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千鈞一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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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濃臘月天,周瑜快馬加鞭趕回居巢,冒著股股寒風,為父母及先妻籌備遷墳之事。當年他與從父周尚迫於時局,不得不屈居袁術帳下,可他不願為袁術效力,便隻得了居巢令這麽個小官。誰知才得調令,父親與結發妻便先後離世,周瑜心痛萬分,不忍將他們遠葬,便葬在了居巢後山。現下想來,實在是他太過任性,以致今日,還要令他們受遷墳之苦。

    是日正值大寒,千山鳥飛絕,萬籟全寂,冬雨密密落入巢湖水中,周瑜請來居巢北麵佛寺的住持誦經,隨著經文聲,三隻棺槨被同時抬起,慢慢運至馬車上。雖已時隔數年,周瑜仍不免心如刀割,他拚命克製住情緒,頭前策馬,一路引著馬車向舒城外祖墳處去。

    淒風苦雨間,車行艱難,走了大半日才終於到了舒城,周瑜擇取良辰,將父母與結發妻的棺槨下葬。待禮成,周瑜沉吟問住持道“勞煩大師,能否幫我看看,她可有投胎轉世,生在了哪裏人家?”

    住持接過周瑜遞來的錦帛,隻見其上寫著年月時辰,他大略看看,雙手合十禮道“周大人,老衲僭越一問,這可是尊先夫人的生辰八字?”

    周瑜拱手回道“正是。”

    “尊先夫人生於四月初八,與佛誕同日,自是與我佛有緣。若是生前有願景,必定可以如願。”

    周瑜一怔,想起她去世前說夢見自己成了佛前撚花的小丫頭,長久呆立未語,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那住持看周瑜如此神色,又道“周大人,你我相交多年,大人的人品心性,堪稱當世表率,隻是……大人是有慧根之人,應當知曉‘緣起即滅,緣生即空’,大人若隻知拘泥過去,隻怕來日,後悔之事更多啊。”

    周瑜聽罷,心頭一震,半晌未應,隻拱手一禮,再說不出一字一句來。

    從前並非沒有人與他說過類似的話,隻是今時今日聽起來,尤為振聾發聵。回居巢途中,周瑜一直在思忖那句“緣起即滅,緣生即空”,如是說來,愛恨情仇皆無意義,又何須抽離過去,珍惜眼前呢?

    天寒霜凍,周瑜駕車將住持送回寺廟後,才返身回老宅,誰知才走到路口,就見呂蒙一身常服立在那裏,焦急地迎上前來“大人可算回來了,我在這裏等了你大半天了!”

    “是子布兄派你來的嗎?可有什麽消息了?”周瑜邊走邊問,與呂蒙一道走入老宅,進了正堂。

    呂蒙猴縮著身子,薄唇凍得青紫,他端起周嬸遞來的薑湯一飲而盡,抬手一抹“大人,張昭大人根據你的計策,將計就計,放出了你回居巢的風聲,幾日過去,終於有了響動張修公子昨日來過軍營,送來了袁術那老兒的嘉獎,不過是些兵器戰馬,數量也不多……”

    “長木修來了?”周瑜眉頭一蹙,麵色更鐵寒了幾分,不必說,此節骨眼入軍營之人,十之便是刨了他先夫人墳塚之人,“除此外,他還說什麽了?”

    “奇怪的就在這裏,張昭大人本以為,他們費盡心機把大人支開,還幹了這麽損陰德的事,目的應該在東南戰事,誰知他隻是拿來一封書信,說是喬將軍的家書,要接小喬姑娘去徐州……”

    周瑜的心跳不覺漏了一拍,麵上卻聲色未動“小喬姑娘呢?跟他去了?”

    呂蒙搖搖頭,一臉困惑道“說來也奇了,喬夫人姐妹根本不在營中,也沒留下隻言片語就不見了。周邊山林我們都找了,可喬夫人身份特殊,我們不敢聲張,張昭大人沒了主意,更不敢報之少將軍知道,這才遣了我來居巢,與大人商議對策呢。”

    小喬與大喬失蹤了?周瑜再也顧不得儒生矜持,霍然站起身,急道“可有問過守門侍衛?兩個大活人還能平白無故丟了不成?”

