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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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謝老師離開學校已經幾個月了,每到一地他都會給葉清歡寄來明信片。空閑時,葉清歡便獨自坐在薔薇花叢下,抱著那些風景各異的明信片翻來覆去地看——湘西、桂林、麗江,還有四川的大涼山,她真想跟著謝老師,將腳印一個一個印在這些地方的山山水水上。
葉清歡好想謝老師,也好想詩詩,這麽久了,詩詩還沒有給她來過信,不知道是不是身在異鄉遇到了什麽難處。阿午的判決已經下來了,因為他犯案時年滿16但未滿18歲,並出於自衛目的,法官酌情判了15年。此後葉清歡去過市郊的監獄許多次,但每次阿午都不願見她,或許,阿午是不想回憶那個改變他一生的夜晚。
初三的最後一個學期過得很快,佩佩她們找茬挑釁過很多次,但每次葉清歡都巧妙地避開了,她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最重要的事情是學習。那段時間,葉清歡拚了命地讀書,就連心愛的大提琴也常常無暇顧及,以致於弦上蒙了厚厚的一層灰。功夫不負有心人,葉清歡終於以全縣第二、全校第一的成績考入了省城的一所重點高中,可高昂的學費令她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對於年邁的外公外婆來說,這實在是個過於沉重的負擔。
外公外婆卻高興得很,他們逢人便說孫女讀書爭氣,為自己長臉了。葉清歡還不止一次看到外婆在深夜裏對著相冊上母親的黑白照片說話,她說“霜兒,歡歡考上了省城的重點高中,我們算對得起你了,可你這個做媽的,卻不知在什麽地方,你怎麽對得起孩子啊?!”每當這時,葉清歡總會悄悄裝作沒看到,然後回房將頭埋在被子裏,任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下來。她恨自己,恨自己不能一日就飛速長大,就賺到足夠多的錢,讓外公外婆的晚年生活從此不用過得這樣清貧節儉。
省城相比薔薇小鎮來說,簡直是個巨大的王國,葉清歡初到之時,很不習慣。她本就不喜歡喧囂嘈雜的都市生活,因而周末總是推掉與同學逛街玩耍,一個人回到小鎮,陪陪外公外婆,打理下後院的花草。
生活平靜而簡單,這天又到了周末,回到家,葉清歡習慣性地打開信箱,謝老師從遠方寄來的明信片已經躺在裏麵好幾天了。明信片整體為灰藍的色調,正麵畫著天空、雲彩、羊群與一個放羊的小男孩,背麵寫著——
清歡,還好嗎?
這一個月我在遙遠的青海,這裏的天很高很藍,這裏的人活得非常艱辛但也非常快樂,如果你來了,一定會愛上這兒的!
對了,還沒祝賀你考上省城重點高中的,省城的生活還習慣嗎?有個朋友曾對我說過,全國知名的大提琴家蘭鬱女士就住在你所在高中後麵的七條巷裏,如果你能拜她為師,琴技一定會獲得大大提升的。
去試試吧,祝好運!
友:謝逸塵“蘭鬱女士?她的大提琴真的拉得那麽好嗎?可是收費也一定很貴啊,我哪有錢學!”葉清歡尋思著。回到自己的小房間裏,她輕輕取下掛在牆上的大提琴,用一塊幹淨的布細細擦拭起琴身和琴弦上的灰塵來。
“歡歡,你真的很想學琴嗎?”不知何時,外婆站在了門口。
“外婆,我……沒呢,我隻是看琴髒了,就擦一擦。現在學習緊張,隻怕以後都沒時間練琴了。”葉清歡低頭掩飾道。
“你這孩子,從小就不會說謊。”外婆笑起來時,眼角的皺紋顯得更深了,“我知道你特別喜歡這玩意,謝老師在這的時候,你每天吃過晚飯去練琴,不知道有多開心,我和你外公看著也高興。再去找個老師好好學學吧,錢你不用擔心,外婆這有!”說著,外婆從懷裏掏出一個古色古香的小盒子來,像孩子般眯縫著眼睛,樂嗬嗬地說,“歡歡啊,快過來看看,這裏麵是什麽?”
“外婆,這裏麵是?”
外婆打開盒子,葉清歡頓時覺得眼前一亮。裏麵裝的竟然都是首飾,翡翠玉鐲、紅玉耳墜,還有一個式樣非常特別的珍珠胸針,東西不多,但每樣看起來都很別致。
外婆拿起一個玉鐲套到清歡細細的手臂上,“這是當年我嫁給你外公時娘家陪嫁的,現在老了,也戴不了啦。拿去當了,可以給你請個好的音樂老師。你們年輕人的世界外婆不懂,但正像謝老師說的那樣,可不能因為家裏條件不好就埋汰了你的天賦啊!”
“外婆,我不要!”葉清歡的眼睛濕潤了,她怎能如此自私,為了自己的夢想而當掉這些陪伴了外婆幾十年的珍貴首飾。葉清歡輕輕地將玉鐲從手腕上取下,放進盒內。然後她將盒子塞到外婆手裏,堅定地說,“外婆,我不會當掉這些首飾的,我也不喜歡學琴!”
“傻孩子,幾件破東西有什麽要緊的,你才是外婆的寶貝!”
