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鷸蚌相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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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攻破彭城後,遭袁術呂布劉備等人多方夾擊,最終難守其地。而徐州牧陶謙見曹軍屠城,流血漂櫓,深感難辭其咎,惶恐畏懼,惴惴不可終日,不過兩月便病逝了。

    劉備因助陶謙守城有功而繼任徐州牧,輕而易舉拿下了曹操袁術等人覬覦良久的戰略要塞。袁術自是大怒,臥榻之側,怎能容許劉備這賣草鞋的得意!於是袁術集結三萬大軍,親自掛帥征討,劉備亦率軍應敵,與袁術對壘於破釜塘畔的小縣盱眙。

    是日一早,天方大亮,袁術便一身甲衣坐在帳中,查閱各地所報文書,看似十分勤謹。

    楊弘紀靈等人立在左右等吩咐,卻因行軍勞累而昏然欲睡。忽然間,袁術毫無征兆地大笑起來,驚得紀靈險些前撲跪倒,他慌張起身道“主公恕罪!”

    楊弘本也在打瞌睡,此時卻不忘倒打一耙“紀將軍怎的睡著了,真是在主公麵前失儀!”

    紀靈心下一緊,暗罵楊弘使詐,嘴上卻少不得認罪道“這幾日有些疲累,請主公責罰!”

    袁術未理會這一茬,而是將手中奏報攤開,招呼道“來來來,給你們看個稀罕物,孫伯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奏報孤,說要替孤去打江東……”

    紀靈見袁術未怪罪,趕忙上前細看那奏報,旋即哂笑道“嗬!乳臭未幹的臭小子,毛還沒長齊,打贏了陸康那老朽,便覺得自己勇猛無雙,天下無敵了?還說什麽,去江東能招攬三萬人,再幫主公打天下,簡直是癡人說夢!”

    楊弘身為謀士,心思到底比紀靈這武將細膩,深知這幾日袁術頗為如何安置孫策而煩惱。畢竟這樣一位虎將,棄之不用實在可惜,留在身側卻又怕他心懷不臣。現下孫策自請去江東,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楊弘雙眸一轉,拱手躬身道“恭喜主公!賀喜主公!現下劉繇正在江東鬧事,若是派那孫伯符前去鎮壓,說不定能收複失地,即便不能,亦可讓那孫少將軍磨磨性子,未嚐不是件好事啊!”

    袁術輕笑幾聲,大力拍了拍楊弘的肩“楊卿與孤真是心有戚戚!江東之地多湖澤水路,龍盤虎踞,易守難攻,王朗劉繇分列南北,此二人皆非善主,又老道狠辣。待孫伯符這小子去了江東,莫說召來三萬人,隻怕手下這兩千人,過不了半年也要打光嘍!”

    紀靈怎肯將這拍馬的好機會白白送與楊弘,亦賠笑道“主公計謀安天下!隻是姓孫的那小子好似有幾分歪才,為防止他真的在江東立足,主公還是要多加控製啊。”

    袁術偏頭一想,頓時覺得紀靈之言不無道理“兩位卿家可有妙計?”

    紀靈早已想好了應對之語,就等袁術這一問,誰知不待他答話,楊弘又高聲搶了先“啟稟主公,孫伯符手下二千餘人不足為懼。但是主公去歲方封了他舅父吳景為吳郡太守,堂兄孫賁為丹陽校尉,這兩人若是與孫伯符暗度款曲,隻怕對主公不利。故而臣以為,主公隻要嚴密監控吳景與孫賁二人,便可杜絕孫策於江東起勢。”

    是啊,孫策手下那兩千餘人雖不起眼,可他與吳景和孫賁的血緣關係卻不容小覷,袁術冷哼一聲,咬牙道“若他二人吃裏扒外,也不必留了!”

    楊弘察言觀色,適時添油加醋道“主公身邊的人,須得盡心竭力才好。臣以為,主公不妨派吳景與孫賁前去討伐劉繇,與孫伯符互為鼎助,隔江列陣,同時在軍中安插大量眼線,一旦他三人有不臣之意,便即刻命裨將斬殺吳景孫賁二人,再越江殲滅孫伯符,主公以為如何?”

