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故人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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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微微一笑,掏出十兩銀子與盈兒。
沉央忽道:“你是那離人煥?”
那人正在啃豬蹄,聽得一愣,抬頭看向沉央,辨得一陣:“你,你是那妖道……”
“一陽道人弟子沉央。”
沉央冷冷說道,這人正是在茅山之顛那位離人煥,當時滿山俱是英雄豪傑,這離人煥並不是顯眼,沉央之所以還記得他,那是因為沉央從未忘過那每一張麵孔。
離人煥一怔:“你,你竟然還活著?”
“是,妖道得弟子,豈有那般容易便死。”
沉央冷然一笑,拉著盈兒大步便走。盈兒道:“姑爺,這人是誰?”沉央道:“一個瞎子。”
“瞎子?莫不是茅山上得惡人?”盈兒回過頭,瞪了離人煥一眼,又道:“早知是惡人,盈兒便不賣豬蹄與他了。”沉央道:“終有一日,他會睜開眼睛。”
“是呢,姑爺定會讓他們通通睜開眼睛。”盈兒重重點頭。
沉央大步朝皇城內走去,步伐堅定從容。
一入皇城,方知皇城之大,縱目看去,飛簷翹角,連綿無際。迎頭一道大殿,危然聳入雲端,金碧輝煌,紫氣逼人。匾額上書三個大字,太極宮。
漢白玉長廊上走著一群群宮女,大殿四周肅立著頂盔貫甲得禁衛軍,青衣青冠的鴻臚寺中人遍布四麵八方。
眾人魚貫而進,自有鴻臚寺中人引領而行,盡皆默然。到得太極宮門前,人群分作數列,由一群太監內屬引入太極宮。
走入太極宮,眼前霍然開朗,內中極是廣闊,一眼看不到盡頭,四麵八方早已布得千餘案席,或依假山,或靠曲溪。成百上千宮女穿行於其間,或托玉盤,或抱果籃,或在溪邊放置酒盞,這些宮女盡皆姿色姣好,額點紅妝,身披綾羅,渾似九天仙子,又似飛天神女。正中是一汪碧潭,陣陣清香撲鼻而來。遠處豎著道道屏風,屏風上描龍畫鳳,極盡奢華。
沉央隱隱聽得有調琴聲,想來是那屏風後麵藏著樂師。
到得此地,眾人三五成群,各自落座。沉央與盈兒坐在一處假山上,此處視野開闊,倒是不錯。盈兒撿起一顆果子,嘎吱一聲,嚼得一口,笑道:“真甜。”
沉央放眼四看,他並不是真心來參加這瓊樓仙宴,而是來尋那貴妃娘娘,一是要替盈兒除蠱,二是想要個法子,讓大哥李瑁就此忘了那貴妃娘娘楊玉環,自是無心風景,隻管尋人。尋得一陣,不僅未見著那貴妃娘娘,便是大哥李瑁也未見。
“現下還不是時候,得到夜裏,方能見著人。”
長孫熙月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沉央扭頭一看,便見少卿大人按著劍走上假山,在他們身旁坐了。今日,少卿大人穿著一身官服,眉目極是英挺。長孫熙月端起酒杯端祥,淡然道:“夜裏,若見了那貴妃娘娘,你當如何與她說?”
沉央想了一下,說道:“自是實話實說。”
“怎能實話實說呢?姑爺,她若問你從何得知,你如何答?”盈兒眨著眼睛道。
“這……”沉央語結,若是實話實說,那必將李瑁夜探長生殿一事抖將出來,若是皇帝得知,那豈不是害了大哥性命?
長孫熙月道:“滋事體大,不可莽撞行事。此事既然與壽王殿下有得幹係,壽王殿下自是不可置身事外。稍後,你切莫著急。壽王殿下出身皇家,自非尋常人物,他當知曉其中輕重,你隻消依他之言而行便是。”
“多謝姐姐提醒。”沉央大是慚愧。
長孫熙月又道:“你把盈兒看得重,所來隻為除蠱。然而,在天下人眼裏,還是貴妃性命要緊。依我看來,壽王殿下比你更著急。萬事,當順勢而為。”
“是呢,姑爺把我看得重。極重,極重。”小丫頭笑眯了眼,樂不可支,竟是絲毫也不懼那太上忘情蠱,在她看來,小小蠱兒豈能傷得了盈兒da fa師?盈兒da fa師甚麽也不在乎,隻在乎姑爺怎麽待她。
當下,沉央眼觀鼻,鼻觀心,心觀傷寒雜病論,竟然在這萬千華殿之中打起坐來。
盈兒卻是坐不住,想要奔到溪邊去撈一碗酒來與姑爺喝,長孫熙月微微一笑,朝她搖頭。無奈之下,她隻得吃果子,滿盤果子,不多時便讓她吃了個精光,她又揮手,叫過一名宮女,讓宮女再擺些上來。那宮女見她粉嫩可愛,噗嗤一笑,把籃子裏的果子通通放在她盤裏。
小丫頭吃得滾肚肥圓,直打飽嗝,好不容易挨到日頭西移,星月初起。
星月即起,忽聞華樂成陣。
沉央驀然開眼,定眼看去,便見星月垂下萬道光芒,與殿中微光交融,縹縹緲緲直若瀚海星辰,又似仙家門庭。遠處屏風徐徐降下,露出內中樂師,盡皆盛妝華服,琵琶琴瑟不一而足,奏得卻是霓裳羽衣曲。
樂聲忽高忽低,渾似九天星辰落入海中,叮叮咚咚。
倏而,樂聲漸昂。一物飛於天上,遠看似月,近看則是一輪玉盤。其上站著一名女子,懷中抱著琵琶,微一拔弄,琴弦灑下道道蓮花。
“幻術,幻得其神,難幻其皮。”沉央冷然道。
長孫熙月笑了一笑。
玉盤悄然而降,女子翻飛搖曳,容顏漸漸清晰,竟是極美,淡淡眸光掃過四麵八方。沉央皺眉道:“這便是那貴妃娘娘麽?”
