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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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漢三和柳條兒回到燕城時,蘇覓音和商昨昔還在那裏。蘇覓音親自帶他們去認屍。

    但其實沒什麽好認的,時隔那麽久,屍體都成白骨了。

    可他們還是認出了一具孩童屍體,因為她的遺物是個大頭娃娃。蘇覓音說,掘出屍骨時,那娃娃就在。那是鐵漢三親手給丫丫做的、她最喜歡的玩具。

    蘇覓音還給他們看了牙行的情形,還有一些抄沒出來的金銀寶貝。

    在儲大器的家產中,有兩件很特殊的東西,是兩張雪白的、半點雜毛也無的狐狸皮。柳條兒知道,大的那張是她賣出去的母狐狸,至於小的那張

    肥子說,丫丫是為了看小狐狸才跑上山。

    丫丫見到了小狐狸,然後不知道什麽原因,他們遇上了儲大器,一起落入他手中,結果人和狐狸都死了。

    柳條兒從來沒有這麽悔恨過自己的人生沒有賣母狐狸就好了、沒有讓鐵漢三掠過燕城,專心上山尋人就好了。

    「是我的錯,是我不好如果我夜探牙行時,有多一點勇氣,再多找一會兒,也許我可以救回丫丫」天哪!那晚牙行在慶祝!他們慶祝什麽?他們和那個禦史捉到了漂亮的小女孩,正在玩樂?

    鐵漢三滿眼的淚,心在滴血。

    他還記得丫丫收到大頭娃娃時,甜甜軟軟地謝阿爹,她親著他臉頰時,那種溫暖是如此動人心弦。

    但現在,她不會再開口了,她也不再有溫度了。

    「別說了」他大吼。他不知道該怪誰,柳條兒探牙行那回,受了多大的傷,他很清楚,如果她真的再多找一會兒,她現在已經沒命了。

    不能怪柳條兒,她夠勇敢了。

    但是丫丫死了,可憐的丫丫,她今年才十一歲。

    是他的錯!他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孩子,是他不好!

    他的吼聲讓柳條兒心一驚,他的悲傷卻讓她心碎。

    她再也說不出話,怔愣地看著兩張狐狸皮,還有大頭娃娃。

    鐵漢三閉上眼,喘了很久,幾個字迸出齒縫。

    「對不起,柳兒,我不是怪妳。」真的,他對她一點怨言也沒有。他隻是心裏累積了太多的痛苦,忍不住爆發了。

    她了解地點頭,又懊惱地咬唇,把嘴唇都咬破了。

    她知道他不怪她,但她無法不怨恨自己。

    如果沒有她,這些事都不會發生

    她的心好痛,但她哭不出來,隻能呆呆地站著。

    「二位請節哀順便。」蘇覓音卻很清楚,一個家庭發生這種事,兩口子要不互相推拖,要不就像鐵漢三和柳條兒一樣,把罪過都攬在自己身上。可事實是,他們都沒錯。「這件事的根本問題出在官府管理不當,以致昏官橫行、牙販子作惡,蘇某才應致上最大歉意。」

    「小捕快,這關妳什麽事?」商昨昔同情鐵漢三一家人的遭遇,但他還是不喜歡看到老婆低頭委屈的樣子。她已經是個百年難求的好官了。

    蘇覓音瞪他一眼,商昨昔不得不咬牙,跟著一起鞠躬致意。他心裏想把那個禦史和那些涉案的地方官、牙販子全砍上一百遍。

    鐵漢三避過不受禮,他知道這些事與蘇覓音他們無關。

    他勉強收拾情緒,跟蘇覓音二人道了謝,並隨同他們去辦理手續,以便將丫丫的屍骨領回家。

    他想帶著柳條兒一起,但她拒絕了。他有些落寞。現下他很需要她陪在身邊。

    柳條兒等到大家都離開後,才崩潰跪倒地麵。

    她看著大頭娃娃,丫丫到死都帶著它,可見她有多麽喜歡它。她一定很舍不得她的阿爹吧?他們父女感情一向很好的,卻因為她,讓他們不得不分離。

    「丫丫,對不起、對不起」她無法原諒那夜從牙行逃離的自己。

    但更讓她痛苦的是,她不敢看鐵漢三。剛剛他牽她的時候,她的心突然被一陣愧疚淹沒了。

    她無法呼吸,居然害怕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她不明白這種恐懼是什麽,但她知道這一輩子,她都無法心安了