    呂蒙與周瑜相識幾年,印象中他總是溫文爾雅,寵辱不驚,從未見過他如此急躁,呂蒙水不敢喝了,二郎腿也不敢翹了,放下杯盞坐直身子,老老實實回道“當值的所有士兵都查問過了,可是沒人留意到有異常,我們也不敢問得太仔細,怕軍中有袁術的細作……”

    周瑜強壓住心亂,仔細思量小喬與大喬的起居帳在營地正中,裏三層外三層皆有侍衛巡防,歹人除非有飛天遁地之術,否則絕不可能將她二人擄走。而長木修巴巴找來,甚至拿出不知真假的喬蕤親筆,欲接走小喬,應當是當真不知小喬不在營中。

    周瑜回憶起那日,小喬向自己討要腰牌,心裏愈發亂了幾分“喬夫人嫻靜,也不是貪玩之人,此時與小喬姑娘出走,必定不是心血來潮。你快馬加鞭趕回曲阿去,帶些人往徐州方向去找,我馬上帶兵往宛城方向找!”

    呂蒙策馬一整日一瞬不歇,才從曲阿趕到居巢,現下水米未進,又要讓他回去,實在令他有些絕望。呂蒙不由嘟囔道“啊?這就去?那小喬姑娘有幾分功夫在身上,不必這麽心急罷。大人也勞累一天了,不妨我們吃點東西休……”

    “不行!”周瑜換下素衣,係上霜色鬥篷,準備出門,“她們二人容貌太打眼,若是被有心之人算計可就糟了,伯符人在前線,我斷不能讓他操這個心。”

    語罷,周瑜徑直走到馬棚處,將坐騎牽出,翻身而上,飛速打馬而出,轉瞬就消失在了眼前。

    看來這周瑜擔心起二喬姐妹,分毫不亞於孫策。呂蒙欲哭無淚,叫苦不迭,高聲對忙在庖廚中的周嬸招呼道“嬸婆,我出門了!飯就不吃了!”

    那日從軍營出來後,小喬賃了馬車,載著大喬從曲阿一路南下,全然不知周瑜與長木修會那般擔憂自己。

    大喬的身子愈發笨重,穿男裝看起來極其奇怪,隻好換回了女裝。小喬為大喬請來郎中診脈,得知腹中胎兒已有八月,再不敢耽擱,夜以繼日地向宛城趕路。

    是日,兩人行至淮水之畔的秣陵,稍作歇息後,便又上了路。天寒霜凍,冷風烈烈,又下起了小冰淩,小喬不由放緩了駕車的速度。大喬撩開車簾,將鶴氅披在小喬肩上,小喬趕忙回身道“姐姐披著吧,我不冷。”

    小喬每日趕車六七個時辰,小手已生了凍瘡,怎會不冷,大喬不禁心疼萬分“下雪了,婉兒,我給你撐傘。”

    “姐姐千萬別呀,你可不能受寒,我無礙的。更何況,打傘我就看不清路了,我們快些趕路,早些到驛站再取暖罷。”

    小喬這話有理,大喬未再堅持,望著轉作飄揚雪片的小冰淩,眉眼間滿是溫柔“婉兒,今日我們應當能趕到六安罷?”

    “姐姐又想孫姐夫了吧?我覺得他就像個猴精似的,打起仗來完全換了個人,驍勇無敵,姐姐不必擔心他,隻要把肚子裏的娃娃安安穩穩生出來,等姐夫回來,一定特別開心。”

    聽了這話,大喬垂著眼波一笑,眸色溫潤如水,一張小臉兒不施粉黛,卻仍美豔至極,若非肚子鼓了起來,任誰也看不出,她已是要做母親的人了。

    正當姐妹倆閑話時,忽見官道盡頭三五士兵迎麵倉皇逃來,穿的竟是孫策軍中的服製。小喬急急勒馬,高聲問著“你們可是孫少將軍手下的士兵?看來向,莫不是從會稽郡來?”

    那幾人邊逃邊道“是又如何?孫伯符被王朗射死了,全軍縞素,我們還留著等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