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得此良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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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千年姑蘇城中亦下起了大雪,孫策抱著瓊兒,與大喬一道在庭間賞玩。瓊兒聰敏,已能斷斷續續蹦出一些話來,她從未見過雪,此時顯得極其興奮,揮舞著白嫩的小拳咿咿呀呀,想要攥住晶瑩的雪片。
大喬擔心瓊兒受涼,複將她的小手包回繈褓。孫策順勢將大喬圈在懷中,兩人雖不言不語,卻始終溫情脈脈。
一小廝匆匆從前堂趕來,看到孫策與大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大喬眼尖發覺,輕問道“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那小廝拱手沉吟“回將軍,回夫人,張大人冒著風雪前來,說是有要事,與將軍商榷……”
張昭為人持重,若非有頂要緊的事,不會大半夜冒雪趕來,孫策將大喬母女送回臥房,而後大步走來,對等在那裏的張昭道“子布兄漏夜前來,莫不是老賊……”
“非也,叨擾主公休息,是子布不該,可我方才回家,想起前日有個文書丁母憂,運送棺槨回祖籍守孝去了。這原本不是什麽大事,無需驚動少將軍,隻是我方想起來,那文書姓步,是二公子當初介紹來的……”
姓步?孫策一時愣神,想起孫權心儀那姑娘也姓步,急聲問道“他已卸職了罷?可有說過何時走?”
“昨日已卸職了,至於什麽時候出發,我未曾細問。”
孫策麵色一沉,這幾日,因為要向袁術之女提親之事,孫權一直將自己悶在房中,隻怕不知步家造此禍端,他沉聲吩咐小廝道“快去後院,喚二公子來。”
車行經過一天一夜,周瑜與小喬從牛渚回到了姑蘇。小喬乖乖窩在周瑜懷中,小臉兒微紅,低聲問道“一會兒回去,姐姐隻怕要問我……”
“雖然按禮應先向你父親提親,但既然回來了,還是先與伯符和喬夫人說罷。這樣的事你個姑娘家不方便,自然還是我來說。”
小喬的臉色更紅了,訥道“姐姐和姐夫隻怕要嚇壞了,姐夫還不知要說出什麽難聽話來。”
“你不必操心,橫豎都有我在”,周瑜說著,撩開車簾,見馬車已行駛在城內的大道上,他沉吟對小喬道“一會兒我先回府換身衣裳,茲事體大,得莊重些,你回將軍府等我便好。”
一切有周瑜安排,小喬不必操心,含羞道“好,我都聽你的。”
馬車停至將軍府後門,小喬徐徐走下,望著白皚皚的姑蘇城,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明朗,她乘著風雪回房間,隻見大喬披著妃色裘領鬥篷,冒雪站在房門口相候。小喬知道姐姐必然生氣了,小臉兒堆笑,疾步上前道“這大風大雪的,姐姐怎麽站在這裏啊,仔細惹風寒……”
大喬的小臉兒滿是難得一見的氣惱,漲得麵色紅紅,倒是有些可愛“平日裏不管你,你倒是愈發出息了,一個大姑娘家偷偷跑到前線去……若是你有什麽好歹,你讓我怎麽跟父親交代!”
小喬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搖著大喬的手臂,撒嬌道“婉兒知錯了……再也不敢了……”
被小喬這麽一晃,大喬的氣竟晃去了大半,語氣也軟了幾分“你這丫頭,真是主意大,你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這般去找周大人合適嗎?若是傳出去,旁人如何看你,又會如何看他,你……”
“姐姐別慌,一會子周郎便會來,會給你個說法的”,小喬小臉兒紅得羨煞春花,說罷這句話,一陣風似的躥回了房中。
大喬從未見過小喬這般含羞帶臊,茫然思忖了片刻,神色一震,她趕忙走往庖廚,輕聲問道“我做的桂花糕蒸好了罷?”
昨日周瑜從牛渚傳信,稱有要事相商,孫策一早便等在了廂房的外室中。
周瑜風塵仆仆而來,素白氅落滿霜華,對孫策一禮“主公。”
“快坐”,孫策將火盆朝周瑜處推了推,沏了一杯清茶遞上,“袁術可是有何異動了。”
周瑜從懷中摸出一封信,孫策接過打開一看,隻見是袁術的筆跡征周尚周瑜入壽春。孫策麵色極其難看“這老賊,自己要稱帝就稱罷,何故還想把你們拉下水!”