    ★★★

    鐵漢三開始酗酒。

    自從接丫丫的屍骨回家,他便每晚惡夢不絕,當然,神情、氣色也變差了。

    柳條兒看見他這個樣子,非常擔心,寢食不安。

    這讓鐵漢三更痛苦。他一心想給她幸福,為什麽結果卻變成這樣?他不得不尋找一個辦法發泄。

    最後,他選擇了酒。

    隻要喝醉了,他就不會作惡夢,也不會拉著柳條兒一起沈溺悲傷了。

    他每天喝,早上、中午、夜晚酒不離身,常常喝得大醉,下不了田,也無法進山。

    柳條兒對這種情況的反應很平淡,她隻是在家裏擺滿酒,方便他想喝時,隨時可以拿到酒。

    倒是六嬸子看不過眼,每天叨唸他,但他隻要多喝兩瓶,喝到微醺時,什麽責罵、勸告便消失了。

    六嬸子因此氣得搬回自己的家,她再也看不得他作踐自己。

    曾經與他往來頻繁的村人們也因為他的日日酗酒,不知不覺,疏了往來。

    漸漸地,家裏便冷清了下來,不複之前的熱鬧。

    自從丫丫走了以後,整個生活都變了。

    他偶爾清醒時會想,這種選擇到底對不對?他將自己封閉起來,確實不會再牽累柳條兒,但他也無法照顧她了。

    他真想回到從前的日子,有柳條兒、有丫丫,每天屋子裏都充滿笑聲,不像現在他忍不住又喝起酒。

    他喝得越來越多,有時候,連續兩、三天都是醉的,自然沒精神關照柳條兒,也無法好好跟她說話。

    日子越來越詭異,他明明很愛她,卻相對無言。

    他們變成了最親密的陌生人。他很痛苦,不知道該怎麽辦,結果還是隻能喝酒排遣。

    直到這日,柳條兒帶了一副豬耳朵,還有很多血腸、一些豬頭皮回家,給他做了很香的下酒菜。

    他一邊吃、一邊喝,恍然感受到空氣中的寒意。

    又到冬天了吧?一年過去了。

    「這是嬸子家的豬?」今年他沒去給六嬸子殺豬,她是怎麽對付過去的?他心裏有些愧疚。

    「是啊!」柳條兒給他倒了杯酒。她唇邊掛笑,眼眸卻充滿悲傷。

    他心裏的愧疚更沈重了。「幫我跟嬸子說聲抱歉,我沒去幫忙。」他忍不住又去摸酒瓶。

    「嬸子不會怪你的。」她說。

    「養豬是我提議的,說要每年幫她殺豬的也是我,結果到最後,還是要嬸子一人勞累。」他說著,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烈酒入腹,一陣滾燙,心中的揪疼果然稍停一會兒。

    「我有去幫忙,你不必擔心。」

    「妳」他手一顫,差點摔了酒杯。

    「怎麽了?難道我做的不好吃?」她語氣帶著憂慮。

    她並不喜歡鐵漢三喝酒,怕他搞壞身體,但她從來沒有阻止他。因為她覺得,家裏會變成這樣都是她的錯,為了彌補他,她事事順從他。

    隻是想在酗酒和健康中尋一個平衡,很難。她盡力讓他吃多一點、吃好一點,以維持他的體力。

    為此,她努力學做菜,如今她的手藝,比他以前還要好。

    「不,妳做的很好吃。」他隻是想起,她曾經連塊雞蛋餅都攤不好,但現在,她什麽都會做。她學得很辛苦吧?

    「那是你不想吃葷食?我去給你燒幾樣素菜。」說著,她就要起身。

    他拉住她,麵色沈重。「今天的豬是誰殺的?」

    「我啊!」她說得很平靜。

    他的胸口好像被一柄鐵鎚狠敲一下,痛得渾身顫抖。什麽時候,她連殺豬都要學了?這不是姑娘家該幹的活兒!

    「我做得不好嗎?」她問。

    他又記起了,這些日子以來,她總是問他:「我做得不好嗎?」

    她居然變得這樣沒信心,凡事都要問過他的意見!她曾經很活潑,很愛跟他賭氣撒嬌的

    「妳怎麽會去學殺豬?」他的女人他承諾照顧她一生,結果他都做了什麽?

