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讚成董事長的提議，他說的那些品牌公司，不落地不符合中國國情。”保羅故作神秘地搖搖頭。

    “為什麽呢？傑美廣告的大BOSS是我偶像！傑美得了很多戛納大獎。”珊珊不解地問道。

    “為什麽？太繞！”保羅一邊拚命吃著壽司一邊說道，“你想想，我們的消費群體都是中產階級吧？買車買房都是家庭婦女拍板吧？然後中國的中產和美國的中產還不一樣。美國婦女基本不用工作，在家裏一邊吸地一邊洗碗一邊看電視廣告，你可以盡情繞盡情炫技，拿出戛納水準的廣告片給她們灌迷昏湯。中國不行，比如你，已經很中產了吧？但你得上班，生活節奏飛快，你哪裏有時間去細品那些龜毛的狗屁內涵？我敢跟你賭100美金在這個城市裏你唯一能記住的廣告就是名品創優10元店‘統統10元！統統10元！’——成本隻有一塊錢的POP！也就是說，在現中國傳達比創意更重要，秒懂，知道嘛……”為了對得起珊珊親手做的三文魚紫菜壽司，保羅竭力講解著。

    “可是……”珊珊覺著貌似有道理卻又哪點不對！

    正在這時，方逸晨推門走進她的辦公室正色道：“珊珊，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珊珊衝保羅吐了下舌頭，起身跟著出去了。

    方逸晨自己坐到老板台後麵，並不請珊珊落座，“明年的宣傳計劃，還有招標方案，你什麽時候能拿出來？能給我一個準確的時間節點嗎，口頭表達也行，就現在！”為了配合情緒，他摔到桌子上一摞紙！

    “嗯，巧了，我正在跟保羅谘詢這件事。關於品牌機構的選擇，我想先跟他溝通一下……”珊珊筆直地站在那裏，象是被罰站的小學生。

    “溝通？你以為口才好就叫溝通？你以為巧舌如簧就叫溝通？溝通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很多時候有效溝通是無聲的，比如一個完美的方案擺在我麵前，那些A4紙都在跟我溝通！”方逸晨氣乎乎地說！

    “現在是午餐時間……”珊珊覺著他有點嚇人，囁嚅著嘴唇說道。

    “為什麽你們女人交流工作的時候總是帶那麽多感情色彩？總試圖模糊界限？我要的是精準、時間、效率！”方逸晨想要的是縱橫有致的一匹布，而珊珊卻扔給她一團霧氣，這是他最忌諱的，這世上居然有一樣東西他無法梳理，於是他發作了。

    珊珊感到眼前這個人不可理喻，即使是上司，他也無權讓全世界都跟著他的思維模式思考問題。“好吧，我不會溝通，我一副榴蓮臉，我一副撲克臉，我下午就給您一頁A4紙，你跟它好好溝通吧，我辭職我不做了！”說罷她氣乎乎地摔門而去！

    一整個下午珊珊心情都壞透了，在心裏默念了一千遍EQ，又一頭紮進洗手間洗了二十遍手，依然無法平息怒火。末了，她拿起手機發了一條朋友圈——“千江有水千江月，萬裏無雲萬裏天！”保羅第一個跑來評論：“這是什麽意思啊？中國傳統文化每天都這麽博大精深！”鮑聿明隨後跟貼，“笨蛋！她說的是一千條江裏有一千個老公！”珊珊哭笑不得，隨手刪了。

    珊珊走出亞摩斯大廈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她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心緒亂得很。秋高氣爽，正是散步的好季節，市中心燈紅酒綠車水馬龍，星巴克、吉野家、麥當勞、必勝客比肩林立，到處是衣著光鮮的時髦男女。行至深圳大戲院廣場，一對青年男女正在借著路燈的光打羽毛球，一個不小心羽毛球彈到了珊珊額頭上，她竟毫無知覺，繼續向前走著，男青年跑上來很誠懇地道歉，嚇了她一跳！珊珊感覺自己象是丟了魂兒，她的魂兒落在內蒙古掉進了天鵝湖，真的需要哪位熱心人打撈上來再順豐深圳。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任何體麵的酒吧咖啡廳想想就喘不過氣來，她需要這深秋的冷風拍打一下大腦。整整60天過去了，失去，不停地失去，自從接受這個采訪任務一頭紮亞摩斯大廈，珊珊的生活就在不停地做減法。采訪查理的事毫無頭緒，失去社長的信任，接著又失去胡岩，最後再失去……方逸晨變得愈發冰冷，他們之間的關係重新歸零。僅僅60天而已，她的生活來了一次殘酷的刷機，一個人怎麽可以在短時間內失去這麽多？莫非這也是一種深圳效率？

    廣場上坐著一位賣藝的老大爺，衣裳襤褸在寒風中吃力地拉著二胡，珊珊頗有些不忍，翻出皮夾，那裏並沒有零錢，她索性扯出一張大鈔塞進大爺手裏，並不理他的千恩萬謝，起身接著向前走。

