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聆聽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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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怔得一怔,朝著沉央笑了一笑,舉杯便走。人群如海,轉眼即沒。沉央聽得雲裏霧裏,想要追上去問,已是不及。“你可知他是何人?”這時,身旁離人煥忽道。
沉央與這離人煥並無交情,說起來還有得仇隙,自是懶得理他。
離人煥又道:“臥龍在淵,隱於九幽之下,自是常人不識。”
沉央聽得有異,正自細想,突聽遠處響起陣陣喝彩聲,猛一回頭,便見一人光著上身跳入碧潭中,身材極是肥碩,腰上卻纏著綾羅綢緞。
樂聲大作,那人當即起舞,竟然掂著腳尖在那潭中跳起胡璿舞。虧他一身肥肉,動作竟是靈敏無比,腰上綾羅綢緞飛旋起來,直若一麵百花錦盤。越跳越快,越轉越疾。
眾人喝彩連連。
“安祿山安大人,哈哈。”離人煥舉起酒杯笑道。
那人正是三鎮節度使安祿山,此時他旁若無人,揮汗如雨,顧影照憐,挑眉斂眼,竟不似堂堂七尺男兒,而似一豔姿胡女。沉央看得冷笑不已,暗想,皇帝如此辱他,他倒也忍得,越是如此隱忍,越是圖謀非小。
跳罷胡璿舞,安祿山氣喘不已,朝著四麵八方團團抱得一拳,又朝著某處納頭一拜:“皇父在上,受胡兒一拜。”
眾人看去,那處地方站著數十人,也不知他拜得是誰。沉央卻是看得一驚,就在方才安祿山納頭一拜之時,人群中有一人舉起酒杯略略邀了邀,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剛才取他酒盞得人。
“莫非他便是大唐皇帝?”沉央心頭咯噔一跳,轉念又搖了搖頭,皇帝怎會穿布衣,還與人搶酒喝?
“物華天寶之際,又逢聖人壽辰,天子當與眾仙同樂。恭請貴妃娘娘。”一個聲音拖長著嗓子唱道。眾人尋聲看去,隻見一個太監內屬站在一處假山上,沉央心想,這太監定是那高力士,也是個權貴太監,曾與老爺脫鞋。
華樂一變,又是霓裳羽衣曲。
一群女子從遠處走來,當先一女頭挽飛天髻,身披百鳥朝鳳宮裝,由四名宮女扶著,盈盈走來。沉央看得,這女子生得極美極豔,顧盼之時,目光冷冷淡淡,卻令人渾身上下寸寸盡酥。當真是道似無情還有情,冷波斂豔媚自生。
一步一行,步步生香,眾人俱是心頭暗跳。
“這女子定是楊玉環了。”沉央心想。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美,當真是美。”身旁離人煥飲了一口酒,笑道。
楊玉環既來,怎不見大哥?沉央心思不在美人身上,舉目四望,人潮如海,又上哪裏去尋李瑁?
這時,楊玉環與眾貴婦走到一處高台下,微一揚手,朝著人群喚道:“陛下。”她一揚手,所見之人心頭俱是狂跳,看著雪嫩玉手,直盼自己便是那皇帝,恨不得立即上前,把這冰冷如雪,偏又嬌柔無端的絕色美人攬入懷中,好生愛憐。
“哈哈……”
人群中突然響起朗笑聲,一人端著酒杯快步疾走,來到楊玉環身旁,攬著貴妃之腰,向高台走去。楊玉環媚了他一眼,輕輕一笑。眾人不由暗恨,為何自己便享不得這般溫柔。
“他果然便是皇帝。”沉央心頭一沉。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怕是神仙也如此。”離人煥又是一笑。
李隆基與楊玉環來到高台上,舉起酒杯,朝著四麵八方一邀:“今日是太清聖人壽辰,當與萬仙同樂,共謀一醉。再無彼此,也無天子,唯有一酒鬼與頭頂華月。”說完,舉起杯來,一飲而盡。
安祿山笑道:“皇父說得極是,胡兒敬皇父一杯,皇母一杯。”舉起酒杯,一口飲盡,抹了把嘴,看著天上又道:“也敬太清聖人一杯。”
“你這胡兒,太清聖人豈會如你我一般貪酒?”李隆基指著安祿山笑道。
安祿山嘿嘿直笑:“太清聖人居於九天之上,想來必是冷清得很。皇父上察天心,這才辦得瓊樓仙宴,也好讓太清聖人看看這大唐盛世。既如此,太清聖人當與天子同樂,也喝一杯。”不管不顧,舉起酒杯,朝天一敬。
“哈哈哈……”李隆基大笑起來,眾人俱笑。楊玉環微微一笑,沉央看得分明,她在笑時,目中竟然含愁。沉央心想,弑夫惡女,竟也知愁?
當下,華樂又起,便有道人僧人獻法,或是演練法術,或是變幻飛鳥走獸,好不熱鬧。沉央卻看得百無聊奈,倒不是他瞧不起這些幻術與法術,而是他心不在此。不時東看看西看看,想要去尋盈兒與李瑁,但是這般大得地方,又上何處尋去?