    「嬸子需要幫忙,我就去啦!」殺豬、殺魚、殺雞人要吃東西,就得幹這些事,很正常啊,他幹麽大驚小怪?

    但這些應該是他做的。他閉上眼,憶起這段時間的日子,除了沒有笑聲之外,其他的吃穿用度都跟以前一樣。

    她一個人去挑水、砍柴、買米、打獵,還給他運上一罈又一罈的美酒?

    他摸摸她的手,好粗,有些地方還裂了。天哪,他喝酒是不想兩人一起悲傷,隻是喝醉後,他輕鬆了,她呢?

    他是全天下最沒用的男人!「柳兒,對不起、對不起」

    「幹麽道歉?你沒做什麽啊?」

    就因為他什麽都沒做,才要抱歉。他想說,他要開始戒酒,他會對她好的,可他的手居然又不自覺地去摸酒瓶。

    他怎麽會變成這樣?到底哪裏不對勁了?

    他把酒瓶摔碎了,痛苦地搥打著自己的腦袋。

    「鐵大哥,你幹什麽?」她趕緊阻止他。「你會傷到自己的!」

    他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迷迷糊糊的。「柳兒,妳怎麽都不罵我?我讓妳這樣辛苦。」

    「我不覺得辛苦。」何況,他喝醉之後就不會痛苦了,她無比渴望他快樂,所以明知喝酒是錯誤的,還是遷就他。

    鐵漢三認為她在安慰自己,他一定要戒酒。

    「對不起,柳兒,我應該照顧妳的,我我再也不喝酒了。」他說,很辛苦地忍住太過清醒時,胸口間那針紮般的痛。

    柳條兒皺眉。她感覺到他的悲傷又濃了,他要一直忍著這種痛苦直到死亡來臨嗎?這樣的人生一點希望也沒有,她閉上眼,心好痛。

    ★★★

    自從鐵漢三答應她不再喝酒後,便真的一滴酒也不喝了。

    他又回到了從前勤勞的日子不,他比以前更努力工作,幾乎是不讓自己休息地拚命。

    柳條兒看得好心疼。她知道他不是故意折磨自己、也不是想折磨她,他隻是睡不著,因為他一閉上眼,就會夢見丫丫。

    一個人可以熬上幾天不入眠?柳條兒看他搖搖欲墜的模樣,好生擔心。

    她試著叫他喝點酒,微醺可以幫助入眠,但他拒絕了,他說不會再放任她一個人辛苦。

    是,她現在什麽都不用做,她的身體是不辛苦了,但是心好痛苦。

    「鐵大哥,你就輕鬆一下吧!」她拿著酒瓶對他說。他再繃下去,會死的。

    鐵漢三看了一眼酒瓶,眼睛亮了一下,可是用力搖了搖頭。

    「不,我要戒酒。」他繼續砍柴。冬天需要很多的柴火,燒炕、煮飯,每日的消耗驚人。他很慶幸現在是冬天,才有這麽多事做,否則怎麽強迫自己撐下去?

    「可你已經三天沒睡覺了。」她說。

    「我以前還在江湖時,曾有過十天沒合眼」他說到一半,想起當年滿手血腥,又有一種正在遭受報應的無助。

    她才不在乎他在江湖時怎麽樣。「鐵大哥,你再熬下去,就要累死了!」

    「我不累。」

    「你兩眼都是紅絲,走路搖搖晃晃,這樣還不累?」

    「我真不累,頂多是有些暈。」他兩手扳住她的肩膀。「柳兒,我發過誓要給妳幸福的。前陣子是我不好,每天喝得醉醺醺,讓妳日夜為家事操勞,現在不會了,我會照顧妳,讓妳快樂。」

    「但我一點都不快樂」她眼前浮上水霧。「我要你開心,隻有你好,我才會好,你懂不懂?」

    「我現在很好啊!」至少他的腦子是清楚的,否則怎會一直想起她、一直想起丫丫,想到心痛又心碎。

    他臉上一閃而逝的淒楚盡落入她眼底。

    「你不懂,你根本不明白。你不想我辛苦,所以把所有的苦都背在肩上,這樣我的身體是輕鬆了,可我的心感覺好痛苦啊!」她揮開他的手,轉身跑了出去。

    鐵漢三如遭雷擊。自己一心努力,原來是在重複之前的錯誤?

