底要去哪啊?”

    孫策來不及回話,卻加快了打馬的頻次。圍城之事,現下正在相持,昨日已交代過韓當朱治兩將軍,定然不會有差池。可喬蕤身邊的細作,與黑翅羽鱗的怪鳥以及父仇血案間,好似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孫策越想越害怕,打馬的手不由微微顫抖。

    孫權使出吃奶的勁兒,終於趕上前來“兄長,你要去找大喬姑娘,知道該往何處去嗎?”

    “壽春方向,若是趕得及,應當能在六安攔下她”,孫策心中篤定,卻不敢將那些懾人心魄之事告訴孫權。昨日下午,線人來報稱袁術已派喬蕤紀靈率兵前往徐州,欲趁曹操與呂布交戰之時,將徐州吞入囊中。而大喬必不知道此消息,亂世飄搖,她隻能投奔父親,殊不知軍中細作可能早已織下一張大網,等著他們自取滅亡。

    雲破日出,鳥鳴深澗。黟山夾穀茅草屋裏,周瑜緩緩蘇醒,但聞屋外一陣隱隱的簫聲,嫋嫋吹斷水雲間,甚是動人。

    周瑜心下生疑,洗漱收拾停當,走出草屋,隻見山穀間仙雲浩淼,長鬆鑽山崖而出,別有幾分出世得道之意,而那長木修正坐臥雲靄間,吹著一管木簫,好不愜意。

    周瑜衣袂一甩,背手闊步而上“兄台吹得是《聶政刺韓傀曲》罷。”

    簫聲戛然而止,長木修放下簫管“未想到竟然在此遇上知音了……”

    “隻是這曲本應是琴曲,你卻以簫吹來,是否有些風馬牛不相及?”

    長木修上下打量罷周瑜,輕笑道“真是稀奇,我本以為,能聽出這曲兒的,應當隻有那‘曲有誤周郎顧’的周公瑾,未想到閣下亦有此耳力……我見你明目皓齒,氣韻不凡,不妨讓長某為你看看麵相,如何?”

    這長木修衣著打扮不過普通樵夫,氣質與相貌卻並非凡品,而他方才竟提及“周公瑾”,難道是識破了自己的身份?周瑜對此人愈發警惕,似笑非笑道“長兄還會相麵?”

    “你可聽聞過周王朝大卜一脈?以通天神力掐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你是大卜一脈後人?”

    見周瑜當真了,長木修捧腹大笑“我一個砍柴的,哪裏能是什麽大卜一脈的後人。隻是閑暇時愛學學周易,看看《鬼穀子》罷了。不過……閣下現下正處在萬分危險之際,若不後退,可能會粉身碎骨啊。”

    周瑜素來雲淡風輕,今日眸中卻滿是難得一見的敵意“長兄這話是什麽意思?煩請明白告知。”

    長木修強忍笑意,一努嘴,指指周瑜腳下。周瑜垂眸望去,透過茫茫霧靄,發覺自己竟正立在懸崖邊,他趕忙後撤一步,再看長木修,已是掩麵笑出了眼淚。

    周瑜盯著長木修,心中疑竇叢生,這小子是故意裝傻還是真傻?怎麽總像小孩子般開些低齡玩笑。

    正當這時,小喬走出茅屋,看到團雲水霧間的兩人,竟先對長木修打了招呼“哇,修哥哥,原來你會吹簫!”

    看到小喬,長木修驀然坐直了身子,麵頰微紅,應聲道“閑來吹著玩,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小喬笑開了,蹦蹦跳跳走下石階,卻踩上碎石扭了腳。周瑜既是兄長,此時自該發言,他趕忙學著孫策對孫尚香的態度“不許哭,自己站起來,慢慢走。”

    周瑜今日怎麽這樣凶,小喬腳踝生疼,心裏更加難受,咬著薄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轉。

    長木修見此,一溜煙快步跑上,按住她的腳腕“婉兒痛嗎?有沒有傷到骨頭?”

    小喬還沒回話,忽見周瑜翩然飄至,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一把將她拽至身前,他彎身蹲下,語調鏗然“多謝長兄好意,舍妹雖年幼,卻男女授受不親,不勞閣下惦記。”

    語罷,周瑜挽起小喬的褲腳,隻見她白皙纖細的腳踝上紅腫一片。周瑜輕輕一吹,低聲問“痛嗎?”

