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掌教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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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聖宮執天下道門牛耳,世代受皇家供奉,自然需得替皇家辦事,是以便在長安城設了朝雲台,宗聖宮副掌教蕭半月常駐於此。
一聽朝雲台來訪,盈兒頓時瞪大了眼睛,驚道:“姑爺,宗聖宮來人啦,定是來問那瘸腿鬼是如何死得。”瘸腿鬼自然便是那夏侯雲衣,臨死前被人斬斷了雙腿,不是瘸腿鬼又是甚麽?
“來得正好。”沉央把劍掛在腰上,即要外出。
“姑爺,別急。”盈兒攔在沉央身前,說道:“這裏是長孫姐姐住處,萬事自有長孫姐姐做主,咱們等一會再去。”
沉央一聽也是,長孫熙月才是此地主人,自己冒冒然闖出去,又算甚麽事來?待長孫熙月也是不敬。這些日子以來,長孫熙月每日都會來探望他,雖是寡言少語,但卻頗是關懷。
等得一陣,盈兒忽道:“姐姐來啦。”
沉央回頭一看,果見夏川櫻子走進屋來,笑道:“沒事啦,少卿大人已替你們說清楚了,殺人者乃是鬼王百目真君,你們想救人已是不及。隻是少卿大人說,那夜救你,蕭副掌教出力不少,你當趁此機會,往朝雲台走上一遭,好生謝過人家才是。”
自打沉央二人搬進長孫府邸,夏川櫻子也即住了進來,終日在盈兒麵前晃悠,給盈兒好吃的,好玩的。日磨夜泡之下,盈兒對她大是改觀,再不喚她妖女,隻叫她姐姐。櫻子大喜,在盈兒的唆使下,二女竟然拜了天地,當然不是成親,而是燒了黃紙,義結金蘭,認了姐妹。
櫻子歡天喜地,竟不顧師門有別,傳了盈兒不少陰陽道法術。
盈兒自是來者不拒,私下裏,小丫頭曾對姑爺說,姑爺,咱們雖無道觀,但已開了山,立了派,這法術啊是越多越好,朋友也需越多越好。總有一天,咱們正義道定能像宗聖宮與茅山派那般,家大業大,徒子徒孫眾多,到得那時,看誰還敢欺負我們?哼!
沉央默然,心下很是愧疚,便是在病中也捧著那傷寒雜病論與乾坤無極劍法,暗習不輟。
閑話不多說,沉央當即與盈兒一道去見長孫熙月,盈兒又在廊上喚過正在練劍的白靜虛。白靜虛穿著一身道裝,這身道裝卻是櫻子送得,盈兒da fa師當然不會在意這些小事,況且,道觀還沒建呢,怎會先花銀錢換衣服?即使要換,那也是給姑爺換。
長孫熙月仍然住在後院小茅屋中,屋前瓜地裏又種了些蔬菜瓜果。盈兒曾在地裏扒了些胡瓜給沉央熬湯補身,都是些尋常之物,並無不同。
沉央四人來時,長孫熙月又在疊紙鶴。少卿大人伏在案上,疊得極是專注,暖陽斜照,映著她額頭上的微汗,泛著一層柔和之美,與她往日英氣逼人一較,各有勝場。盈兒看得不禁一呆,笑道:“長孫姐姐可真美。”
長孫熙月放下紙鶴,微微一笑:“佛家有言,美與不美都是鏡花水月。”
盈兒罵道:“呸,都是些鬼話,美便是美,醜便是醜。若是guan shi yin菩薩長得跟大馬猴似得,誰又會去拜她?”
一聽這話,屋中二女齊笑,白靜虛裂嘴大樂,沉央也是不禁莞爾,心想,盈兒說得不無道理,若是那guan shi yin菩薩當真長得像個妖怪,尋常人別說去拜了,隻怕是人人喊打,拿石扔她。
長孫熙月笑道;“自古口口相傳,guan shi yin菩薩本是男兒身,為弘揚佛法,普渡眾生,方才幻女相以慈悲,此舉既合陰陽大道,又顯天地萬物以母為源之理。
其實,莫論佛家還是道家都有一種說法,有一類人,得天獨厚,天生自有神通,這神通卻非傷人法術,而是直言本質。小者,言及一人一事,大者,一語興國,一語亡國,一語道破天機,興許盈兒便是這類人。”
“甚麽人?妖怪麽,長孫姐姐怎地罵我呢?”盈兒嘟了嘟嘴。
櫻子笑道:“少卿大人說你了不得呢,哪裏是甚麽妖怪了?”
