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一身潔白的OL裝，站在會議室外的大廳裏，徘徊不前。巨大的落地窗冰淩一般斜抹著，將陽光全部放進來，人站在那裏如同身處冰宮。她望著腳下的各色商務大廈，感受它們耀眼的折射，不時又低頭看看手裏捏著的雪白信封。

    吳正雄和方逸晨剛好走出會議室，迎頭碰上珊珊。

    珊珊遲疑著走上前去，“董事長，我是上來遞交辭呈的，先跟您打個招呼。感謝您這段時間給我的諄諄教誨，受益終生，謝謝您！”言罷珊珊呈30度角鞠了個躬。

    “哦，辭職？我耳朵沒聽錯吧？最近聽力有些下降估計我是太老了，嗬嗬。”吳正雄笑嗬嗬地說道，又回頭看了看方逸晨，“這個，我可是做不了主，我沒有權限啊！”

    珊珊抬頭不解地看著董事長。

    “這個要問方總的意見，嗬嗬！”吳正雄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他慈詳地看著珊珊，“小姑娘，別胡鬧了，我們可是舍不得你呢？我感覺我們的合作關係，才剛剛開始！你說是不是啊小方？”

    方逸晨垂著頭，並不看任何人。

    珊珊扭頭看了看方逸晨，近十天不見，他原本頎長的身材愈顯消瘦，眼神更加撲朔迷離，令人琢磨不透。

    “嗬嗬，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吳正雄大笑著一路走開，龍行虎步，頗有大將之風。他把這一對男女單獨留下，他覺著他們之間是應該有一場對話的。

    方逸晨依舊一語不發，他衝珊珊紳士地點了一下頭，算是打了個招呼，之後他挪動腳步，緊隨吳正雄而去。

    寬廣的大廳裏，珊珊孑然而立。她四處張望了一下，隻有服務台的特蕾莎在看著她，又突然佯裝無事埋頭整理材料。不知道為什麽，珊珊突然有種巨大的失落。方逸晨臉上象是掛了霜，他是那樣冷酷無情，象是一頭冰封千年的猛獁象，冰冷堅硬，盡管腳下的凍土如此難挨，他依然不情願起身，寧可靜靜地躺在極寒地帶，千年萬世。

    卡爾頓酒店一個房間裏飄出歡快的鋼琴聲，托尼穿著橘紅色的絲綢襯衫，黝黑的肌膚被午後的陽光照得閃閃發亮，他靈活的手指在琴鍵上上下翻飛，隨著節奏悠然晃動著身體，帶著爵士樂手特有的灑脫不羈。他彈奏的是肖邦的《小貓園舞曲》，跟新古典主義風格的房間十分搭配，琴架上鎏金水晶花瓶裏插著一大束白玫瑰，散發著一縷幽香。

    方逸晨顯然被這個場麵感染了，他倚在琴邊，微笑著，不時呷一口紅酒。

    一曲終了，方逸晨舉杯示意，兩人相視一笑。

    “哦，我親愛的朋友，謝謝你來廣州看我。你爽約了哦，整整10天！看到你身體複原我十分欣慰，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以為會在你的葬禮上彈奏一曲肖邦的《離別曲》，哈哈哈！”托尼大笑著，潔白的貝齒一閃。

    “嗬嗬，怎麽會？雖然我很喜歡《離別曲》，也很喜歡你的演奏風格，但現在去見上帝還太早。等我百年之後吧，你來替我送行。就象這次，不見不散！你一定不會爽約！”

    “哦，我喜歡這個提議！”

    “真的難以想像，《小貓園舞曲》和《離別曲》是一個人創作出來的。一個人短短39年的生命，情緒跨度這麽大，也許人生就是悲欣交集。”方逸晨低頭晃動著酒杯。

    “是的，非常感謝去年秋天你寄給我的英文版《李商隱詩集》，還有你在郵件裏的詳盡釋意。我非常喜歡那句‘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這跟《離別曲》有異曲同功之妙，你不得不承認，藝術是相通的，就象全世界的水都是相通的。”

    “說得好，異曲同功，世界大同。”

    “我在深夜裏時常冥想，其實我並不孤獨，我有許許多多的朋友，我們息息相通，心心相映，隻是他們跟我不在同一個時空而已。肖邦、巴赫、德彪西、貝式芬、莫紮特、柏拉圖、歌德、黑格爾、莎士比亞、羅素、葉芝、波德萊爾、拜倫、米開郎琪羅、達芬奇、拉斐爾、畢加索……或是通過音樂、或是通過文字、或是通過繪畫，上下幾千年，我們在不同的時空裏通過各種媒介盡情交流，直抒己見，彼此傳情。‘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嗯嗯，我想起來了就是這句。我們象是同在一個盛大的Party，我們遙相舉杯夜夜笙歌，永不散場，你說我怎麽會孤獨呢？上帝很慷慨，他賜給了我們豐盈的世界，不同時空情投意合的朋友，他也給我帶來了同一時空的朋友，比如你。”

    “謝謝，你的話帶給我許多啟示，我的朋友原本不多。自從荒川櫻離世之後，我感覺自己徹底成了孤兒。不過，除你之外，我最近又認識了一位新朋友，她很優秀，我想把她介紹給你。”

    “是一位女士吧？”

    “哦，你也許太過聰明，我還在猶豫這件事。”

    “哦，我親愛的朋友，想做就去做吧，不要讓痛苦和磨難侵蝕你的意誌。長金蘋果的樹總是挨打最多，我知道你曾經走過一段痛苦的日子。但是，這個世界沒有跨不過去的海灣，象你的祖先鄭和一樣勇敢地遠航到肯尼亞，如果他再遠走一點，或許《紐約時報》會是中文的。嗬嗬，勇敢地去做你想做的事，去見你想見的人。趁現在。”

    “就現在？”

    “人生苦短！”

    “可是……”

    “我們現在把酒言歡，轉瞬就在彼此的葬禮上暗自垂淚，聽著肖邦。區別隻是你先走或是我先。”托尼誇張地舉起雙手仰視屋頂，“肖邦會在天上對你說，我親愛的MC瑞文，你的人生遠不如我精彩，雖然我隻活了39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