    紀靈聽了楊弘這話,不寒而栗,心中暗罵他歹毒。若真依照此計,一旦有人存心陷害,吳景與孫賁便會含冤做了刀下鬼。可紀靈偷眼看袁術反應,竟是一臉讚許,心中惶恐不覺更甚。

    果不出其然,袁術捋須讚歎道“楊卿之計甚妙!來人,傳孤的令,命吳景與孫賁即刻率兵往丹陽剿滅劉繇,不得有誤!”

    舒城外軍營裏,天方擦亮,周瑜便前往中軍帳尋孫策,可他左找右找不見人,尋了一大圈,最後竟是在內室臥榻之後找到了一個無比頹然的身影。

    周瑜好笑又心疼“伯符,你這是怎麽了?跟大喬姑娘吵架了?”

    孫策無力起身,俊顏煞白,眼窩烏青,大抵一宿未眠“公瑾,我今日沒心思與你玩笑,若是沒什麽事,就讓我自己待會兒罷。”

    “怎會沒事?袁術雖還沒回話,可大軍拔營迫在眉睫,有多少事需要籌謀,你這一軍主帥怎能躲在這裏發愁呢?”

    孫策強打起幾分精神,從屏風後拿出洗馬的木桶和長刷,邊向外走邊向周瑜道“你說的我都明白,這幾日我一直在看江東地圖,水文陸路皆已爛熟於心。等那老兒的指令下來,便可出發了。隻是我總覺得,以袁術的心胸,不會輕易讓我們如願。”

    說話間,兩人來到馬棚處,孫策在井邊打水後,將大宛馬牽出,一下一下為它刷著馬鬃。

    周瑜倚著護欄回道“不錯,袁術身側那幾個謀士並非善主。這些年袁術橫征暴斂,為禍一方,這幾人皆脫不了幹係,隻是現下還不是收拾他們的時候。不過……伯符,你能不能不要一跟大喬姑娘吵架,就來刷馬,即便人受得了馬也受不了啊。”

    周瑜這話,令孫策想起去年初遇大喬時的一幕幕。人生的際遇實在奇妙,才短短一年時間,他便已如此傾心於她。心頭那酸痛之感愈發明晰,孫策疲遝地撐在木檻上,欲言又止“公瑾,你……能不能幫我去看看瑩兒……”

    “不必看了,一大早,小喬姑娘就去找我,說大喬姑娘一夜未眠,坐在榻旁愣愣地掉眼淚。伯符,你不是慣會哄姑娘開心,怎的一遇上自己的心上人,反而手足無措了?”

    想到大喬與自己一樣不眠不休,孫策心裏別提多不是滋味“若能讓她開心,我孫伯符願意付出任何代價。隻可惜我對她的感情,本身就是一種拖累,隻會害她更痛苦……”

    周瑜與孫策相識十載,兩人交好親厚無話不談,相攜渡過許多難關,可今時今日這樣茫然無措的孫策,竟是周瑜從未見過的。

    曉風吹過,周瑜直起身,斂起隨風飄搖的寬袖,正色道“伯符,我從未問過你今後抱負,那是因為我認定,許多事你我心照不宣。我之所以幫你、追隨你,並不全然是衝著你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更是因為我覺得,你是那個能肩負我們理想的人,是那個能夠在亂世裏闖出一方天地之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袁術反複無常,並非善主,我遲早會與他決裂。而各路諸侯與天下百姓,亦早已對他心存怨懟,即便不是我,也會有人來收拾他。你怕是想說,我可以照常與瑩兒相處,甚至可以先納了她,待袁術崩盤之日,便可以名正言順,是嗎?”

    “難道不是嗎?喬蕤將軍並非不允準你們的婚事,若你不要她,不管她,她們姐妹便隻能回宛城老家。現下山越賊人橫行,宛城匪患嚴重,若是把她二人劫去,以大喬姑娘的性子,定會寧死不屈……伯符,真到那時,你難道不會後悔嗎?”

    孫策眼眶泛紅,雙唇不住顫抖。周瑜所說之事,他連想都不敢想,若真走到那般田地,他豈不害了大喬一生?可孫策亦有他的苦衷“你我兄弟,我不瞞你,我真的做夢都想要她……可是公瑾,身為男子,我既心悅於她,便應當明媒正娶,納采問名,如何能讓她受委屈,不明不白跟了我?再者,不知袁術何時才會失勢,若讓他知道我私自納了瑩兒,喬將軍豈不是要跟著遭殃?”

