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珊珊拉開錄音室的門，默默站在方逸晨身後，看他忙碌的身影。她埋頭從衣兜裏掏出那隻煤精老鼠，看了看，不知該如何向方逸晨開口。

    末了，她隻遞給了他U盤。

    “這個小家夥怎麽沒自己前來？他就那麽忙？或許程序員都是這個樣子吧。”方逸晨一邊說著一邊將U盤插進電腦，取出音頻文件，試聽了一下，然後拷貝粘貼鋪在伴奏音軌下方的第一行，“嗬嗬，好夥計！第一個交上來的，快手，我喜歡！”

    音箱裏飄出穆龍吟動人的歌喉，末了，以一句歌詞結束——“每個生命都是奇跡！”

    “嗬嗬，每個生命都是奇跡！這個是電影《賓虛》的最後一句台詞。這小子涉獵很廣啊，看來平日很用功。他才21歲，前途未可限量！”方逸晨一邊說著一邊欣慰地點頭，象是一個老教授遇到了得意門生。“牛！硬氣！等我們將來有了孩子，也要淬火煉鋼一般磨練他！”

    “每個生命都是奇跡……”珊珊嘴裏默念著，強忍住眼淚。

    不大一會，方逸晨就看出來了，女人有心事。

    他站起身來，雙手握住她的肩膀，深情地看著她，“珊珊，你怎麽了？悶悶不樂的樣子，好象還哭過。最近你的臉色一直不好，沒有血色，你應該去曬曬太陽不要總宅在家裏，最好把煙戒了，改天我開車帶你去海邊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再有，有什麽心事盡可以跟我講，不要忘了，我們是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

    “我，我想找你好好談談。”珊珊緩緩抬起頭，望著方逸晨，“這裏太悶了，我透不過氣來，我受不了這個地板蠟的味道，走吧，我們去花園裏說。”

    方逸晨順手從椅子背上撩起夾克，披在珊珊身上，疑惑不解地跟著她出去了。

    兩人默默站在遊泳池邊，盯著水裏月亮的倒影，天氣很冷，珊珊在不停發抖。

    方逸晨走過去，將她輕輕摟在懷裏，“這樣暖和一點了吧，珊，我發現自己真的是很笨。那天你送男孩兒們戒指，我忽然想到，我居然什麽都沒有送過你。你闖進我的生活，改變了這裏的一切，這真好！房間裏忽然有了生氣，有插花、有茶藝，還有熱氣騰騰的奶油洋蔥湯，碎片兒都跟著吃胖了。嗬嗬，還有那隻修車用的線手套做成的布娃娃，我喜歡那個小禮物。每次我看到你乖乖的坐在那裏，象個淑女一樣擺弄著花束，我就感覺你象我孩子的母親，你應該是這幢別墅的女主人。夜裏我們在浴缸裏擁抱在一起讀葉芝的詩‘來吧，人間的孩子，到水邊和荒野來吧，和一個精靈手牽手，這世上哭聲太多，你不懂的。’嗬嗬，《被偷走的孩子》，知道嘛珊珊，你就是我生命中那個精靈，我喜歡你的孩子氣，那是我所不曾有過的，我一生下來就蒼老不已。我跨過水邊和荒野，千山萬水找到你，我想我們永遠在一起。你不要再去調皮，不要再去冒險，不要再去麵對恐懼和未知，我想，隻要你愛上了一個人，你就會喜歡上一成不變的生活。你去日本還回去一枚戒指，你為我付出太多，所以，我要還給你一個……”

    說罷，他從懷裏掏出一隻精致的盒子遞給珊珊，上麵印著“Bvlgari”。

    她木然打開，裏麵是一枚精美絕倫的巴洛克風格方型水鑽戒指。

    “珊珊，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麽顏色的寶石，但我喜歡你穿白衣服的樣子，白玉生香花解語。這枚戒指的語言就是——純潔！”

    她將那枚戒指拿在手裏，在月光下轉動著，感受著鑽石璀璨鋒利的光，“逸晨，這個訂製的，要貴過你的跑車吧？”

    “那些我都不感興趣，我不喜歡物化的生活。除非可以它們可以物化我的語言，可以替我發聲，讓我顯得不再那麽嘴笨。我愛你，珊珊！”說罷他將她緊緊摟在懷裏。

    珊珊趴在方逸晨溫暖的胸膛裏，感覺萬般不舍，他之於她來說，是情侶，是朋友，是夥伴，是父親，她想一輩子就這樣靜靜呆著，宇宙洪荒，地球消亡，永不分離，或是分離的下一秒就死掉。荒川櫻說得沒錯，他是這樣一個獨一無二的男人，即使墜入地獄，他也是那裏的一抹亮色，地獄因他而美麗。

    “她還活著……”珊珊倚在方逸晨懷裏氣若遊絲地說道，“我看到她了。”

    “什麽？誰還活著？你看到誰了？”

    “那個女人……跳海沒死，隻是腦部受傷，她瞎了……”

    方逸晨忽然凝固了，他一動不動摟著珊珊，兩條胳膊變得僵直。

    珊珊感覺他的胸膛正在熄火，於是她掙脫出來，仰臉看他，“我覺著你應該知情，我和她已經見過一麵，在京都清水寺，彼此客氣地聊了一會。她現在日子過得很悲涼，世界對於她來說一片黑暗，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坐在牆角默默咀嚼著過去，回憶著曾經。從日本回來我一直在矛盾著要不要告訴你，剛剛我想明白了，每個生命都是奇跡，隻要是知情，隻要是個人，隻要還有良知，就不該向你隱瞞實情。”

    “你是說，櫻……”

    “是的……”

    方逸晨忽然鬆開雙手，愣忡許久，他向前疾行了幾步，又折回，大口地喘著氣仰天無語，末了他咬緊牙吐出一句，“艾米，你真的是好瀟灑……甩給我一句謊言，接著去你的派對派對派對，卻讓我整整痛苦了三年！三年！你真夠殘忍，真夠無恥……”然後他猛地衝到遊泳池邊，蹲在地上捂起臉來放聲大哭。

    他哭得如此劇烈，如此不能自已，如此倉惶絕望，這哭聲在夜裏久久回蕩，他在盡情宣泄三年裏無盡的思念和壓抑，仿佛眼前的泳池都無法裝下他的淚水。

    看著他劇烈抖動的肩膀，珊珊默默退後了幾步，很明顯，他嚇到她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