    他恍恍惚惚,腦子亂糟糟。愛人與被愛、共享和分擔好多事他到現在才明白,他們其實可以一起悲傷,再一起恢複的。

    「柳兒,我懂了,妳快回來啊!」他大步追向她。「柳兒,別再往山上跑了,這天氣不對,待會兒會下大雪的,柳兒」

    柳條兒不聽,繼續跑。她已經受不了這種壓抑了,她想解脫。

    她並沒有分辨方向,隻是不自覺地邁開腳步往前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的心跳得像要蹦出胸膛。

    突然,她雙腳一軟,直直地往雪地栽了下去。

    她的臉貼在冰雪上,喘息隻要一吐出,就能把一些雪融化成水。這種水特別地冷,彷彿能夠把人的骨頭也凍結起來。

    這樣就可以結束了吧?所有的痛苦都將遠離

    她的身體一點一滴麻痺了,隻有心裏不時翻出一股痛。

    她圓睜著眼,眺望那一片雪白的大地,它們蔓延著,天連地、地連天,好像沒有盡頭一般。

    一棵枯樹歪倒在路邊,那樹幹底下有個洞,是野兔子的家吧?

    她想起第一次吃鐵漢三燒的兔子,真的好好吃,真的

    她的臉色漸漸發白。

    就是這裏,她和鐵漢三、丫丫發現了白狐狸,她起了貪念命運的分岔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天哪,她為什麽會跑來這裏?這是死不瞑目的大小狐狸找她報仇?還是丫丫給她的訊息?

    「對不起、對不起」她呢喃著。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與丫丫無關,與鐵漢三無關,若真有報應,給她吧!她祈求上天讓丫丫回來,讓他們父女團圓,為此,她願意付出一切。

    她再也不會動貪念了,她發誓。

    「什麽人在那裏?」一個狼狽的、粗豪的聲音從枯樹後傳了出來。

    柳條兒看到一個男人,身穿囚服,蓬頭垢麵,滿身泥灰,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儲大器,害死丫丫的凶手。