    走著走著，遠處傳來悠揚的口琴聲，隨著風向時斷時續，纏綿惆悵。珊珊手裏的小包一甩一甩，伴隨這琴聲一路走了很遠，不時駐足，側耳細聽，旋律是“從草原來到天安門廣場，高舉金杯把讚歌唱……”沒錯，是《草原讚歌》。華燈初上，秋風颯爽，這口琴倒也十分應景。珊珊繼續向前走著，發覺這琴聲越來越近，貌似這人跟了很久，想必是才剛廣場上賣藝的，也想討幾個零花錢，現在乞討都成跟蹤式了啊？想到這裏她突然止步轉身，在她身後十米開外的地方，吹口琴的男子驀然止步，那人套著一件灰色呢子商務外套，立起領子，看不清麵貌，末了，他放下口琴緩緩抬起頭來，竟然是方逸晨！

    他站在不遠處，衝她揮了揮手，笑得很好看。

    “告訴我，你還有什麽不會的？”珊珊可不打算笑，她一臉嚴肅。

    “嗯，鋼琴還沒有考過四級，跆拳道還很綠，打保齡總是洗溝，圍棋壓根不會，不懂得什麽叫撲克臉，還有，不會哄珊珊大記者開心！”方逸晨兩手插進褲管，灑脫地走過來。

    “那跟我有什麽關係？明天我們就不在一棟樓裏辦公了！”珊珊說完扭頭就走。

    方逸晨緊追了幾步，扯住她的袖子，珊珊用力甩開他！

    “不要走好嗎？今天是我不對，我道歉！我請求你留下來，吳氏需要你！”方逸晨望著她的眼睛誠懇地說道。

    “我不在乎啊，”珊珊象個小女孩兒一樣歪頭看他，“吳氏嘛，是不錯！可是象這樣的公司智聯上很多啊。再有，我喜歡新聞界，多變、刺激、自由。大公司太不透氣了，所謂珠丸之珍，雀不祈彈；金鼎之貴，魚不求烹。”珊珊一邊說著一邊隨意地甩著包包。

    “董事長對你很欣賞，你一走了之他會傷心的，你知道知遇之恩怎麽寫吧？”方逸晨急了。“知和遇要拆開來看，‘遇’指待遇，當然這個你可能不稀罕，我毫不懷疑你去哪裏都是高薪，但是‘知’字就一字難求了。他知道你，他懂你，一個人活在世上無非求個尊重和理解，這就是我這麽多年來一直追逐他的原因！”方逸晨緊跟著珊珊的腳步，高聲說道，他幾乎是在喊。

    “那又如何？我尊重吳正雄，當他是父親，當他是好朋友，我們完全可以保持終生友誼嘛，體外循環獻計獻策！”珊珊扭頭白了他一眼，腳步變得更快了。

    “我以我個人名義……”方逸晨一個箭步邁到珊珊麵前，攔住她的去路。

    “What”珊珊把耳朵湊上去。

    “我以我個人名義挽留你，是我自己，我自己舍不得你走，現在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向你傾吐的秘密最多，我們已經成了知己。”不知道為什麽方逸晨的聲音越來越弱。

    “知己啊，我知己五六個啊藍的紅的比如陶思思啦保羅鮑聿明什麽的不差你一個！”珊珊吊而郎當地甩甩頭，起身接著走，“哼！損友，讓開……”

    “你不能走……”方逸晨急了，一把扯住珊珊猛地將她抱在懷裏，珊珊有些傻了，她呆呆得一動不動，懵懂間用頭頂蹭著方逸晨的下巴，這是一個多麽完美的高度啊，這個該死的男人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優點？

    “我承認，我看到你和保羅在一起，我不開心。”方逸晨緊緊地抱住珊珊死不放手，“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不開心你跟別的男人說話。我想看到你，不管是什麽場合，我一看到生機勃勃的你就覺著踏實就覺著欣喜，覺著生活會有轉機。同時我也在抵製這種東西，所以我冷漠，我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帶給一個女人幸福，我覺著自己不夠格。我想克製自己不去想你，但是今天我終於發現，我沒有這種能力！”方逸晨終於情感決堤，珊珊感受著他加快的心跳，惶恐地不知道從何說起。半晌，方逸晨的胳膊稍稍鬆動了一些，珊珊終於可以透透氣了，她仰起臉來看他，這是一個多麽英俊的男人啊。

    “可以不走嗎？”方逸晨卑微地望著她的眼睛。

    “我……”

    “不要跟我說你男朋友也有三四個！”

    “可這一切，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嗬嗬，我想，應該是上次你從培訓室爬出去那一瞬間吧。”

    “嗬嗬，真是好討厭。”

    “好吧，不開玩笑……其實……”

    “其實什麽？”

    “一見鍾情。”

    “……”

    “可以不走嘛？珊珊！”

    “我……”

    “……”

    “我……餓啦！”珊珊調皮地擠了下鼻子。

    “嗬嗬，你就是一個全副鎧甲的小女孩兒！”方逸晨釋然地笑了，“想吃什麽？我帶你去……”

    “我要吃天婦羅蝦！”（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