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誰更惡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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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陰連山麽?”

    一聽有人來,盈兒如臨大敵,唰地一下拔出紫虹劍,朝著外麵就衝。沉央想攔都不及,隻得跟上,如今他身法相比那夜更快幾分。

    莫步白有心試一試他,便道:“兄弟,咱們比一比,誰先到達飛雲崖,陰連山便歸誰。”哈哈一笑,輕嘯一聲,電射而去。

    飛雲崖便是那牌樓所在,是上山下山唯一出入之地,居高臨下,可將來往人等一眼盡收。

    沉央少年心性,眼見莫步白身形如騰龍,刮得樹葉沙沙作響,他心癢難耐,暗提一口氣,凝氣於胸,也是一聲輕嘯,當即追去。

    但見一青一黑兩條人影時騰時繞,或踩樹梢,或淩空虛渡,去勢極快,竟是誰也不讓誰。

    盈兒看得有趣,格格一笑,也即縱上樹梢追去。白靜虛早已在樹梢上等她,當即同去。

    小丫頭不比沉央奇遇不斷,但是她天資獨異,又吃了長孫熙月兩枚青瓜,今時不同往日,青蓮da fa已是略有小成,終日想得便是等那陰連山來,好生與他戰上一戰,也好讓世人知道盈兒da fa師威風。

    至於奶娃兒白靜虛,他本就是鬼王,天姿不與人同,隻是往日空據寶山而不知運用。自從盈兒收他為徒,傳他青蓮大道與青蓮劍法,他便一日千裏,若論禦敵本事,隻要他不膽小怯敵,又有八景燈相助,當不在沉央之下。

    四條人影潑刺刺而去,那白猿遠遠見了,調頭而回,朝著盈兒奔去,邊奔邊叫,好似在說,誰來了,誰來了,怎不與我鬥啦?

    說起它來,也是個異數,這幾日看似天天與盈兒鬥得你死我活,其實是各得其趣,它偷褲子盜銀錢都是在惹盈兒,小丫頭越惱,它越快活。

    而盈兒之所以要捉它,一是要把它送到淩波峰去討好鄰居,二則是小丫頭本就好動,山裏雖好,但卻頗是冷清,與它鬧騰,她也樂在其中。如若不然,有得莫步白與沉央在,哪裏又捉不得它?隻是不想傷它性命罷了。

    沉央與莫步白身形快愈閃電,頃刻之間便至飛雲崖,莫步白回頭一看,見沉央猶有餘力,便落在牌樓上哈哈笑道:“兄弟厲害,莫某不及,陰連山歸你啦。”提起酒葫蘆灌了一口。

    “沉央哪裏比得過莫大哥。”

    沉央躍過牌樓,落在一塊懸空飛石上,朝下看去。

    這塊飛石孤懸於外,從下往上看,便似一截飛石飄在雲端,讓人感歎大自然之神奇,然而從上往下看,卻能將方圓數裏看得一清二楚。

    其實,方才沉央淩空飛縱時便已看得,山路上有條人影,隻是隔得太遠,看不真切。此時凝神一看,那人影來得並不快,隻因頭上頂著一物,碩大如盤,看上去頗是沉重。

    盈兒與白靜虛落在沉央身旁,白猿落在牌樓另一角,盯著莫步白看。莫步白哈哈笑道:“你也來上一口!”把酒葫蘆一拋。

    白猿聞得酒香,早已不耐,當即接住,一口咬住葫蘆嘴,灌將起來,吱吱亂叫,也不知是慘叫還是快活。

    “呸,又多一個酒鬼!”盈兒罵道。

    說話間,那人來到山門前,抬頭一看,見沉央站在浮雲飛石上,哈哈笑道:“賢弟,大哥來啦。”頂著頭上物事快步飛奔。

    “誰是你賢弟,你便是陰連山麽?”盈兒喊道,戒備不減。

    “大哥?”

    沉央一怔,趕緊飛身而下,朝那人縱去。

    那人也即加快腳步,二人漸奔漸近,那人把頭頂物事往地上一放,重重一聲響,他卻笑道:“賢弟站在那飛石上,大哥打眼一看,還以為是仙人下凡。殊不知,卻是我家賢弟。賢弟,快看大哥給你帶了甚麽來?”