盈兒這才樂了,笑道:“原來姐姐是誇我來著。”
“自然是誇你冰雪聰明。”
長孫熙月難得開懷而笑,又對沉央道:“你身子若是好些,當往朝雲台走一趟。一則,那夏侯雲衣終究是羅真人嫡傳弟子,你當得親去。二則,蕭副掌教與你有救命之恩,他是得道高人,自不在意,你卻當去謝過,不可輕慢。”
說到這裏,嘴角微微一彎:“那日,我聽你說要開山立派。縱論天下,七十二福地,三十六洞天,大多都讓人占了去,若是尋常之地,料來你也看不上。如此一來,首選卻是終南山。終南山聚風藏水,地廣人稀,偏又離京極近,隻有宗聖宮一家獨大。若選此地,便與宗聖宮做了鄰居,更不可輕視蕭副掌教,有他相助,與你而言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沉央聽得汗顏,忙道:“多謝少卿大人,隻是沉央不知天高地厚,那開山立派一說,本是戲言……”
“戲言?名字都已起好了,怎會是戲言?”櫻子笑道。
盈兒也點頭道:“是呢,姑爺是正義道掌教,盈兒是正義道da fa師。”
白靜虛叫道:“我是正義道首席大弟子。”
眾人齊齊看向沉央,小道士心下大慚,他立誌為亡師開派,自是責無旁貸,然而此時此刻難免羞愧,縱看天下,又有誰像他一般,da fa未成,弟子無有一人,便行開山立派?說出去,定會貽笑大方。
長孫熙月見他羞愧,正色道:“切莫妄自菲薄,我聽你那夜所說正義道,那是何等了得?長孫熙月聽了,唯有敬佩,不聞其他。我且問你,太古之時,何人傳道?”
沉央道:“道生於無,無化為一,一化為二,二化三三,三生萬物,卻是無人傳道。”
長孫熙月道:“我雖不是道門中人,卻也知道,太古混沌,天生萬物,天降萬法,各得其一,各行其道。然而今時今日,除了三洞尊神,可見他道?”
沉央搖了搖頭,當今天下,十之**都是承自三洞尊神。
長孫熙月又道:“由太古而止今,多少道脈泯滅於天地之間,其間自然少不得各自爭食,不亡而亡,唯有三洞尊神一脈綿而不絕,萬萬年不衰。試想,若無三洞尊神傳道於上古,如今又有何人可以聞道?道不以大小多寡而論,隻以真假而辨。”
“道不以大小多寡而論,隻以真假而辨?”
沉央聽得茅塞頓開,冷汗卻如雨下,當即朝著長孫熙月一拜:“多謝少卿大人為沉央解惑。”
長孫熙月站起身來避過,搖頭道:“我懂得未必有你多,不消我說,他日你也必能自悟。我隻望你好生記得那夜所說,秉懷持正,守義而行。今日,他人笑我不自知,明日,未嚐不是眾人拜我時?屆時,我也不來笑人無知,隻因道在心中坐。”
“多謝少卿大人。”
沉央精神抖擻,朝著長孫熙月又行一禮。長孫熙月卻不願當他的禮,與他還了一禮。沉央見她始終不願受禮,心想點滴之恩,湧泉相報,無論如何,這禮得謝過,又即行禮。長孫熙月臉上一紅,跟著還禮。
“呀,拜來拜去做甚麽呢,拜天地麽?”盈兒見他二人拜來拜去,當即脫口而出。
這下,長孫熙月再也禁不住了,撇過頭去,心下又羞又惱。莫論她如何了得,終究是個年輕女郎,她早已覺得拜來拜去很是不妥,奈何沉央是個榆木疙瘩認死理,非要與她拜,你教她如何不羞,如何不惱?