    小喬隻覺轟然一聲,小腦袋暈暈乎乎似要炸開,連山間的鳥鳴也聽不真切,更莫說腳上的幾絲痛處了“不……不痛……”

    長木修見此,歪頭一歎,回正堂扛起斧頭走出“兩位,我要上山砍柴去了,家裏沒什麽吃的,要走要留請自便罷。”

    周瑜頭也不抬,冷道“再會。”

    見周瑜不悅,小喬不敢對長木修太熱絡,隻是微笑著衝他擠擠眼,拜拜小手算作道別。

    長木修毫無怨怪之意,笑得含蓄又溫暖,片刻便消失在崇山峻嶺間。

    周瑜用絲帕為小喬固定好傷處,起身道“時辰不早,我們也該出發了。”

    小喬望著周瑜轉身而去的清冷背影,滿心憧憬陡然落空,垂著小腦袋失望地應了一聲“哦”,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周瑜行出三五步,沉聲歎了口氣,雖未回頭,卻躬起身子“我背你。”

    小喬怔在當下,待她反應過來時,纖瘦的身子已不由自主爬上了周瑜寬闊的肩背,她又羞又喜,悄悄將頭埋在了臂彎中。

    山中梨花方墮,隨風飄落滿頭,素白純淨,令人心醉,而小喬心底那朵小花才欲含苞,不知何時才會綻放,又有誰將采擷呢。

    烈日午後,六安城外三十裏官道上,馬蹄聲遒勁。孫策汗流如雨,卻仍打馬急急。隨著時間推移,他滿心的忐忑恐懼猶如銅鼎中的沸水,愈演愈烈。

    本以為大喬與自己一樣,將對方看作此生唯一,至死不渝,沒成想她竟然這樣輕易放棄了自己。孫策越想心越痛,隻恨不能馬上見到大喬,拉著她問個明白。

    終於,視線盡頭浮現一輛馬車,孫策再不能等,雙腿一夾馬肚,快速趕上前去,調轉馬頭,直直攔住了馬車的去向。

    趕車的兩名士兵見來人竟是孫策,麵麵相覷,卻不敢忘記行禮“孫少將軍……”

    孫策怒如猛虎,瞋視兩人“滾!”

    兩名士兵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可看孫策雙手握拳如錘,若不趕快走開,隻怕會被他打死。所幸孫權趕上前來,翻身下馬,賠笑對兩人道“兩位大哥辛苦,還沒用午飯罷?我這裏有幹糧有酒,兩位請隨我來……”

    馬車中,大喬聽到孫策的聲音,尖尖的下頜緊繃,小手猛然抓住裙裾,不住顫抖。她並非無情,隻是不願看他母子因她爭吵,更不想父親顏麵無存,才忍痛泣血,離開了舒城。她曾想過,以孫策的脾氣性情,隻怕會找來,可她萬萬沒想到,孫策竟會來的這樣快。

    不待大喬想好托詞,隻見車簾翻飛,日光傾瀉,孫策大步踏上車來,緊挨大喬坐下,雙眼直直盯著她,一瞬不瞬,再不給她分毫閃躲的機會。

    孫策盛怒難當,本有一千一萬句話等著質問她,在看到她的一刻卻瞬間化為烏有,徒剩一句“我在你心裏,就那麽不要緊嗎?”

    大喬忍了半晌的淚頃刻決堤“要緊也好,不要緊也罷,還不是一樣的結局……”

    看到大喬淚如雨下,孫策情難自持,一把將她拉至懷中,捧著她滿是淚痕的小臉兒,指天誓日道“我自己的婚事,自己能做主……若是連婚事皆無法做主,我又如何做主天下!”

    語罷,不待大喬回嘴,孫策便重重吻在她的櫻唇上。大喬嚇得忘了呼吸,懵然半晌,待回過神來,雙眸正映著他放大的俊顏,口鼻間盡是他的氣息,而自己竟與他丹唇交疊,全然敗在了他的一腔柔情下,那昨日的決絕與痛楚則被晌午的烈日蒸騰,早已隨風飄遠了。

    難怪天有比翼鳥,地有並蒂蓮,原來兩心相悅竟是這般難解難分。大喬的淚滴緩緩滾落,一顆心終於不再冷如冰窖。感受到大喬笨拙的回應,孫策不由將她抱得更緊,喃喃道“瑩兒,算我求你,再也不要離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