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住高樓，有人在深溝；有人光萬丈，有人一身鏽。世人萬千種，浮雲莫去求，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從“玫瑰坊”回來後，葉清歡每晚都睡不好，她總是整晚整晚地做夢，夢到家鄉開滿薔薇的小鎮；夢見唐詩詩穿一條水藍色的裙子，坐在秋千上像天使般發出銀鈴一樣的笑聲。風柔柔地吹著，秋千蕩到了最高處，可就在那一刹那，繩子突然斷了，詩詩從秋千上墜落下來，發出足以讓整個世界崩潰的尖叫……多少次，葉清歡就這樣從夢中驚醒，捂著耳朵從床上坐起，在一片黑暗中靜靜數著自己的心跳。

    葉清歡也越來越不喜歡隨著俞景行一起出去應酬，那些外表光鮮背裏不堪的紳士淑女，那些盛大華麗卻空洞無聊的上流社會派對，讓她覺得無比厭倦。每次身處冠蓋名流之中，華美燈光之下，她的魂魄都會飛出去，而瞳孔裏直接映射出無數張落寞的臉，母親的，外婆的，詩詩的，謝老師的，蘭鬱的，還有朵朵的……他們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不快樂，與她所處場合的燕舞鶯歌、春風撲麵形成巨大的反差。

    為什麽有的人生來便處在金字塔的頂尖，可以一擲千金，隻為一個看上去美輪美奐的虛無夢境？

    為什麽有的人窮盡一生在俗世的泥潭中掙紮，痛苦不堪，卻最終一無所有，隻落得滿身傷痕，鮮血淋漓？

    葉清歡想不明白這些，她的內心充滿了困惑與糾結。但表麵看上去，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白天繼續上課，晚上去俞景行的別墅進行資料整理與文字校對。生活本就是世俗的，她需要這份工作，或者坦白地說，她需要錢！有了錢，她才能繼續學業，才能幫朵朵還清家裏的債，才能為詩詩找回曾經的幸福！她別無選擇，隻有在兩種生活形態的衝撞下以一種自我分裂的形式孤獨地舞蹈！

    接下來的這幾天葉清歡思索了很久，最終她還是決定找俞景行借一筆錢，先解決朵朵的燃眉之急，再用剩餘的錢為詩詩找到新的人生方向。

    “俞先生！”這晚完成工作後，葉清歡來到俞景行的私人工作室門口，鼓起勇氣按響了門鈴。

    “清歡，你找我有什麽事嗎？”門開了，襯衫雪白，西裝筆挺，無論任何時候，俞景行都是一副風度翩翩、不染塵埃的樣子。

    “俞先生，我想向您借10萬元！”葉清歡開門見山，“我一定會還給您的！並且我願意無償為您做兩年的助理。可以嗎？”

    “10萬元？你要這麽多錢幹什麽？”俞景行有些驚訝地看著葉清歡，他知道清歡一向生活節儉，花錢很是節製，更沒有買奢侈品的習慣。

    “我真的很需要這筆錢！”葉清歡平靜地說，“俞先生，至於原由，我目前不能說。但我一定會盡快返還，如果兩年時間不夠，我可以為您連續無償做三年的助理，甚至是四年、五年，工作再多我也不怕！”

    “好！還錢的事不用急，嗬嗬。”俞景行沉思了幾秒，微笑著答應道，“清歡，明天我就安排下屬把錢打到你賬上。”

    “謝謝！謝謝！”葉清歡向俞景行鞠了一躬。

    第二天，葉清歡拿到錢後，馬不停蹄地來到朵朵家，硬塞給朵朵七萬，讓她什麽都別想，先還清外麵的債。然後又買了一大堆生活用品，趕去小巷深處詩詩所住的出租屋裏。

    “你怎麽又來了？”葉清歡趕到時詩詩還剛起床，正在對著鏡子化妝，她披散著頭發，眼圈黑黑的，依然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詩詩，我說過會照顧你的！”葉清歡將各種生活用品從包裝袋裏一樣樣拿出來擺好，又把淩亂的出租屋從頭到尾收拾了一遍。

    “詩詩，你吃了早餐沒？我給你做。”詩詩濃妝下的蒼白臉色讓葉清歡一陣心疼。

    “不用了！我馬上要出去，別煩我！”詩詩對著鏡子晃了晃塗得五顏六色的指甲，在桌上拿起一個亮紅色的小挎包，就往外麵走。

    “哎，等等，詩詩！”葉清歡追到門口一把拉住她，“你又要去哪啊？”

    “你管我？”詩詩不屑地看著葉清歡，“我去約會，也要經過你的批準啊？”

