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日本看她。”方逸晨兩手插進褲袋裏，眯起眼盯著一望無際的大海。

    西湧海岸，兩人並肩一起，久久矗立。短短幾天，方逸晨消瘦了許多，也蒼老了許多。

    “去吧，你不去，我才會覺著你無情無義一文不值。”珊珊迷茫地看著遠處礁石腳下的細浪，一臉聽天由命的樣子。

    “最近發生太多事情了。”方逸晨甩了甩被海風吹亂的前額發梢，“我真是個禍害，沾到我的人非死即傷。我想，這一切該結束了。等我把《尋渡》後期做完，給幾個孩子一個交待，我就離開。嗬嗬，尋渡，所謂善醫人者不自醫，渡人者不能自渡，這真是個諷刺。我們走吧！”

    珊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方逸晨扳過她的肩膀，她仍固執地別過臉去，她低頭用鞋尖撥了撥腳下的海沙，“嗬嗬，交待。”

    “走吧！珊珊，我們回去，這裏太冷。曬曬太陽你的臉色好多了。”

    “你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不要再固執了，這裏有什麽好看的呢？又不是旅遊旺季，人影都沒一個。”

    “我喜歡看海，因為海總在那裏。”珊珊慘淡一笑，無限心事。

    方逸晨一甩頭，“嗬嗬，這怎麽可能？你想我會第二次把一個女孩兒單獨留在海邊嗎？”

    珊珊抬起頭，從容不迫，眼神明亮，“放心好了，我不是她。”

    方逸晨猶疑地看了看她，滿腹心事掉頭走了。

    珊珊獨自一人站在海邊，直到方逸晨的銀色奧迪超跑消失在盤山公路盡頭，她才茫然收回視線。他開車速度極快，顯然，他是帶著一股憤懣之氣離開的。

    她盯著那條蜿蜒的山路，嘴裏默念道：“逸晨，你悔棋……”

    入夜，黑黢黢的雲塊壓在海天交界，海岸線劃過一彎白色滾邊，臨近子時，潮汐漸退，隻有小酒吧依然燈火通明音樂喧囂。珊珊捧著頭，不勝酒力，昏昏欲睡，為了身邊的阿寅，她強打精神。

    阿寅畢竟年輕，興致不減，他一小口一小口灌著小瓶啤，不是怕酒量不夠，而是怕一下子喝醉，浪費這無數次夢裏期許的的場景。

    “嗬嗬，珊珊，我不是在做夢吧？你居然大老遠跑來看我，還陪我喝酒。夏天那會子你不辭而別，扔下老子一個，我以為我一輩子都會這樣獨自喝悶酒了。嗬嗬，萬萬沒想到，真真是山水有相逢。”說到這裏阿寅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傻瓜，我……我有什麽好？”珊珊象個醉漢一樣淩空擺著手嘴裏呢喃著，“我是一個多麽差勁的女人，為了篇破稿子，不擇手段百般接近你，上次……你一刀劈了我一了百了，死了大家心靜。”

    “嗬嗬，別說傻話了，我才不會那麽浪費，你知道你有多好麽？”

    “嗯嗯，我好，我最好，我覺著我死了最好。”珊珊終於撐不住，一頭栽倒在酒桌上，捂著臉，嚶嚶哭起來。

    “阿珊，你為什麽那麽傻呢？跟哥說說，你是怎麽想的？荒川櫻活著這種事你也跟師父說，你是不是傻？一個男人的初戀對於他來說很重要，你為什麽要告訴他？等你跟他結婚之後再說你會死嘛？你那麽聰明的女人還用我教你？你為什麽不事先找我商量一下再做決定？還當我是兄弟嘛？別跟我說你喝醉了，你酒量好得很！喂，醒醒，喂，你醒醒……”阿寅用力搖晃著她，珊珊一動不動。

    正在這時，桌上手機響起，阿寅用力拍了拍珊珊的臉，無果，他隻好猶疑著接起。

    “阿寅，珊珊是不是在你那裏？”電話那邊方逸晨聲音略顯沙啞。

    “嗯，是的，師傅。她隻是有點不開心，喝醉了，睡過去了。”

    方逸晨久久沉默，末了，他長歎一聲，“好的我知道了，謝謝，替我照顧好她。”

    “喂，師傅，您還是親自過來一趟吧……”未等阿寅說完，方逸晨果斷掛了電話。

    阿寅盯著黑沉沉的海麵，不知所措。

    接下來的三天裏，珊珊沒有去上班，她在忙著穆龍吟葬禮的事。

    整整三天裏，方逸晨沒有給過她一個電話。她很清楚，他在反複研磨，明辨是非，確認一件事“是對的還是錯的”對他來說很重要，要給他預留時間。他想清楚自然會做些什麽，每個人都會為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做些什麽。

    穆龍吟母親十分剛強，她給珊珊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葬禮上，她沒有任何失態之舉，甚至可以說是極為平靜。她跟珊珊並肩站在骨灰龕前，隻淺淺歎息了一聲，“這孩子天生命苦，都說正月十五出生屬羊的人一生大悲。命理上說，這孩子‘父子刑克，夫妻失合，好爭好鬥，前景慘淡。’村裏老人們說，給孩子起個名字叫龍吟罷，龍抬頭，騙騙閻王小鬼，它們會以為他是二月二生人就放過他了，誰想最後還是落得這個下場。哎！早走了倒也好，免得活受罪。”言罷她戴上墨鏡，獨自步行走出骨灰堂，潔淨的大理石地麵映著她孤零零的倒影，女人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

    所有的人都走淨，骨灰堂裏隻剩下珊珊和伯爵兩個人。

    珊珊準備了一大束白玫瑰，放在穆龍吟的照片前，雙手合十默念著：“我想你一定會覺著白菊俗氣，所以選了玫瑰，你雖生而貧賤卻靈魂高貴。Mayyoursoulrestinpeace！”

    伯爵象隻紅眼兔子，胡亂上了柱香，他對著他的照片說道：“你個傻X，老子要用你的骨灰做貓砂，誰讓你那麽傻來著，為了個破機巴女人！值麽？老子還要寫一首歌Diss你，把你罵得體無完膚，再打印出來燒給你，要你在地下也不能消停。對，我就是這麽狠！誰讓你不理我來著，有本事給我托夢啊！來呀！我們尬舞！靠，把我一人兒扔下，沒人陪我玩，沒人陪我喝酒，沒人陪我泡妞，沒人聽我吹牛逼侃大山！媽媽爸爸不要我，你也不要我，師傅要去日本，然後珊珊也自閉了，你們都耍我，不帶我玩，這日子沒法過了。”

    末了，他顫抖著雙手，從兜裏掏出一盒嘉禧緣香煙和一枚火機，畢恭畢敬擺在骨灰盒前，那裏還有一隻嶄新的SonyMP3，裏麵存著《尋渡》。（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