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開始了嗎？”馮一楠清了清嗓子。

    寬敞的圓形會議室裏，吳氏集團管理層正在召開月度總結會議，各部門高管圍著會議桌危襟正坐，一色正裝，除了珊珊悉數出席。

    董事長吳正雄到底是上了年紀，這樣冗長的會議他有些坐不住，他想上個廁所。“小馮，你說的這個事情，在我們今天議事日程上嗎？今天必須解決嗎？會後你可以跟方總單獨溝通，不必非要我列席吧？”

    馮一楠扶了扶眼鏡，謙卑地笑了笑，隨後切換了嚴肅的表情，“董事長，請原諒我今天如此唐突，您必須參與旁聽。恰恰相反，這件事很早以前我就跟方總溝通過了，不僅如此，我也是受方總委派，做了一份詳細的關於我們集團一位高管的職業背景調查，我認為全體同仁早知早好，凡事預之則立不預則廢！”

    全部在場人員齊齊將目光投向方逸晨。

    方逸晨右臂吊著夾板紗布，黑毛衫外麵披著一件青色西裝，額頭上貼著一塊OK布，黝黑的膚色顯得他愈發沉深，大漠歸來之後，他的目光變得更加憂鬱迷離。他眼神放空，沉默不語。

    吳正雄看了看馮一楠，又轉身看了看身邊的方逸晨，不知所以然。

    “我們吳氏集團的管理層當中，居然深藏著一名臥底記者！”馮一楠擲地有聲地說道，高管們麵麵相覷，議論紛紛。

    “大家不要急，請看大屏幕！”

    一份圖文並茂的PPT在眾人麵前展開。

    “嗬嗬，在座的諸位，這張麵孔相信大家絕對不會陌生。從今年8月25日到10月15日，整整50天裏，我們在一起辦公，在一起開會，在一起受訓，在一個飯堂就餐，人們紛紛讚揚，這是一個精明幹練的女人，這是集團的新血，這是集團的棟梁。But，你們錯了，你們其實對她一無所知。那麽，這個腔調老好的女人到底是個什麽人呢？潘珊，本名淳於珊珊，真實身份是《南粵人物周刊》一名暗訪記者，綽號‘獨眼瑪麗’……”

    保羅舉手示意發言，不出馮一楠所料，這個家夥肯定第一個出來砸場。

    “記者又怎麽樣？我從高中起就接觸各種記者，記者讓我名氣越來越大，記者讓我粉絲越來越多，記者讓我的Money越賺越厚，看不到記者我就寢食難安自我懷疑悲觀厭世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我全靠記者刷存在感，那什麽，我愛記者！”

    “別鬧，聽我把話說完。我們是科技產業，信息是我們的第一生命，技術核心更是我們賴以生存的法寶。保羅，你也不想你辛辛苦苦研發出來的成果變成別人的盤中餐吧？”

    “唉！你說到這裏我倒真餓了，這樣吧，你Call幾份肯德基大桶吧，耽擱我們全體人員的就餐時間就為了說這些？要麽，披薩也行！”保羅攤了攤手。

    馮一楠看出來了，保羅成功地孤立了他，這是成心要跟他過不去，他決定不再理他當他是死人。“我接著說，淳於珊珊，畢業於日本橫濱大學視覺傳達係，學士學位。畢業之後進入報業集團，傳聞其最擅長利用色相達成自己的目的，成功地采訪過商界、文化界、體育界各路精英，幾乎無人拒訪，唯一拒絕接受其采訪的是楊絳。此人在行事作風上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機會主義分子，為了煮熟自己一枚雞蛋，不惜燒毀別人一幢房子！為了追蹤中國說唱界所謂的殿堂級教父MC瑞文，她千辛萬苦打進吳氏集團內部，將觸手伸進各個部門搜集信息，無所不用其極。我認為，這樣的做法本身有悖於吳氏集團企業文化首詣——‘誠信’，這個人的人品與集團毫不匹配。即使站在新聞界的角度來講，這樣做，也是有悖職業道德的。總之，德不配位的一下句是什麽？我想在座的各位自有明確的答案……”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我看是在說你自己吧？”鮑聿明冷冷地望著馮一楠，“即使是方總授意你例行調查，但是並沒有授權你會上宣讀。誰給你的權力當眾泄私憤？不論如何，我佩服珊珊，尤其是她的執行力是一流的，隻有無能的人才總拿道德說事兒，跟她比你就是個LOW逼！”

    “哼，請你注意你的素質！”馮一楠冷笑著說。

    “少在那裏放素質屁了！除了素質你一無所有！”鮑聿明大怒。

    “喂，我說，自己人不打自己人。”朱迪洋洋得意插嘴，“自打她一腳踏進來，吳氏便開始分崩離析，內部矛盾越來越多。兄弟鬩牆，便宜了外人，不值當吧？她傲得很，我敢說她壓根沒把我們任何一個人放在眼裏，她是來玩的。如果一個人總需要別人做大量的人際協調工作，那麽就算再有才，也是個Trouble”

    “Trouble？”很少開口的吳夢潔發話了，“管理層換血是要帶來一定的排異反應的，這些都是成本，你怎麽不算算回報？怕麻煩就幹脆不要開公司了。問題的關鍵在於我們的核心信息是否外泄，在我看來並沒有嘛。”

    朱迪當眾被打耳光很不開心她想給這個太子女一點顏色看看，“沒錯，我同意吳大小姐的高見，既然不怕麻煩就再找一個企劃部經理來好了！”

    吳夢潔幹脆都不看她，冷冷說道：“理論上，任何人都是可以被替代的。”

    “安靜，大家不要吵，保持安靜！”言罷吳正雄伸長了脖子，用探尋的目光看著馮一楠，“你的話，講完了？”

