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菲醒來的時候，睜眼就看見床前的高景年，那雙深邃黑亮的眼睛，多了幾許倦色和憂心。

    無論怎麽樣，能第一眼看見心心念念的人，最安心不過了。

    看見她醒了，高景年眼睛一亮，唇邊有一抹欣喜，啞聲說：“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孩子，還在嗎？”

    程菲第一時間捂著腹部，內心有劇烈的不安，直愣愣地看著高景年。

    “沒事，送院及時，醫生說暫時保住了胎兒。不過此後必須臥床休息，直到體內激素升到安全值才可以出院。”

    程菲繃緊的神經這才一鬆，她舔了舔唇：“還好…”

    高景年沉沉地看著她，幽幽的眼神，探不到底。

    她的在意更讓他心情複雜。

    如果在意，為什麽冒著危險去照顧方偉？

    如果不在意，為什麽表現得那麽緊張？

    他心裏一聲長歎，卻把一杯溫開水送到她唇邊：“喝點水吧。”

    程菲心裏一暖，就著他手裏喝了兩口水。

    她很清楚自己的舉動，萬一引發嚴重後果導致胎兒不保，高景年一定不會原諒她。

    幸好胎兒沒事。

    倘若是在方偉昏迷之前知道懷孕，她一定歡歡喜喜地跑到高景年身邊，告訴他，他要做爸爸了。可以想象，他會抱著她，笑著，在她耳邊說著溫馨的話……他們是肯定是一對幸福的夫妻。

    可惜，偏偏是在方偉昏迷之後！

    方偉是為了救她才被車撞昏迷，如果不是他推開她，隻怕她的命運跟他一樣！

    是的，方偉有護工照料，可是，如果她不親自來照料，她更加內疚不安！

    她選擇了置孩子的安危不顧而來照顧他……沒辦法，人生總有不能逃避的選擇題……她逃不過……

    無論她做了哪種選擇，也逃不開內心的譴責……

    幸好，孩子沒事…

    高景年也沒有責怪她……

    想到這裏，程菲輕輕拉著他的手，滿眼都是內疚，說：“景年…”

    “不用說了，我知道了。我不怪你，你安心休息吧。醫生說你必須臥床休息。”

    程菲點點頭，帶著感動。

    他總是寬厚溫和的，也能第一眼看穿她所想。

    高景年看著她，忽然淡淡地說：“剛才醫生告訴我，方偉醒了。”

    “真的？”程菲本來憔悴的臉上煥發特別光彩，她一把握著高景年的手，激動地問：“真的嗎？他什麽時候醒的？你沒有騙我吧？”

    高景年臉色一震，整個人有片刻的怔愣。他感覺到手上的力道，程菲握得很用力！

    心裏有一種東西在此刻崩塌。

    他調整了呼吸後，說：“在一個小時前，醫生說方偉醒過來了，手腳會動，也能說幾句簡單的話，照這樣的情況，估計兩三個月內會恢複正常人水平。”

    “太好了，他沒事，他沒事！”程菲收回視線，沒有焦點的到處晃動，語聲哽咽：“謝天謝地，他沒事，他沒事！”

    本來她沒什麽力氣的，現在聽到這個消息，一下子充滿力量，她想翻身下床：“我要去看他。”

    高景年騰地站起來，按住她，低聲怒吼：“你瘋了！不準！”

    程菲一呆，抬頭便看見一張暗沉的麵孔，眼光閃閃，非常淩厲。

    “為什麽？”她第一次看見高景年動怒，問得有些膽怯。

    “醫生怎麽吩咐的你忘了嗎？臥床休息！”高景年本來一直都在隱忍著，但程菲的舉動已經超過他的忍耐。

    “可我現在感覺好多了，我就過去看他一眼，好嗎？看他一眼，我就回來繼續臥床休息。”程菲哀求著，她記掛著方偉，在知道他離開了鬼門關後，壓在她心頭的愧疚終於移去了。

    她再也不用背負著精神枷鎖！

    高景年看著她那雙大眼睛裏，黑亮的眼珠如同點墨，帶著絲絲的哀求，她在求他，讓她去看望另一個男人，在她需要臥床休息保胎的時候。

    他在那一刻突然覺得很悲涼。

    他沉默了好一陣子，盡量把激動憤怒的情緒壓下去，輕聲說：“我知道你關心他，可是，他現在剛醒來，醫生要替他做一係列的檢查，以及後續的康複刺激，為了不影響治療效果，醫院是禁止外人探望的。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隨時找醫生了解方偉的最新情況，然後告訴你，好嗎？”