    “詩詩，這些錢足夠你用幾個月了，答應我不要出去跟外麵那些不正經的男人交往。”葉清歡急忙從包裏拿出用舊報紙包好的剩餘的三萬元，塞到詩詩手裏。

    “這是我的電話號碼，你在任何時候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葉清歡遞給詩詩一張小紙條。“對了，還有這些！”想了想，葉清歡又從包裏翻出一堆花花綠綠的廣告宣傳手冊來，“你看看，我給你找了一些學校。你想學電腦，還是學服裝設計？”

    “怎麽？可憐我！”唐詩詩將報紙包好的錢與那堆花花綠綠的紙狠狠往地上一摔，“學你媽的學，我什麽都不學，我就喜歡現在的生活，怎麽樣？”

    “詩詩！”葉清歡還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可唐詩詩已經沒耐心再聽葉清歡講下去了，她拿著挎包徑直奪門而去，隻留下葉清歡一個人在出租屋內收拾殘局。

    看著唐詩詩遠去的身影，葉清歡無奈地歎了口氣，她明白現在的唐詩詩已經從甜美可人的小姑娘變成了一個傷痕累累，對世界充滿恨意的叛逆女孩，但她依然深信隻要有愛的澆灌和滋潤，隻要有人真正付出關心，折翼天使也可以重新飛翔。

    離開出租屋，葉清歡趕地鐵回到學校，下午有三節專業課，是絕對不能耽誤的。下課後，她胡亂吃了點東西後，又馬上往俞景行的別墅趕——俞景行幫了她這麽大一個忙，除了更加賣力地工作，她想不出還有什麽好的報答方法。

    待葉清歡忙完一天所有的事情，再次回到學校時已是深夜，宿舍門口昏黃的燈光下站著的是一個她所熟悉的灰色影子。

    “清歡，你終於回來了？”陸家成呆呆地望著她，眼神有些靦腆，而更多的是擔憂。

    “陸家成，這麽晚你還在等我嗎？其實你不需要對我這麽好的……”葉清歡有些不知所措。

    “清歡，現在你每天回來得越來越晚了，你到底有什麽困難，為什麽就是不願意跟我說呢？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擔心你！”陸家成臉漲得通紅，眼睛裏發出灼熱的光。

    “謝謝你的關心，我自己能解決的。”葉清歡故作平靜地說。

    “難道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嗎？”陸家成直視著葉清歡的眼睛，“我是真的喜歡你！從見到你第一眼起就喜歡了！我很想和你在一起，我會好好照顧你的，絕對不會讓你像現在這麽辛苦！”

    葉清歡沉默了。她怎麽會不明白呢？那些每日早讀時悄悄放在她抽屜裏的牛奶和麵包，那本偷偷塞到她書包裏，專為她而整理的一絲不苟的課堂筆記，還有那份當別人對著俞景行的豪車說三道四時義無反顧站出來為她說話的情意，她什麽都明白，隻是她沒法說服自己接受這樣一份感情，她不相信自己能夠擁有如此簡單明朗的幸福。

    “謝謝你，家成。但我目前沒想過戀愛，很對不起！”葉清歡避開陸家成火熱的目光，匆匆走進樓梯口。

    “清歡！”陸家成呆呆地看著她清瘦修長的背影，大叫道：“我不會放棄的！我會一直等你！”

    葉清歡的生活愈來愈忙碌緊張，俞景行安排給她各種林林總總的事務，帶她出席各種公眾活動，有時還會親自教她譜曲和練琴。在頻繁的相處中，葉清歡發現俞景行確實是個極有魅力的男人，他不僅琴藝高超，更舉止瀟灑，進退有度；他的身邊從來不缺主動投懷送抱的美女，但他似乎對這些美女並沒有太多興趣，行為極其君子，從來不給小報記者留下任何挖掘桃色緋聞的機會。

    朵朵來找過葉清歡好幾次，她高興地告訴葉清歡她奶奶的病好了許多，父親也保證今後不再去賭了。除了“月色迷離”，朵朵現在還同時去好幾個場子唱歌，她知道那七萬元是葉清歡借的，因而迫切希望能早日還上一部分。而詩詩還是老樣子，每次葉清歡去看她，她都不冷不熱，化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濃妝，帶著玩世不恭的笑。但令葉清歡欣慰的是，至少詩詩現在對她的態度已經不那麽抗拒了。

    會好起來的，葉清歡堅信，就像一到春天樹便會重新長出綠葉子一樣，隻要有愛，生活就還能繼續，友誼就還能複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