“外婆!”葉清歡一頭撲到在外婆的懷裏,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天堂的話,那麽天堂一定就藏在外婆的臂彎之中。無論什麽時候,這裏永遠都是葉清歡最覺得溫暖和安全的地方。
至此以後,葉清歡將學琴的念頭深埋在了心底,她隻想好好讀書,早日學有所成,回報外公外婆的關愛。隻是每次聽到從大提琴上傳來那幽幽的旋律時,她心中的那根弦還是會不自主地顫栗幾下,然後有若有若無的疼痛隱隱約約從靈魂的最深之處傳來。
這一日,學校組織看電影。名導大片,場麵非常轟動。散場後,大家還停留在電影的情境之中,一路興奮地議論著走出劇場。忽然,葉清歡班上的一個女生對著劇場西麵的一個廣告牌尖叫起來:“哇,知名大提琴家蘭鬱,下月要在這裏開個人音樂會!你們看,這個蘭鬱樣子好有氣場!”
“大提琴家蘭鬱!”葉清歡順著這個女生的手指望去,隻見一張巨大的海報上,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端坐著,一襲黑色禮服,眉梢向上挑起,眼神性感冷傲,手中抱著一把深褐色的大提琴。旁邊一行金色的大字:
旅歐華裔優秀大提琴家蘭鬱小姐個人演奏會,月日傾城啟幕刹那間,葉清歡的心好像被什麽東西擊中了。“即使不能拜蘭鬱為師,能夠現場聆聽一次她的表演也好啊!”她想。
第二天,葉清歡趁午休的時間來到劇院,排了很長時間的隊,用省吃儉用了幾個月的錢買了一張蘭鬱大提琴演奏會的票。“看來這個月的大半時間隻能啃方便麵了,不過能夠聽蘭鬱的演奏會,怎麽樣也值!”她美美地想著,耳旁仿佛又響起了小木屋裏那讓她時而憂時而喜的美妙旋律。
蘭鬱演奏會那晚,葉清歡早早收拾妥當,來到劇場外麵。正當她準備檢票進場時,一個衣著樸素的中年女人拉住了她,“姑娘,你是來聽蘭鬱大提琴演奏會的嗎?”
“是啊!”葉清歡不由得一愣。
“你把票賣給我,行不?”那女人懇求道,聽口音她似乎並非本地人。
“啊!這可不行,我排了很久的隊才買到的。”葉清歡連連擺手。
“姑娘,算我求你啦,你就把這票讓給我吧,我給你錢。”那女人仍然不肯放棄。
“可是……”
“我女兒真的很喜歡這位大提琴家,她本來是在省城學音樂的,可身體不好,有嚴重的血液病,不得不退學了。她最大的心願就是聽一場蘭鬱老師的個人演奏會,但這個票實在太難買了。姑娘,你就當做善事,行嗎?”
“你女兒?”
“過來,燕子”那個女人向牆角邊上招了招手,葉清歡這才注意到一個瘦小的女孩子孤零零地站在那,她穿著一件不合時宜的灰色外套,小小的臉蒼白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女人牽起小女孩的手,可憐巴巴地望著葉清歡。
“給,讓小妹妹去聽吧!”葉清歡輕輕將票遞給女人。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不由悲從中來。
“姑娘,真的太謝謝你了!多少錢?”女人忙去挎包裏拿錢。
“不用了!”葉清歡慌忙製止道,“就當我送給小妹妹的!”
“姑娘,你人真好!”女人愣了愣,忙拉了拉身邊的小女孩,“燕子,快謝謝姐姐!”
“謝謝姐姐!”聲音脆脆的,葉清歡不禁鼻子酸了一酸。
女人牽著小女孩去了檢票口,葉清歡看著母女二人的背影,一個人佇立在風裏,靜靜地想著自己的心事。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她聽到劇場內爆發出一陣巨大的響聲,“想必是演奏會開始了”,葉清歡咬咬嘴唇,走到了離劇場門柱最近的地方,既然來了,她當然希望這個夜晚不白白度過——至少能完整地聽上幾支曲子。可是劇場外偌大的廣場上人來人往,車輛的噪音、情侶的竊竊私語還有黃牛黨的電影票叫賣聲混雜在一起,令她這個小小的希望也幾乎變得了奢望。
感謝那晚的風,由於站的位置頗佳,仍然有一些散亂的美妙音符飄到了她的耳朵裏。葉清歡費力地分辨著那些音符,盡管聽得不是很清楚,但憑借上佳的音樂感悟力,她還是漸漸走進了蘭鬱大提琴曲的意境之中,並深深為蘭鬱大提琴技法的嫻熟精妙所折服。更重要的是,從那若有若無、斷斷續續的旋律裏,葉清歡感覺到了傳統大提琴演奏之外的另一層天地——比如,同是表現天鵝的飛翔,謝老師琴聲中的天鵝純淨美麗,如同不染塵俗的夢境,整個畫麵簡單明朗;而蘭鬱琴弦上的天鵝則充滿不羈野性,生命層次更加深邃寬廣,她們每片潔白的羽毛上似乎都寫著一行字——不自由,毋寧死。
葉清歡獨自在風中站了很久,直到整場演奏會結束,一堆人簇擁著蘭鬱出來。盡管閃光燈亮個不停,但葉清歡還是可以透過人群較為清晰看到蘭鬱的樣子——這次,她穿了一襲金色的魚尾式樣禮服,高昂著頭,像支驕傲的鳳凰。
“她這樣的高傲,我沒有錢,基礎也不好,如果我誠心拜她為師,她會收我嗎?”回學校的路上,葉清歡翻來覆去地想著這個問題。終於,對大提琴的熱愛還是占了上風,她決定不管怎樣,仍然試一試,就試那麽一次。(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