正自心焦,一名小太監疾步行來,在他耳旁悄聲道:“掌教老爺,且與我來。”
沉央一驚,定眼看去,這小太監卻是莫步白義子莫虛有。沉央看了一眼離人煥,那離人煥不勝酒力,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他當即隨著莫虛有而去。二人在人群中疾疾一陣穿梭,來到一處暗地。莫虛有四下一看,見無人,便在一根廊柱上叩了兩下。
叩聲未落,地上即現一道芒陣。
莫虛有道:“掌教老爺快去。”
沉央道:“莫大哥呢?”
莫虛有道:“義父與少卿大人在一起,盈兒師叔也在,掌教老爺切莫耽擱。稍後,盈兒師叔自會去尋你。”
沉央心頭大定,跳入芒陣,光影變換,落地之時已然來到地底,抬頭一看,已不見太極宮,隻有顆顆夜明珠散發著柔光。四下一看,前後左右俱是通道,也不知當選那一條。這時,忽聽一個聲音道:“往左是長生殿,往右是光大殿,你是往右還是往左?”
聽得這聲音,沉央回頭即是一拜:“沉央見過婆婆。”
光影一閃,本是空無一人得通道中已多一瞎眼老太婆,鍋碗灶盆擺在洞中,爐子燒得火熱,湯鍋滾著熱氣,桌上放著一顆人頭。
瞎老太婆一邊捏著餛飩一邊說道:“皇帝喜飲酒,然而酒量不佳,小半個時辰後必去光大殿醒酒。你若現下去,定然來得及。”
沉央一愣,不知她為何突然說起皇帝來。
瞎老太婆等了一會,不見沉央說話,便回過頭來,看向沉央:“少年郎,機會隻有一次,你若錯過,便不再來。”
沉央看了一眼那人頭,問道:“婆婆,那長生殿又是何地?”
瞎老太婆把餛飩扔入鍋中,又去切蔥花,邊切邊道:“長生殿便是那楊玉環住處,你若要去那裏,不急,吃上一碗餛飩再去,不收你錢。”
沉央一心要替盈兒除蠱,哪裏等得,當下便道:“婆婆得餛飩,沉央稍後回來再吃。”
“稍後回來,你便見不著老婆子了。”瞎老太婆淡淡說道。
沉央一怔。瞎老太婆又道:“今夜之事一了,老婆子便是zi you身了,替李家守了百餘年,也該老婆子出去逛逛了。少年郎,這碗餛飩你若不吃,便再也吃不著了。”
“婆婆要去何地?”沉央下意識便問。
瞎老太婆走到灶台旁,腳下鐵鏈嘶嘶直響,她撈了一碗餛飩,灑上作料蔥花,往桌上一放,香氣四溢:“你吃還是不吃?”
“吃。婆婆得餛飩最是好吃。”
瞎老太婆與沉央有恩,待他極好,莫說一碗蔥花餛飩,便是人肉餛飩他也不會皺眉頭,當即走到桌旁,捧碗便吃,邊吃邊看那顆人頭,隻見那人頭脖子上血跡未幹,顯是剛死不久。
聽他吃得香甜,瞎老太婆笑道:“少年郎莫怕,老婆子得餛飩最是幹淨。這顆人頭是那李家小子送來,他求老婆子一事,要老婆子送你去長生殿,見他娘子。少年郎,你且猜上一猜,這顆人頭乃是何人?”
沉央心想,那李家小子必是大哥無疑,至於這顆人頭是何人,這我怎知?便搖了搖頭,轉念想起瞎老太婆眼睛已瞎,自是看不見,便道:“婆婆,沉央不知。”
“慢慢吃,別著急。”聽他吃得極快,瞎老太婆笑道:“老婆子賣了一百多年餛飩,每日八十一碗,到得如今老婆子已然算不過來,隻知這是最後一碗。一百多年轉眼便過啦,回想那日卻仿佛便是昨天。人老了,便是活在回憶裏,老婆子雖不是人,卻也不例外。”
沉央聽她說得滄桑孤寂,心頭不由一悸,吃得慢了起來。
瞎老太婆笑道:“少年郎心好,知道老婆子孤單可憐。湯裏灑了許多蔥花,你慢慢吃,便當陪我說會話。”
頓了頓,又道:“茫茫東海,興波起浪,一望而無邊。那海裏有得是稀奇古怪的物事,多得是奇珍異寶,我向來調皮,終日裏四下玩鬧,父親與娘親都管不得我。那一日,我悄悄來到一艘大船下偷聽,聽得船上的人說,四海雖是廣闊,卻不如岸上多彩。我心想,那岸上有甚好玩得,哪裏比得大海?”
沉央捧碗傾聽,默然無語,心想,一念之間,一生之變。
果不其然,便聽瞎老太婆道:“我氣不過,當即便去岸上遊玩,一路往西,果見岸上很是精彩,生老病死,悲歡離合,不一而足。
那一日,來到長安,我從未見過這般大得城池,極是歡喜,便化作人形四處遊玩。突見一人騎馬奔來,渾身染血,身後追著大群甲士。
我看得稀奇,稍一揮手,那些追兵頓時東倒西歪。我抓住那人問他,為何有人追他。那人笑道,我殺了我的兄長,他們來追我也是應當。我見他身受重傷,卻似無事人一般,心下生奇,便跟在他身旁。”
聽到這裏,沉央大吃一驚,暗想,這人定是天河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