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嫁娶不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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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帳裏,長木修撿起案上書卷,隨手翻看。孫策掀簾走入,神采奕奕對長木修道“喲,什麽風又把張公子吹來了?”

    長木修放下書卷,拱手禮道“聽少將軍這麽說,好像不是很歡迎張某啊。”

    孫策哼笑道“每次張公子來都沒什麽好事,孫某實在想不出什麽歡迎你的理由啊。”

    長木修輕笑賠禮“少將軍勿怪,今日修來此,乃是奉袁大將軍之命督軍,既然是督軍,即便無事也得巡查一番,否則豈不是玩忽職守?”

    袁術如何作為,孫策已不放在心上,他悠然將案上書卷碼好,抬起曜然雙目“不知張公子可查出了什麽?”

    長木修朗笑幾聲,壓低嗓音上前,“此番前來,張某有大禮相贈”,說著,他從懷中掏出兩卷帛書,雙手遞了上去。

    孫策將信將疑,悉數打開,隻見其中一封,是袁術寫給喬蕤的,命他安心養病,而另一封則是喬蕤寫與大喬,告訴她自己身體安好,隻是舊疾未愈,正在徐州南五十裏駐地修養,要她好好待在江東姨母處,不要回老家去。

    “張某說到做到,特為少將軍排憂,想來大喬姑娘應當可以安心了,孫少將軍亦可專心渡江作戰,隻不過……”

    孫策本有些欣喜,見長木修欲言又止,即刻斂了笑容“看樣子,張公子又要出招了罷。”

    長木修邊說著“不敢”,邊拿出了第三份帛書遞上。孫策接過一看,竟是袁術寫給長木修的信,其中對玉璽下落言之鑿鑿,命長木修替他速速索來。

    “張某知道少將軍不愛聽,可是少將軍若想保喬將軍平安無事,還是應當拿出玉璽,獻與袁將軍啊。畢竟,袁將軍的手段,你我不是不知”,長木修說著,伸手拽回了孫策手中的錦帛。

    背上的傷痛如萬箭穿心,孫策卻已察覺不到,隻覺渾身血液衝上腦頂,他雙手握拳克製住情緒,大笑幾聲問長木修道“張公子到底是在幫我,還是害我?”

    “當然是在幫你,”長木修毫不畏懼,徐徐起身,冷冷地盯著孫策,“玉璽本當為今聖上所有,孫少將軍有何立場私藏玉璽?即便令尊當年是忌憚董卓卷土重來,才將其納入囊中,如今賊人已死,留著玉璽對少將軍隻有害處!即便沒有袁將軍,還會有天下人覬覦。袁將軍既知少將軍對大喬姑娘的心思,焉能放過喬將軍?請少將軍三思!”

    對長木修的慷慨陳詞,孫策不置可否,問道“我父親的事,你從何處得知?”

    “玉璽之事,江東一帶早有傳說。令尊率眾攻破洛陽城,第一個進入皇宮,而後玉璽便不翼而飛了……不過,隻要了解令尊的事跡,便不會懷疑他匡扶漢室之心。隻是時移世易,以孫少將軍今日之處境,若不交出玉璽,必定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啊……”

    這玉璽確實像個燙手的山芋,孫策每每午夜驚醒,皆不知該將它如何處置。可此時此刻,將他交予袁術,真的是最佳選擇嗎?孫策思索片刻,沉聲吩咐帳外手下“來人!給張公子安排個住處!”

    長木修一拱手,隨士卒走出了大帳。不消說,孫策雖看似簡單直接,心思卻深沉難以琢磨。今日他沒有當場駁回,此事便已成功了一半。

    潑天籌謀正在醞釀之中,而孫策交出玉璽則是其中微小卻關鍵的一步。想到這裏,長木修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淺笑。

    待長木修離去,孫策才鬆了勁兒,輕撫肩背,背後條條傷痕如有火燒,痛得他渾身戰抖不已。

    突然間,帳簾一掀,孫策趕忙直身坐好,見來人是呂蒙,他氣不打一處來,拍案大罵“臭小子,怎的不通報就進來!”

