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師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清晨離開薔薇小鎮的。葉清歡最終還是沒能趕上送他。

    謝老師走的前一天晚上，葉清歡睡得很早，那天她似乎特別特別困，腦袋一碰枕頭就睡著了，絲毫沒有聽到屋外的敲門聲，以及謝老師與外婆的說話聲。醒來後，葉清歡在床上呆坐了半響，她隱約記得自己作了一個很是悠長曲折的夢，在夢裏她身著一襲長到腳踝的湖水藍的裙子，赤著腳，一個人穿過一條窄窄的小巷。石階上生滿濕滑的青苔，她不斷奔跑而又不斷地摔倒，手臂、小腿上都滲出血來。整條巷子枝蔓橫生，如同一座複雜的迷宮，每個方向都延伸出無盡的岔路，她一次次地陷入絕境，一次次獨自對著岔路盡頭空空的牆。然而，就在她無比絕望時，昏暗的天空中忽然閃過一道紫色的光，在這道紫光的指引下，她清晰地看到了巷子的出口，那個幽暗的出口通向一條寬廣的河流，河流兩岸落英繽紛，綠柳成行，而河流靠近出口的地方停著一條小小的木船。她奮力地躍上木船，她要隨著船兒漂向遠方，可這時頭頂的紫光突然熄滅了，無邊的黑暗將她包裹。一個接一個的巨浪打來，洶湧的洪水一點點淹沒了她瘦小的身體，最後一片片紅得發黑的薔薇花瓣飄落在墨綠的水麵上……

    葉清歡抱著雙膝坐在床上思索著夢境裏的畫麵，直到她聽到外婆的聲音：“歡歡，歡歡，上學要遲到了！”才從恍惚中驚起，飛快地換衣梳洗，收拾起昨夜淩亂的心境。

    “怎麽這麽晚才起床，是不是這些天學習太辛苦了？”外婆推門進來，慈愛地望著她。

    “不是，外婆，昨晚沒睡好！”葉清歡揉揉略帶紅腫的眼睛。一轉頭，她忽然看見書桌上放著一把大提琴和幾摞書，這不正是謝老師的那把嗎？她輕輕地撫摸琴身，清冷的冬日，靠著溫暖的壁爐，一縷淡淡的木質幽香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裏飄蕩開來。

    “外婆，這？”

    “這是謝老師送你的啊！”

    “謝老師？他，來過嗎？”

    “是啊！謝老師今早走了！他昨晚過來的！旁邊這些書也是他送你的！”外婆指著大提琴旁邊的那摞書。

    葉清歡一本本翻著，正是她在謝老師家常看的那些經典的散文、詩歌集。

    “昨晚謝老師過來說他要走？那，外婆，你為什麽不叫醒我啊？”葉清歡想起自己竟然沒有趕得及去送謝老師，急得眼淚差點都要流了出來。

    “你睡得那麽香，我不忍心叫醒你，謝老師也說，讓你睡，別叫你了。”外婆不解地看著葉清歡，她不明白一向乖巧的小孫女這是怎麽了。

    “他騙我！他就是個騙子！他說了讓我送他的！”葉清歡的心中說不出的難受，她清楚地知道錯過了今晨的相送，也許此生便再也見不到謝老師了。

    “好啦，好啦，別鬧小孩子脾氣了。再不去上學，你可真的要遲到了。我去廚房看看，開水還在灶上呢！”外婆走到房門口，忽然又折回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信封，“對了，謝老師還讓我把這個給你！先上學，回來再看吧。”

    葉清歡接過打開，裏麵是一張樸素的信箋，上麵寫著幾行飄逸的行書：

    清歡：

    離合聚散本是人生常態，今我獨赴遠方，無關他事，隻因欲放下不可言說之過往，開啟生命全新篇章。

    於此任教數月，深感你天賦非常，來日定成大器。臨別無所贈之，惟此舊琴並殘卷幾冊。望你珍惜上天之賜予，驅散前路浮雲，趁青春年少，矢誌奮起，追逐心中月光！

    期待未來某一天，於華美舞台，聆聽你震撼靈魂的大提琴演奏！

    另：今晨大雪，不便煩你相送，望見諒。

    友：謝逸塵“謝老師，你到底去了哪裏？遠方，又究竟有多遠？”清歡的淚一滴滴落在信箋上，將末行幾個深藍色的字暈成模模糊糊的一輪，像被海水揉碎了的破舊月亮。

    窗外的風呼嘯著，雪地上似乎有人在唱歌：

    雪原上蜿蜒的長河血脈中流淌的歌吟遊詩人在夢境鐫刻傳說挽留哪一個過客指尖掠過涼的花朵虹膜沾染湛藍沉默風聲激揚綿長時緩緩降落最初微笑的片刻不能相愛的是遠行者我聽說時光蔓延荒蕪後將野火燒盡琉璃色種下聽錯那句承諾無處萌發那句承諾細發間殘留的淡香睫毛上抖落的霜所有稱為過去的都遺忘寧靜眉宇中隱藏已近了無痕跡的傷陌生神明潔白殿堂全部邂逅都接受喚做安詳最遠的所在叫家鄉追尋的微光在天盡頭或身旁哦，遠方，遠方於葉清歡來說，是窮盡一生也抵達不了的彼岸！（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