    這人正是沉央結拜大哥李貌。見得他來,沉央又是驚奇又是感動,低頭朝那物事看去,突然笑道:“是酒。”

    “正是。”

    李貌抹了把汗,笑道:“賢弟獨居山中,定是苦悶,大哥左想右想睡不著,咱們雖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是需得肝膽相照。賢弟在這裏吃苦,大哥怎能在長安享福?便去望仙樓打了美酒百斤,來陪賢弟一醉方休。賢弟,這可是好酒,江南玉壺春,想來也夠喝上兩日。”

    說完,將酒泥揭開,頓時芳香四溢,聞人欲醉。

    沉央心想,百斤玉壺春,何止喝上兩日,便是醉死也可,大哥說我苦悶,其實苦悶的人是他,他家娘子那般待他,怎能不苦悶?

    盈兒按著劍走過來,瞅了李貌一眼,問道:“你便是我家姑爺得結義大哥麽?”大刺刺地。陰連山沒來,來了個大哥,小丫頭心裏很是不樂,她暗想,陰連山怎地還不來?他若不來,世人怎知我盈兒da fa師得厲害?

    聽她問話,李貌笑道:“你便是我賢弟那小丫頭麽,可是叫盈兒,果然粉嫩可愛,聽說嘴巴不饒人。”

    一聽嘴巴不饒人,白靜虛下意識便點頭,就連白猿也在樹梢上點頭,莫步白哈哈大笑。

    眾人盡笑,盈兒見姑爺也笑,頓時禁不住,臉上一紅,朝李貌喝道:“笑甚麽笑?你拿了這壇酒來,是想灌死我姑爺麽?我看你也沒安好心。”

    李貌笑道:“這壇酒值千金。”

    “喝到肚子裏還不是黃湯?山裏已經有個酒鬼了,又多一個。”盈兒嘟嘴道,心想,你若不拿酒來,送上千兩黃金,我盈兒da fa師倒也看得上你,認你是大哥。

    “撲通。”

    便在這時,眾人猛聽一聲悶響,尋聲看去,就見那白猿一頭從樹上栽下來,尾巴翹了兩下,就此不動。

    “它喝醉啦!”白靜虛叫道。

    盈兒大喜,笑道:“這回看你往哪跑?”嗖地一下竄過去,抓著白猿尾巴提起來。果然,那白猿瞪著眼睛卻不知掙紮,仔細一看,眼神迷芒。

    “哈哈哈……”眾人笑將起來。

    當下,各自見過,便朝山上走去。莫步白自告奮勇,扛著酒壇飛奔。沉央邊走邊道:“大哥怎知我在此地?”

    李貌笑道:“賢弟走後第二日,大哥便去長孫府尋你,哪知無人。我便坐在府外喝酒,心想賢弟總會去而複返。喝了醉,醉了睡,睡醒再喝,直到長孫小娘子回來,才知賢弟來這裏了。酒也喝不下,睡也睡不著,便即來尋。”

    沉央聽得心頭一酸,仿佛看見李貌獨坐門外,抱著一壇酒悶喝,轉念又一想,雖說大哥隻當我與他同病相憐,但是大哥連酒也不喝了,覺也不睡了,一心來尋我,這等恩義令人好生敬佩,隻是如今陰連山要來複仇,我怎可牽連他?

    當下便道:“大哥恩義,沉央銘記於心,隻是大哥來得不巧,沉央有一仇人,或將來尋。”

    “仇人?”

    李貌眉頭一挑,笑道:“便是知道有人要來尋仇,李貌才喝不得,睡不著。賢弟莫非忘了,那夜結義時,你我便說過,今生今世需得肝膽相照。莫說甚麽陰連山,陽連山,便是千軍萬馬,大哥也要陪你走上這一遭。人生在世,匆匆百年,隻消你我兄弟恩義,死又何憾?”

    沉央聽得五感俱震,心熱不已,想要說甚麽,卻覺詞窮。盈兒提著白猿尾巴蕩了一下,說道:“這話說得不錯,你確是我家姑爺大哥。”

    李貌笑道:“盈兒da fa師慧眼。”

    “連這你都知道?”盈兒瞪大了眼睛。

    李貌正色道:“我有千裏眼,順風耳,天下沒有事能瞞得過我去。”

    盈兒道:“那你可知道,我家姑爺那夜見得是誰?便是與你結義那夜。”

    “這……”李貌語結,看了一眼沉央。

    沉央搖了搖頭,搖得極緩極緩。

    李貌心領神會,打了個哈哈,笑道:“我當然知道。”

    盈兒立即便道;“是誰?”

    “不就在你眼前麽?”李貌哈哈大笑。

    “呸!”