    呂蒙嚇得不知進退,訥訥道“宛陵急報,我想著少將軍定會著急看,就趕著送進來了。”

    聽說是周瑜來信,孫策起身一把拽過,急急拆開。周瑜將花山所見細細寫來,孫策看罷後,狐疑滿腹,垂首思忖大半晌,也想不出個所以然。花山中竟藏著這樣隱匿的一座謎窟,不知是何等勢力營造,而自己與周瑜竟在同一日內先後遭遇飛鳥襲擊,絕非偶然。孫策唯恐夜長夢多,問呂蒙道“此處距離烏江,應當隻有三五裏了罷。”

    呂蒙稱是,又道“雖沒到梅雨時節,但今年開春下了幾場大雨,江麵徑流很大,劉繇部守軍退守對岸深林後。傍晚時我已帶著幾個兄弟去清剿過了,並在江邊留了崗哨。”

    呂蒙到底還是比先前精進了許多,孫策點頭以示讚許“劉繇必定以為我會從當利渡江,去找我舅父匯合,再圖其他,故而未在此處布下重兵。更何況,此地是當年霸王項羽自刎之所,劉繇以為我必會有所避忌……對了,聽公瑾說你也是吳郡人士,那就隨我一道策馬去江邊,隔岸看一看我們的家鄉罷。”

    “可是,少將軍的傷……”

    孫策俊俏的麵頰蒼白,笑容亦有些虛弱,雙眼卻依然燦若星辰“今日看到我負傷的人不少,我若再不出去,他們定會謠傳我要死了。別說廢話了,即刻出發!”

    連綿的春雨滴滴落入清水河中,水麵霧氣氤氳漫散,團煙堆霧,將城廓盡數掩藏。

    宛陵城南,白牆屋瓦的房舍裏,小喬從夢魘中驚醒,疾呼了一聲“周郎!”

    當值婆婦麻利上前扶住小喬“姑娘醒了?郎中說的真準,姑娘果然隻昏迷了大半日……”

    小喬的記憶依舊停留在花山斷崖,看到這婆婦,她神色恍惚,木木問道“周郎呢?那些鳥呢?”

    小喬果然記掛周瑜下落,婆婦笑得意味深長“姑娘放心,郎君雖然也受了傷,到底沒有大礙,今日一早便趕回居巢了。大人與夫人讓老身告訴姑娘,什麽也不必想,隻管住下安心養傷。”

    聽說周瑜扔下自己回了居巢,小喬別提多失落難受“他可有留下什麽話嗎?”

    婆婦搖搖頭“居巢有急事,郎君走得匆忙,隻吩咐讓我們好生照看姑娘,並未說其他。”

    原以為經曆過生死,他們之間會有所不同,卻不想還是莊生夢蝶,萬事如煙。頭痛難敵心痛,小喬喉間哽咽,佯作鎮定對那婆婦道“我嗓子痛得很,可否麻煩你幫我倒杯水來?”

    “姑娘客氣了。”

    趁婆婦轉身沏水的功夫,小喬抬手拭去滾落的淚珠,心頭的霧靄卻似窗外的煙雨一般,無論如何也撩撥不開。

    烏江邊,星漢燦爛,孫策牽馬立在江邊,任由東風吹亂他額前的碎發。

    孫策自幼熟讀《左傳》,自是明白《鄭伯克段於鄢》中“子欲殺之,必先縱之”的道理。這玉璽留在身側實在無用,若是能成為鏟除袁術的利刃,實在可以算是物盡其用了。

    可這玉璽到底算是父親的遺物,就這般交出去,不知母親會作何想法,周瑜又是否會理解他,可他二人皆不在自己身邊,機會稍縱即逝,他已不能再猶豫了。

    呂蒙上前為孫策搭上披風,低聲勸道“此地風大,少將軍方受了重傷,還是早些回去吧。”

    孫策正正玄紅披風,指著一側道“傳令下去,找些工匠來,在此處蓋個亭子。”

    “啥?”呂蒙一臉茫然,正欲再問,忽聞陣陣馬蹄聲,他警覺地擋在孫策身前,隻見來人不是別個,正是韓當與大喬。

    “瑩兒!”孫策立刻三兩步上前,牽住大喬的馬轡,讓它徐徐停下,而後一把將她從馬上抱了下來。

    方才臨出門前,孫策命人將喬蕤的信箋送去給了大喬,她此番迫不及待趕來,應當是為了此事。孫策眉眼間皆是笑意,打趣道“瑩兒為何慌張趕來?是否是看了嶽父的信,知道他同意你嫁給我了,特意來與我相會?”

    大喬臉頰飛紅,佯怒道“才不是,我是來看看,哪個一軍主帥身負重傷,還四處亂跑的。”

    孫策將大喬擁入懷中,望著浩瀚奔湧的江水,低聲喃道“瑩兒,我們就在這裏成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