“噗嗤……”
長孫熙月再也禁不住了,嫣然一笑。被她一笑,沉央頓時臉上一紅,作不得聲。盈兒嘟嘴道:“長孫姐姐莫笑我姑爺,依盈兒看來,這人也美得緊,指不定便是那貴妃娘娘呢。”
長孫熙月強忍笑意,說道:“美人雖美,卻隻是宮庭舞姬,怎會是貴妃娘娘?”
“哦……”小丫頭哦了一聲,看向沉央:“姑爺,不是貴妃娘娘。除了皇帝,貴妃娘娘又怎會彈琴與人聽,跳舞與人看?”
沉央大慚,若是地上有個洞,他定然鑽進去,再也不出來。
這時,那盤上女子忽然唱道:“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
唱畢,頭頂突然一黯。
星光與燈光俱滅,四下一派黑暗,樂聲也漸消漸不聞。眾ren da驚,紛紛竊竊私語。沉央運目一看,四周直如墨團,看不透徹,也是吃了一驚,座下又有異動,隱隱聽得紮紮聲響。少傾,樂聲再起,清音曼妙,若有還無。漸而,微光細細,卻是來自那方碧潭中。
眾人禁不住凝神看去,隻見那些許微光之中飛著一隻蝴蝶,渾身盡白,撲騰著雙翅,輕盈冉轉。倏爾,蝴蝶悄然一化,竟化作一名白衣女子,伏在潭中,也不下沉。這女子曲線玲瓏,抱著一把胡琴,露著腳腕,中係一枚銀鈴。微風徐來,鈴聲叮嚀,煞是好聽。稍徐,那女子拔了下胡琴,輕然而起,掂著腳尖跳起舞來。
這一舞,不如胡璿舞那般歡快動人,也不如秦漢宮庭舞那般婉約端莊,然而在座之人,莫論男女老幼盡皆看得忘乎所以,渾然不知身在何方,便連沉央也不例外。第一眼,他便將這女子認出來,正是在長安街頭碰上得那位大食女子,他暗想,她多半便是那大食第一舞姬,這鈴聲很是怪異,竟能牽人神魂。
跳舞時,大食女子有意無意看了沉央一眼。
一舞畢罷,光華驟放,星月再現,燈光也起。掌聲雷動,大食女子抱著胡琴徐徐沉入潭中。屏風後麵的樂師奏起華樂陣陣。
“盈兒呢?”
卻與此時,沉央突地察覺盈兒已不在身邊,長孫熙月也不知去向,而他所在之地也非假山,而是身處一道曲溪旁。這時,殿中人等也已發覺,紛紛嚷將起來。沉央暗想,莫不是與方才座下那異響有關?
“幻術與奇門機關術,了得,了得。”身旁一人笑道。
沉央看去,卻是那離人煥,方才那一變換,竟將他二人換在了一起。“小兄弟,借你一碗酒喝。”沉央正要說話,背後又有一人道,那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徑自探手,在沉央案上端了一盞酒,笑道:“良辰佳日,眾仙同樂,怎能分得彼此?”
沉央大吃一驚,以他如今得本領,竟未察覺那人是何時來到他身後,那人取酒之時,看似不慌不忙,他竟未能看清手法,如何不驚?當即扭頭看去,那人卻已轉身,端著酒盞朝人群多得地方走去。許是察覺沉央目光,那人回過頭來,微微一笑:“取小兄弟一碗酒,應無礙吧?”
沉央看見,這人一身布衣,栽剪得極是合體,身形頎長,腰上掛著一柄劍。辨不出年歲,因其發黑如墨,嘴上卻蓄著三寸花白胡須,眉目英奇,目光冷峻。沉央看他,他也在看沉央,本是端酒微笑,越看眉頭越皺,似在辨認,突然問道:“小兄弟來自何方?”
“嶺南。”沉央道。
“嶺南?原是故人之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