    被人戲耍,小丫頭惱怒不已,若非這人是姑爺大哥,她定會讓他知道盈兒da fa師戲辱不得。

    到得山上,李貌看著破敗殿群,歎道:“這靜雲台荒廢了許多年,沒想到卻被賢弟看上。不過也算山清水秀,若是常駐於此,倒也令人忘憂。淩波峰上有位貴人,賢弟若要常住,也當尋個時機去拜訪一下。”

    沉央道:“待陰連山之事一了,便去。”

    在西津渡時,他便已知道那位貴人是誰,天下間,愛慕李白風彩得人不在少數,但是最為引人注目得當屬那天子禦妹,無上真三景師。他是道門弟子,自然知道淩波峰上玄都觀住得是何人。

    白靜虛尋了條鐵鏈,盈兒把白猿捆了個結結實實,吊在牆上,它猶未醒來,四肢無力,搭拉著腦袋,嘴裏直冒泡泡。眼見午時已至,盈兒又命白靜虛去尋野味,山上人跡罕止,倒養了不少飛禽走獸。

    盈兒極擅烤肉,把香料灑下去,滾油滴在火堆上,吱吱作響,趁著沉央不注意,她取走了裝有蠱毒那個瓶子。那太上忘情蠱也當真了得,這許多日子過去,竟也不死,隻是頗為萎靡。

    李貌搓著兩手,雙眼精亮,顯然對這烤肉滋味很是期待。

    聞到肉香,白猿幽幽醒來,見自己被吊在牆上,頓時大怒,張牙舞爪。盈兒嫌它刮臊,橫劍一拍,打得它吱吱亂叫。

    它越叫,盈兒越惱,一下接著一下,打得它不叫為止。不過,盈兒倒也沒想要它性命,見它乖順下來,還扔了一塊兔子肉給它。得了肉吃,白猿愈發溫順。當真是猿在牆上,不得不低頭。

    夕陽西下,沉央、莫步白與李貌三人坐在飛石上喝酒,從日滾西山一直喝到星月初起。

    莫步白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地上直喘粗氣,這廝酒量不如劍法。李貌人不可貌相,越喝越來勁,雙眼精亮。

    沉央不勝酒力,又不想掃興,便悄悄伸了根手指頭,默運玄氣,酒從嘴入,卻從指尖流出來。星月稀蒙,李貌一直在說他家娘子是如何如何得美,如何如何得溫柔,自未看見。

    百斤美酒,喝了三成,其中**倒是李貌一人喝了。沉央掃眼看去,隻見他肚子越鼓越厲害,深怕他猛地一口噴將出來。

    李貌渾不在意,一邊摸著肚子,一邊望著靄靄雲海,身影落魄,目光卻極是溫柔,忽而輕輕吟唱: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據。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嚐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星垂於野,月拂樹梢,遠處雲海緩張緩舒,縹緲似煙,耳畔人語低喃,欲語還休,當真是解不盡得萬般愁。

    沉央雖不太懂情事,但卻聽得心頭一悸,當即便道:“她射大哥一箭,大哥卻對她念念不忘。”

    李貌一怔,舉起酒碗猛灌一氣,笑道:“都說人在山中即為仙,呼風喚雨,逍遙天地間。兒女情長本是小事,上不得大雅之堂,也入不得真人之眼。但是,其中滋味便如這酒,喝多了傷身,卻忍不住一喝再喝。”

    沉央見他放浪形骸,又聽他酒後吐真言,心想,甚麽願同塵與灰,也不知那是怎生一個惡毒女人,竟然拿箭射自己夫君。大哥說她美得不可方物,我卻覺如斯心腸,也是毒得冠絕人寰,便冷聲道:“真想見她一見。”

    “你想見她?”李貌卻未聽出沉央心意,猶自雙眼迷惘。

    “是,沉央想見她。”沉央點頭暗想,我若見了她,倒要仔細看看,若是那等惡毒女人,雖不至要她性命,也定要她知恥而羞,也好讓大哥把她真麵目看清,就此忘了她。

    “哈哈,哈哈哈……”

    李貌突然笑將起來,笑得一陣,看著沉央晃了兩下,緩緩倒地,嘟嚷了一句:“天下男人,誰又不想見她?”