    “也隻能這樣了。”程菲有些失望無奈，那股激動的勁頭過了後，她開始感覺腹部又有了那種不舒服感，忍不住蹙了蹙眉頭。

    “怎麽了？”高景年緊張起來。

    “不舒服。”程菲輕哼一聲。

    高景年臉色一暗，他握了握拳頭，隨之放鬆，“那你趕緊睡下來，我去找醫生過來看看是怎麽回事。”

    “嗯。”

    程菲在醫院臥床休息了一個月，經過醫生的精心治療，胎兒情況終於穩定了，可以出院了。

    而方偉情況恢複比想象中的快速，他可以坐起來，還能喝下一大碗粥，灰白精瘦的臉龐逐漸豐腴起來。

    這天，程菲收拾行李，打算等高景年過來的時候，一起去看望方偉。

    誰知道等了半天，都不見高景年過來。

    打他手機關機，打給他秘書，才知道，高景年今天出國了！

    “他去了什麽國家？什麽時候走的？”這個消息太突然了，程菲非常震驚，同時心裏湧起強烈的情緒，他竟然一聲不吭地出國？

    “集團跟歐洲酒店集團簽了合同，準備在歐洲開拓精品酒店市場，本來這個項目安排了其他人負責，高總不知道為什麽自動請纓，早上就坐了飛機離開，飛去意大利，隻怕這一去，得要一年才回來。”

    一年才回來？高景年竟然一年才回來？

    他是存心丟下她是吧？

    他怎麽能丟下她？

    程菲手腳在抖，腦裏迷亂一片。

    “程菲。”

    門口有人叫喚著她。

    程菲下意識地抬頭，看見了一張清瘦平和的麵孔，方偉坐在輪椅上，護工推著他進來了。

    程菲勉強擠出笑容：“方偉，你今天氣色不錯。”

    方偉留意到她的臉色，並不好看，問：“你怎麽了？看上去並不開心。”

    程菲歎口氣，低聲說：“高景年今天去意大利了，他在那邊開拓市場，估計要一年才回來。”

    “他事先沒跟你說嗎？”方偉微微驚訝。

    “沒有。現在已經聯係不上他了。”程菲苦笑，“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說離開就離開，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她伸手按在腹部。

    腹部有兩人的結晶，為什麽他可以狠心丟下她？

    “不行，我要去找他。”

    程菲想問清楚他決絕地離開她的原因。

    他已經丟下她一次，還想丟下第二次嗎？

    “你不能去！”方偉攔在門口。

    “為什麽？”程菲不解。

    “高景年臨走時，跟我說了很多話，他托我照顧你。”

    “他要你照顧我？”程菲幾乎要笑出來，他什麽意思，讓方偉照顧她，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什麽責任都不用負嗎？

    他這樣做，是顯示他的偉大和高尚嗎？

    “是的，他真的這麽說，他讓你好好養胎。他之所以出國，一是工作所需，二是想想清楚你和他之間的感情。”

    那天高景年對方偉說了很多話，此刻仍然能清晰地再方偉耳邊響起。

    “程菲心裏還是忘不了你，你是我們之間的一根刺，隻要你的存在，我們之間的感情始終都會受影響。我要離開一段時間，出國工作是最好的選擇。她現在懷著孕，麻煩你替我照顧她。”

    “高景年，你是個懦夫。不敢麵對就逃跑。”方偉忍不住譏諷他，“既然你要逃避，如果程菲最終選擇了我，到時你可別後悔。”

    “我尊重她的選擇。”高景年說完這話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方偉隻覺高景年懦弱，既然他退出了，他一定要把程菲搶回來，他有這個信心。

    “我和他之間的感情還需要想清楚嗎？”程菲幾乎一口血噴出來，心裏那個恨啊。為什麽他直到此刻還不明白她的心意？

    “我一定要找到他。我現在就出國。”

    “菲菲，這麽懦弱的男人，你為什麽要留戀他？你為什麽就不給我一個機會？你明明還是愛著我的啊，不然為什麽親自照顧我？”

    方偉看見她那麽堅決，急了。

    程菲看著方偉，他清減了很多，但是仍無礙他俊美的容顏。過一段時間康複後，他仍然是那個意氣風發、英挺俊朗的氣質男子，擁有大筆的財富，良好的素養，出眾的外形，無疑是一眾年輕女子追逐的對象。