    馮一楠用力點了點頭，透著幾分得意。

    “那方總什麽意見？”吳正雄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

    方逸晨稍稍蹙了下眉頭，依舊沉默不語。

    “我說小方啊，自打從內蒙回來，你就悶悶不樂的樣子。原本就是去過個節，度個假，開個心，大家都心疼你讓你借機放鬆放鬆，比賽成績什麽的一點都不重要，不要思想負擔太大。”

    未等方逸晨回話，吳正雄又扭頭轉向主席台上的馮一楠，“你不要站那麽高，下來，我有高血壓，小馮啊，再聘請一個新的企劃部經理需要多久？”

    “一周時間！”馮一楠感覺象是喝了六月的雪水，萬般舒心。

    “尋找一個專業的品牌策劃機構呢？”吳正雄突然將聲音提高了八度。

    “這個……”馮一楠低頭略一沉吟。

    “比如象傑美、湯遜、電通，多年來，我們吳氏一貫財務狀況良好，以現有的實力完全可以找到更優秀的合作夥伴嘛。那麽多世界五百強公司財力雄厚，為什麽不自己養企劃人員呢？為什麽不成立自己的廣告公司啊？為什麽不成立萬寶路廣告、沃爾瑪廣告？自家公司養市場調研人員、自家公司養營銷師這是中國企業的一大特色！這是中國自古以來農耕文明社會遺留下來的自給自足經濟的遺傳病。錢，省了，眼界，變小了，得不償失！所以，專業的事，就要交給專業的公司去辦！我強烈建議在廣告營銷方麵，尋求第三方合作，小方你的意見如何？”吳正雄言罷盯著方逸晨。

    方逸晨嘴唇動了一下，依然沒有說出任何話來。

    吳正雄思味深長地笑了笑，“我們要尋找一個什麽樣的優秀合作夥伴呢？小馮，拿筆記下來。”馮一楠象是得了尚方寶劍，忙不迭地跑回座位上，“咳咳”兩聲嘩嘩翻開本子，保羅鄙夷地看著他撇了撇嘴。

    “首先，這個合作夥伴要全麵梳理我們的經營思想，從消費者需求倒推，反觀我們之前的設計、生產、營銷、銷售、渠道，從產品造型到廣告訴求，統統要來一個全麵顛覆。我們要站在距離真理最近的地方！找到這家機構需要多長時間？需要多少預算？”

    “這個嘛？”馮一楠為難了，末了他一咬牙，“一年追加一個億的廣告費是最基本的。”

    “好！多久能找到？不行可以招標！”

    “招標？全球範圍嗎？”馮一楠興奮得要死，貌似拿到了正大光明匾後麵的建儲匣，他覺著幸福來得有點突然。

    “你現在心中有方向了嗎？”吳正雄追問道。

    “董事長，說實話，暫時沒有。我覺著這是方總需要決策的事情，你說對吧，方總？”馮一楠陰險地盯著方逸晨。

    方逸晨依舊眼視前方，諱莫如深。

    “我倒是有一個明確的選擇！”吳正雄從容談道，“我心目中早已有了一個理想的合作夥伴。自打我結識了這個夥伴，我的眼界變得開闊了，思路突然清晰了。從前，吳氏集團理科生隻手遮天，我曾經為集結了天下最好的理科英才洋洋自得。但是，我現在思想轉變了，我看到了自己的短板，我看到了自己的盲區，我決定文理兼通，兩條腿走路。這個夥伴提升了我，這是‘帝師’級的智囊，你們知道這個夥伴是誰嗎？”

    大家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彼此默默交換著眼神，馮一楠直覺天心難測。

    “這個人就是潘珊，哦，確切地說——淳於珊珊……”

    方逸晨聽到這個名字，抬起頭來望著窗外，長出了一口氣。

    “我的話並不矛盾，小方，那個第三方品牌策劃機構，接著尋找，直到找到為止。珊珊以後不要做細務了，一個女孩子總加班做什麽呢？她隻負責斧正方向，監督第三方合作公司即可。”

    方逸晨默然點了點頭。

    吳正雄接著說，“淳於珊珊，短短50天，她為我們整個集團主要環節的工作校正了方向，我是說她為我們省了一個億為好呢，還是賺了一個億為好呢？再者，什麽叫做人才？唯‘仁、智、勇’而已！為了雜誌社一個指令上天下海掘地三尺，試問我們目之所及，誰有這份執著和勇氣？誰有這樣堅強的意誌？做人，就是要做一款全地型車，不論人生之路的路況多麽糟糕，你都不能翻車。這個女孩子人才難得，不，她是個天才，可遇不可求。小馮你要挽留住她，你們HR的功夫要做足，人沒了我唯你是問！”

    “一定要簽訂競業協議！保護商業機密也是HR的職責！”

    “不用！”

    “可是，一個人品有問題的人，還是白紙黑字為好！”馮一楠打算絕地反擊。

    “人品？道德？哼！”吳正雄的雙層下巴一頓一頓，“看事要看本質，看人要看大節。道德是個好東西，這個不用討論了。不要以為道德是你自家飼養的家禽，不僅歸你所有還會下蛋。道德當然是個好東西，但是，這個世上，隻要是好東西，就容易被人利用！別跟我說你是好人，請你走過來，跟我說你是能人！”

    馮一楠汗立馬下來了。

    吳正雄臉色一變，“說起道德，你倒是提醒了我，馮一楠……”吳正雄拿起桌上的萬寶龍鋼筆，指了指馮一楠的鼻子，“不要以為我是瞎子聾子，你自己的職業背景調查，寫一份詳細的報告上來給我。就這樣！散會！”

    說罷，吳正雄整整西服，起身大步走出會議室。（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