櫻子笑道:“小妹妹吃醋啦,放心,沒人與你搶姑爺。”
盈兒一怔,臉蛋紅了,輕聲道:“姐姐,我才沒有吃醋。長孫姐姐與姑爺拜來拜去,本來就像是拜天地嘛。”看了一眼沉央,眼神很是不安。
沉央見長孫熙月害羞,暖陽照在她臉上,微微泛著一層緋紅,他心底莫名一蕩,趕緊甩了甩頭,摒除心中邪念,說道:“少卿大人之恩,沉央永生不忘。沉央這便去朝雲台,見過蕭副掌教。”
長孫熙月點了點頭,仍然背著身子,她本想說,我與你本無大恩,不勞你永生不忘,卻又怕沉央再來拜她,隻得苦苦忍了。
沉央與盈兒當即離去,白靜虛自也跟上,他如今是正義道首席大弟子,自是要與掌教師伯和師尊同進共退。
櫻子卻是留了下來,看著沉央三人穿過回廊朝府外走去,說道:“少卿大人,這位小道爺了不得呢。”
長孫熙月回過頭來,正好看見沉央轉過廊角,斜陽照在他身上,他按著劍,走得不徐不急,氣勢又與往日不同,便道:“天生萬物本無貴賤,然而誌卻不同,因而有得上下高低。他命途多劫,飽受喪師之痛,又為人看輕看辱,更險些被妖物奪舍。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天道唯公,倒也不會虧了他,如今已初見雛形。”
“本非池中物,何不騰雲龍?”
櫻子深以為然,又道:“依少卿大人看來,那夜是誰向妖人透露他蹤跡?妖人又為何一定要捉他?”
長孫熙月道:“天地盟中既有師傅耳目,反而度之,鴻臚寺中也必藏有天地盟眼線。這次長安之亂,師傅借機清洗了一番。不過依我看來,鴻臚寺廣納八方、監察天下,又豈能洗得幹幹淨淨?至於為何要捉他,我卻不知。”
“上官大人知不知?”櫻子問道。
長孫熙月想了一想:“興許知,興許不知。”
櫻子眉頭一皺,轉眼看去,卻見沉央已然轉出院子。
出得長孫府,沉央與盈兒和白靜虛即往朝雲台而去,剛剛出得府門,即見一人快步而來,卻是那東夷男子藤原道滿。
盈兒一見他便不喜,輕聲說道:“這人又來了,恁地不要臉,終日纏著我姐姐,我姐姐說了不喜歡他,他卻仍是不依不饒,非要姐姐與他一道回東夷,好嫁給他麽?”
此事沉央也知道,藤原道滿待夏川櫻子一派深情,奈何襄王有夢,神女無心。
擦肩而過時,藤原道滿突然看著沉央冷冷一笑,隨即快步離去。聽得笑聲,盈兒回頭便罵:“呸,為何笑我姑爺?”藤原道滿冷聲道:“長安之亂皆因你姑爺而起,我為何笑不得?如今你們若回監典司,怕是沒人能保得住。”
這次長安之亂,監典司中死人無數,正邪難辨。沉央聽說,這藤原道滿有幾位至交好友也已慘死。
盈兒喝道:“長安之亂與我姑爺何幹?該死得終歸是要死!你說我們不敢回監典司,改日我便回去給你看看。看誰不要命,敢欺負我姑爺!”把劍一橫,威風凜凜,好生一派da fa師風範,如今她習了櫻子所受陰陽道,又吃了兩枚青瓜,本領較之以往大有漲進,正是躍躍欲試之時。
她心想,你若再多說一句,多看我姑爺一眼,我便讓你瞧瞧何為青蓮劍法,何為盈兒da fa師。
小丫頭仗劍四顧,幾欲噬人,沉央卻是懶得與藤原道滿計較,當下便牽了小丫頭的手,轉身離去。藤原道滿目送三人離去,又是一聲冷笑,上前叩門。
轉出永興坊,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白靜虛難得顯於光天化日之下,頓時便被繁華長安所迷惑,一會奔去看雜戲,一會又湊到賣臉譜的攤兒前瞪大了眼睛。他是鬼王,不懼乾陽,世人隻道他是個小道僮,也無人看得出他真身。縱然有人看出,也不敢聲張。
無他,皆因他身上也掛著監典司天監屬腰牌。而這腰牌,當然是長孫熙月為他特製。
盈兒也極喜那些臉譜,咬著牙買了三個,一個猴兒臉譜,一個猛張飛,一個仙人臉譜。她自戴張飛臉譜,給白靜虛一個猴兒臉譜。白靜虛極是不願,想要仙人臉譜。盈兒罵道:“你知道甚麽,可莫小看那猴兒,那是天上神猴,一棍子能搗破天庭,很是了得呢。”
白靜虛道:“當真如此麽,可是我沒有棍兒。”
盈兒道:“你把燈兒變作棍兒,不就成了麽?”