“從父年歲大了,我不會讓他趟這趟渾水的,可若老兒不召,我又哪有機會名正言順地進壽春城呢?”
孫策身子一僵,問道“公瑾,你這話是何意?難道……”
“我去壽春,可時刻留神老兒的動向,一旦情勢有變,便即刻修書與你。另外,喬將軍仍在袁術營中,交與旁人總是不妥,還是我親自去接他出來,更為合宜。牛渚諸事我已安排妥當,你不必擔心。”
如此作為實在是身涉險地,可孫策了解周瑜的性情,便不再勸,隻囑咐道“萬事小心。”? 周瑜點點頭,冷峻的眼眸中驀地漾起幾絲溫情,他垂眸沉吟道“我想……找你要個人。”
“蔣欽還是呂蒙?周泰我已給了仲謀,沒法再給你。其他人,隨你挑,隻要是得力可心的,我都答允。”
此時大喬端著桂花糕與黃酒走入房來,輕道“周大人還沒用飯罷,我才做了些桂花糕,你們嚐嚐。”
看到大喬,周瑜定了定神,拱手一禮“可巧喬夫人也在……實不相瞞,周某想要的人,是小喬姑娘。周某……想娶小喬姑娘為妻。”
孫策一口桂花糕還未咽下,此時嗆得咳嗽不止,大喬趕忙上前為他順氣。足足過了大半晌,孫策終於喘勻了氣,偏頭一笑“公瑾跟小姨子……我還真是沒想到。罷了,請夫人去把小姨子也叫來。”
去往淮陰的官道上,孫權冒著風雪策馬疾行,昨夜他聽聞步練師母親去世,趕忙趕去步府,可步家早已沒了人影。他茫然地在門口轉了幾圈,想起她說過自己先祖曾封淮陰侯,應當是扶靈回淮陰去了,便急忙禦馬趕去。
不眠不休一整夜,疾行百餘裏,孫權終於看到漫天風雪中,道路盡頭上,步練師一身縞素,隨兄長護送著母親的棺槨。看到那清瘦的身影在風雪中飄搖,孫權的心別提有多痛,他急速趕上前去,高聲喚道“小師……”
聽到孫權的聲音,步練師轉過身子,兩行淚登時滾落“孫郎……”
步練師的兄長見此,對駕車那人道“勞煩稍微停停,讓他們說說話罷。”
孫權翻身下馬,見步練師雙目紅腫,形容憔悴,心如刀割“對不起,前幾日我……沒臉去見你,不知道你家出了這樣的事,都是我不好。”
步練師淒涼地笑著,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珠子“姑蘇城裏都傳著,你要大喜了……袁將軍的女兒,出身高貴,與你很相配。”
“不”,孫權搖頭決絕道,“什麽袁將軍的女兒,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人。等三年守孝期滿,我就去接你。你此生必須是我的人,我是不會放你走的。”
步練師淚下更急,咬著薄唇輕道“有你這話,餘願已足。”
漫天風雪裏,步練師的小手凍得通紅,孫權將她的雙手揣入袖中,取下頸上玉佩,戴在了她身上“從前母親懷長兄時夢見月亮入懷,懷我時,又夢見太陽入懷。這枚太陽形狀的佩玉,是父親在世時命人打造,我戴了許多年,如今送給你,想我的時候就看看。”
語罷,孫權走往步練師兄長處,拿出重重一隻錢袋放在他手中“這些是我長兄額外恩賜,你不必愧疚推卻,等守完孝,記得再回來襄助我兄長……另外,務必照顧好她,不許把她許給旁人。”
步練師的兄長本要推辭,聽孫權如是說,卻推辭不了了,拱手道“多謝孫將軍,多謝二公子。”
時辰不早,再不上路,恐怕難在天黑前到達宿地。孫權重重一歎,鼓足勇氣在步練師額上一吻“走罷,過些時日得閑,我去看你。”
雖萬般不舍,步練師還是狠下心來,轉頭隨兄長離去,未久便消失在了漫天風雪中。
孫權亦翻身上馬,卻立在遠處許久未動,任由飛雪沾濕了他的裘氅。他明白,此一別三年之久,他也要更加勤力自勉,襄助兄長,才能最終守得自己想要的人與事,再也不要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