    可惜啊，她現在的心已不在方偉身上。

    程菲搖搖頭：“方偉，當初救了我，我很感動，也很愧疚，這也是為什麽不顧身體不舒服堅持要照顧你的原因。我不願意欠你的情，所以就把情還給你。也許是這個原因讓高景年誤會了。他思慮過重了，才會做出這種逃避的行為。既然你現在恢複良好，那麽我和你之間已經兩清了，以後你會找到你的幸福，我也有我的幸福。”

    方偉緊握著輪椅扶手，臉色凝重：“菲菲，我不願意放手。請相信我，我可以給你幸福。”

    “不，我不需要你給我幸福，我的幸福我會尋找。”

    程菲說完，深深地看著他。她想用力地記住他。因為，也許將來他將會淡出記憶。

    “謝謝你曾經留給我美好的記憶。這輩子，相遇一場，隻要你安好，我就滿足了。”

    方偉突然沒了光華。程菲這話，顯然是做訣別。

    她要徹底地離開他啊。

    可是，他能做什麽？他無能為力。

    “我也是，很高興你能來，不遺憾你離開。請你記住，隻要你轉身，你一定會看見我。”

    他不能失了風度。

    程菲再次深深地看他一眼，抿唇微微一笑，“謝謝。”

    ……

    程菲離開醫院，直奔機場，訂了最近的一班去意大利的飛機。

    高景年的秘書告訴她，高景年在意大利的米蘭。

    十幾小時的飛機顛簸後，她有些疲倦地出現一處哥特式建築的公寓門前。

    這是高景年在意大利住所。

    隻是，她吃了個閉門羹，門衛告訴她，高景年外出，不在房裏。

    她有些失望，人生路不熟，一時沒地方可去，便在附近的露天咖啡館，點了些點心喝咖啡，打算邊喝咖啡便等他回來。

    暖洋洋的陽光灑在身上，讓人慵懶而充滿倦意。

    街頭幹淨而安靜，路邊的小花開得燦爛，鮮豔的紅色，讓人心情愉悅。

    一陣風吹過來，把程菲麵前的餐巾紙吹落在地。

    她打算彎腰去撿，然後腹部的墜重感，讓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孕婦，不能直接彎腰，而是采用半蹲的姿勢。

    她正準備去撿，一陣皮鞋叩打石板路的悶沉聲響起。

    順著方向看過去，便看見一雙擦得呈亮的皮鞋出現在視線內。

    她還沒反應過來，一雙骨節分手的大手，把地上的餐巾紙撿了起來，跟著一陣溫柔的歎息聲：“你還是不知輕重，怎麽就不考慮到自己的身體情況？”

    程菲身體一震，整個人呆住了，視線往上，便看見那張熟悉的麵孔，那雙清亮淡然的眼眸，眼眸裏的關切讓程菲終於明白，眼前的人一直都是愛著她的。

    隻是，他為什麽一聲不吭就走？非要自己跨洋過海地找他？

    怨氣湧上來，她馬上站起來，想走。

    誰知道被一隻大手一拉，程菲的身體就往後倒，撞入一個熟悉而寬厚的懷抱中，熟悉好聞的氣味，縈繞在她的鼻翼裏，那麽的馨香，那麽的綿長，還有那麽一點的觸動。

    “放開我。”她叫著，想掙紮。

    “我已經在你身邊了，你想去哪裏？”

    高景年緊緊地擁抱著她，仿佛一鬆手，她就會跑掉一樣。

    “你不覺得過分嗎？說走就走，沒跟我打一聲招呼，還跟方偉說讓他照顧我，你當我是什麽？物品？”

    “看見你不顧一切去照顧方偉，原來你把方偉擺在了那麽重要的位置，我其實真的很難過，也沒底，不知道你究竟多愛我。所以我才想離開一段時間，真的想靜一靜。我給自己設置一個期限，如果你十天內你不來找我，我就馬上回國找你，沒想到你那麽快就過來了，我終於明白，我在你心裏的位置。”

    高景年把頭晾在程菲的肩膀上，溫柔地說著。

    程菲握了握拳頭，咬牙切齒地說：“高景年，你年紀還小嗎，三番四次地試探我！我恨你！”

    她負氣地別過頭，不願意看高景年。她恨他的反複恨他的試探更恨他的害怕懷疑。

    “可是，我愛你。”

    低沉暗啞的聲音，充滿了繾綣魅惑。他雙手捧起她的臉，定定地看著她，灼熱而深情。

    程菲被灼得睜不開眼，隻得閉上眼睛。

    忽然間唇上一沉，高景年吻了下來…

    全書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