    “兩害相衡權其輕,何況我問過小喬姑娘,她們並不常去軍中尋喬將軍,倒是書信往來更密切些。總之,此事究竟如何,都要看你如何打算。我知道,你是覺得這般私納了大喬姑娘,她在名份上隻是個妾,你心中有愧。可你若認定她是你的結發妻,又有何人能委屈她分毫?無論是伯母還是仲謀尚香,都不是小性挑理之人,事從權宜,哪裏還顧得上虛禮?”

    孫策苦笑道“公瑾,你是個儒生,能讓你說出這樣的話實在難得。”

    “我既是為著你,更是為著兩位姑娘,大喬姑娘溫柔可人,小喬姑娘活潑可愛,我不希望她們之中任何一個遭遇危險,更不希望你遺恨終生!我已失去愛妻,深知那樣有多痛,伯符,我不願意看你重蹈覆轍。”

    周瑜的話,字字錐心,可孫策始終無法越過心中那道坎兒,更無法去向大喬開這個口。

    正當他遲疑不絕時,小喬快步跑來,高聲喊道“周公瑾!周公瑾!”

    周瑜聽得小喬呼喚,趕忙轉身迎上,隻見小喬小臉兒通紅,氣喘不止,一麵躲著孫策,一麵小聲對周瑜道“別……別讓孫伯符聽見,方才我去夥房拿飯回營,姐姐竟然不見了……”

    “不見了?大喬姑娘可是出營去了?你可有問過四麵營門的看守?”

    小喬急得直跺腳“四處都問過了,最奇怪的就是,他們都說沒看到姐姐。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個遍,也沒有找到她,我姐姐不會出什麽事吧……”

    小喬眼巴巴地望著周瑜,好似希望從他身上汲取些許力量以獲安心。周瑜自是明白她的心思,可他亦不知大喬為何會平白無故消失在軍營內“小喬姑娘莫慌,我陪你找,一定能把令姊找到。隻是方才姑娘為何要瞞著伯符?難道有什麽難言之隱?”

    正在幾人踟躕為難之際,千裏外的洛陽城內,草木又深深。破敗的城垣已被修繕完整,一切又恢複原狀,好似這裏從未遭受戰亂,仍是那繁華阜勝的天下之中。街頭巷尾人煙流動,可百姓臉上的疲憊與不安,又昭示著一切早已與原先不同。今日有酒今日醉,誰知自己究竟能不能活過明天呢?

    街巷內人頭攢動,城東那一方宅院四周,卻飛鳥不近,行人疏離。不消說,此處正是這洛陽城中隻手遮天的丞相曹操的府邸。

    門外雖平靜冷清,其內卻分工明確運轉如行雲流水。校事府都尉手捧一卷刻有機密文書的信筒遞入大堂,幾經輾轉,終於送上曹操的案頭。

    負責審閱機密要件的尚書令荀攸用小刀一劃,剖開竹筒取出信箋,對閉目養神的曹操道“主公,壽春來信。”

    曹操時年未及不惑,身量不算高大,長須滿麵,他霍然睜眼,眸中閃著狡黠的光芒,接過信箋細細端詳,片刻後扯開嘴角笑道“若說當年的孫堅如同大猘,這孫策便是猘兒,猘的野心可都不小,並非袁術這塚中枯骨手裏那兩根小骨頭可以滿足。袁術這般戲弄孫策,實在是自掘墳墓,估計過不了幾年,便會被孫策這小子給收拾了。”

    說罷,曹操將信箋投入身畔注滿清水的銅盆中,但見那紙遇水後,字跡竟迅速消退,徒剩落款“清啟”二字,即時亦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荀攸聽出曹操的弦外之音,捋須笑道“一個未曾謀麵的小子,竟能得主公如此評價,實在難得,看來主公欲做那駕馭猘兒之人?”

    曹操的笑容奸猾裏又透著幾分磊落“遠了不好操控,近了又難免挨咬,若非有她在,孤還真不知該如何用這枚棋子。不過,你記得給她帶句話,此子初出江湖,能有如此作為,心智與謀略,隻怕還在他父親孫堅之上。當年十八路諸侯集結討伐董卓,那烏程侯孫堅,可是其中最驍勇的一個。我們萬不可輕敵,一旦有何異動,即刻向孤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