白靜虛一想也是,頓時把八景燈幻作一根棍子,提在手裏,抬頭挺胸,作威風八麵狀。沉央看得好笑,盈兒又朝他奔來,把仙人臉譜遞給他:“姑爺,你戴這個。”
沉央接過一看,這仙人臉譜顏色雖是誇張,但卻繪得栩栩如生,忍不住向攤上看去,驚見攤主竟是一個和尚,那和尚約模二十來歲,生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頗是英俊。見沉央看來,那和尚靦腆一笑,朝著沉央合什一禮,又低頭去畫臉譜。
攤前圍著一群人,見怪不怪,有人正自挑選臉譜,也有人往功德箱裏扔銅錢。沉央道:“盈兒,你可有付錢?”
“付錢?”
盈兒正在擺弄臉譜呢,聞言一怔,輕聲道:“姑爺,那是個笨和尚,盈兒給他六枚銅錢,他擺頭不要,指了指那箱兒。盈看他又笨又可憐,便往箱兒裏扔了錢。”
沉央道:“給了多少?”
盈兒道:“三枚。”
好嘛,轉眼之間少了一半,沉央搖頭道:“人不欺人,人自欺。”向盈兒要三枚銅錢。
盈兒嘟著嘴給了,心想,姑爺也有點笨,能省幹嘛不省呢?
沉央拿著三枚銅錢走到攤上,往箱子裏一扔。“多謝。”和尚抬頭起來,又是靦腆一笑,合什一禮。沉央還了一禮,正要走,那和尚卻道:“這位檀越今日必有喜事。”
盈兒奇道:“你怎知我姑爺今日必有喜事,難道你會看相算命麽?”眼睛一眨:“那你替我算算。”心想,又給了三枚銅錢,你幫我算一回,我也不虧。
和尚笑道:“小檀越之命,看不得,算不得。”
“哼,分明便你偷懶,不肯給我算。”盈兒不樂。
“多謝法師。”
沉央朝著和尚一禮,牽了盈兒便走,若說看相算命,他也會。世人無知,隻道看相算命是看其麵相,實則不然,而是望其氣運,推演八卦。尋常之人,氣運顯於頭頂與肩頭,有道之人一眼可辨,隻是推演八卦預知未來卻極耗心神,更損命數,非得道真人不可為,而得道真人誰又會自損命數,替人預知未來?
是以,大多看相算命的皆為騙子。他方才那看和尚,一眼望去,空無一物,自是推不動八卦。而那和尚卻能看他,那隻能說明和尚修為遠高於他。
長安城,當真是臥虎藏龍。
如斯人物,藏於鬧市,沉央自是不會去招惹。
走到白玉京酒樓前,不過十餘日,在這廢墟上竟然又起一座高樓。盈兒上前一看,笑道:“姑爺,改名字了,這回不叫白玉京,叫望仙樓。”
“唉喲,這位仙人卻是誰來?”
這時,忽聽背後響起一個聲音。
沉央一回頭,就見莫步白一搖一愰走來,手裏拿著根雞腿,邊走邊啃,身後則跟著一大群乞丐。十餘日不見,這廝倒把身上的傷養好了,看上去龍精虎猛。
“孩兒們,快來見過掌教老爺!”
走到近前,莫步白猛地一揮手,眾乞丐當即鋪拉拉跪了一地,齊呼:“見過掌教大老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