    這句話,沉央並未聽清,見二位大哥都已醉了,便想將二人扶起來,突聽一人遠遠笑道:“好酒,好酒,當是江南玉壺春。”

    沉央心頭一凜,低頭看去,便見幾條人影疾竄而來。

    那幾人尚未竄上來,莫步白即醒,打了個哈欠,笑道:“來啦,再不來,莫大爺便睡著了。”

    李貌也歪歪斜斜站起來,拍了拍腰上劍:“賢弟莫怕,有大哥在此,誰也別想傷你分毫,除非我已死。我若死了,賢弟記得每逢佳節,替大哥燒些酒來。切記,不要兌水!”

    沉央聽得好笑又感動。

    “誰敢傷我姑爺?”

    盈兒與白靜虛從遠處奔來,小丫頭手裏扯著根鐵鏈,另一頭栓著白猿。

    眾人嚴陣以待,山下那幾條人影絲毫不懼,竄上飛雲崖。

    沉央冷眼一看,共有八人,其中一人正是那原陽,另有幾人他也極是眼熟。當先一人瘦高身材,穿著水火道袍,約模五六十歲,頭發稀白,攏不住冠,小冠將落未落,看上去頗是滑稽。

    這人負著手,昂然道:“你們誰是沉央?”

    “我便是沉央。”這人定是陰連山無疑了,沉央心想,沒想到他是天地盟中人,竟與這幾人在一起。那幾個麵熟之人,沉央在曲江池見過,正是天地盟甚麽五方五陣,看人數倒是少了一人,想來是死在那夜長安之亂了。

    “你就是沉央?”

    那人冷冷看向沉央,走到酒壇邊坐下,淡然道:“酒是好酒,人卻不是好人。我且問你,老道徒兒易長空可是死在你手?”

    沉央見他並未立即發難,仿佛還要論一論理,便道:“確是死在我手。”

    “為何要殺他?”陰連山拿起一碗酒,嗅了嗅。

    “你那徒兒才不是甚麽好人,他想害我與姑爺,死了活該。”盈兒叫道。

    “哦,易長空不是好人。”

    陰連山端起酒碗,抿了一口:“你是一陽道人得徒弟,按說,我當尋他去,不該來與你這小輩為難,隻是一陽道人已死,我不來尋你,又去何處尋他?”

    沉央冷聲道:“易長空是我所殺,你若要尋仇,自是來尋我。”

    “殺人便得償命,小娃兒,你不怕死?”陰連山一口氣把酒喝光,慢慢站起身來,山風拂起他衣袂,氣勢頓時一變。

    沉央一凜,暗自戒備,冷然道:“殺人是該償命,但也得看殺得是甚麽人,若是易長空,殺之不冤。”

    陰連山嘿嘿一笑:“你說我徒兒該死?”

    “是。”沉央道。

    “是了,他想殺你,你便殺他,他本領不如人,死了倒也活該。天下雖大,大不過一個理去,你有理,老道說不過你,又喝了你得酒,是否該兩清?”陰連山淡淡說道。

    “陰真人。”

    原陽排眾而出,大聲道:“陰真人切莫聽他胡說八道,分明便是他見易道友符法精妙,起了歹心,殺人奪法。”

    陰連山眉頭一皺:“說得也是,小娃兒,你殺了人也就罷了,為何還要盜走符法?你若把符法還來,老道念在玉壺春得份上,也不與你計較。免得天下人笑話,說老道以大欺小。”

    “甚麽符法?我姑爺才不稀罕!”

    盈兒大怒,指著原陽鼻子罵道:“你這惡人,黑心黑肺,狗都不吃。若再胡說八道,我這便殺了你喂狗!”想了一想,山中無狗,便指著白猿道:“喂它!”

    白猿裂了裂嘴,做凶惡狀。

    原陽冷笑道:“他殺得人,我便說不得麽?”

    “究竟是誰在胡說八道?”

    眼見盈兒便要動手,陰連山卻對原陽淡淡說道:“你說他殺了我的徒兒,是為盜走符法。他又說是我徒兒想害他,因而殺了。老道倒也不可偏聽一麵之辭,這樣吧,你去與他鬥一鬥,若是你勝了,老道便信你,若是他勝了,說不得,老道隻好信他。”

    “陰真人,這……”原陽大驚。

    陰連山冷下臉來:“你不去?你若不去,我便縛你去見李左使。想來,李左使手段定是強過老道的,你也很是願意見他。”

    “你,你怎知?”原陽更驚。

    陰連山道:“老道雖然頭發少,眼睛可不花,你那一身本領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老道。你去還是不去?”提起掌來,懸而未落。

    身後六人也即團圍而上,堵住原陽去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