    儲大器花費大筆金銀,讓自己的斬刑改成流徙三千裏。官兵押著他路過長青山,他殺了官差,遁入深山,想著逃出生天後,某日還可以東山再起,想不到會遇見她。

    「柳條兒!」這個女人可讓他吃了不少苦頭!「這是不是叫做命運?」他一直想殺她,卻總是失敗,今日總算可以如願。

    「的確是命運。」她掙紮著從雪地上站起來,手僵了,身體也僵了,可她的雙眼卻透出濃烈的恨火。「我今天終於可以親手為丫丫報仇了!」

    「丫丫?」他每年經手的奴隸太多,記不全每一個名字。

    「你在山上拐帶的小女孩,還有一隻小白狐狸。」

    「喔!」儲大器想起來了,獰笑。「嘿嘿嘿,那丫頭滋味可不錯」

    「你這混蛋!」柳條兒怒吼。「儲大器,我一定要殺了你,我一定要」

    「妳要殺我?」儲大器大笑。「好,看我們誰先殺了誰?」

    猝不及防地,她就抄起一塊石頭砸向他。

    她知道徒手相拚,自己一定打不過他,隻能殺他個措手不及。

    果然,儲大器大意,被砸了個頭破血流。

    「賤女人,妳找死!」儲大器發火了,張牙舞爪撲向她。

    柳條兒利落地閃避。她的動作沒有他快,但身形嬌小,總是能從他的拳腳間滑溜開去。

    偶爾,她還能找到機會,打他兩拳。

    儲大器初始暴跳如雷,她就像夏夜那隻擾人清夢、又打不著的蚊子一樣討厭。

    可他的臉又被捉了幾條傷痕後,漸漸冷靜下來了。畢竟是黑道上摸爬打滾出來的惡棍,沒那麽容易失去理智。

    柳條兒吃了他一拐,倒在地上,身子痛得蜷縮起來。

    「嘿嘿嘿,現在是誰殺誰啊?」儲大器滿臉猙獰地靠近她。

    「你想幹什麽」暴喝如雷般響起,是鐵漢三來了。

    儲大器想也不想,立刻撲向柳條兒,將她捉起來擋在身前。

    「想不到妳還有幫手啊!」他的手緊緊勒住她的脖子。

    她滿臉通紅,痛苦地皺緊了眉。

    「放開她!」鐵漢三怒道。他一輩子沒動過殺意,就算以前幹殺手時,他也隻是完成任務,但看著那人欺負柳條兒,他卻真正有了殺人的欲望。「你敢動她一根頭發,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如果是一般人的威脅,儲大器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但第一殺手的警告,卻讓他心裏發涼。盡管他根本不知道鐵漢三就是不見血,可還是害怕。

    「想殺我?」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刀子,正是他擊殺官差用的凶器。他把刀抵在柳條兒的脖子上。「老子先宰了她!」

    柳條兒嗆咳著。她剛才差點就被掐死了。

    「住手!」鐵漢三看見刀子在柳條兒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心差點停止跳動。

    「你再上前一步,我立刻殺了她!」儲大器惡狠狠地道。

    「你想怎麽樣?」鐵漢三果然不敢再動。

    儲大器雖然逃出來了,但他對這座山並不是太熟,現在又是冬天,他一個人在山裏很危險。而眼前的男人盡管氣質不像山民,但穿著很像,如果能從他身上得到一些幫助,他的逃亡之路一定更順遂。

    「給我準備幹糧、飲水、冬衣、還有基本的凍傷藥物。」

    「隻要我給你這些東西,你就會放掉柳兒?」

    「我會考慮放掉她。」儲大器看得出來,鐵漢三很緊張柳條兒,隻要有她在手,他根本無所畏懼。

    「你要怎麽樣才肯放掉她?」

    「如果喔!」儲大器說到一半,悶哼。他被柳條兒一拐子打中了胸膛。

    「如果你去死啦!」她厲吼著去抓他的臉、扯他的頭發。「你這個殺人凶手,把丫丫還回來」

    「什麽」鐵漢三大驚,眼前的人居然就是害死丫丫的人口販子?他不是被判死刑了嗎?為什麽會在這裏?更重要的是,柳條兒居然落在他手中!

    「賤女人!」儲大器憤怒,揚起手中的刀。

    「不!」鐵漢三肝膽欲裂。

    「我跟你拚了!」柳條兒根本不看那把刀,直直地撲向儲大器。就算用咬的,她也要咬死他,給丫丫報仇!

    「這是妳自找的!」儲大器的刀子衝著她的胸口刺下

    「咦?」

    刀刃居然被擋住了。

    儲大器瞪大眼。那個男人離他有五尺遠啊!他怎麽可能這樣快就靠近他的身?

    但鐵漢三的手指確實如鐵鉗般,捏住了刀尖。他手腕一震,儲大器隻覺手好像被鐵鎚打了一下,再也拿不住刀。

    「喔!」他突然放聲尖叫,卻是柳條兒撲進他懷裏,一口咬住了他。

    她滿眼的淚、滿口的血。就是這個人殺了她的寶貝、就是他毀了她的幸福,就是他

    「你把丫丫還給我、你把丫丫還給我」她瘋也似地哭喊嘶吼。

    「鬆口!瘋女人,妳給我鬆口!」儲大器吃痛不住,拚命地蹬腿,眼看著那一腳就要踢中柳條兒。「唔」

    鐵漢三趁勢接住了那堪堪要落地的刀子,反轉手,一刀送進他的胸口。

    「怎麽可能」一時間,儲大器全身的力氣都消失了,身體慢慢地往下倒,順帶拖累柳條兒也往雪地上栽。

    「柳兒。」鐵漢三及時扶住了她。「妳怎麽樣?別嚇我啊!」她脖子上的血把衣襟都染紅了,出氣多,入氣少。

    「鐵大哥,我們給丫丫報仇丫丫、丫丫」她反覆叨唸著,氣喘漸弱。

    「對啊,我們報仇了,我們報仇了。」他抱起她,飛也似地往山下跑。他要趕快送她去看大夫。

    「丫丫會原諒我吧?那晚倘使我再找清楚一點就好了丫丫,我對不起妳鐵大哥,我沒有救到丫丫,對不起是我害了丫丫,對不起」她閉上眼,一滴晶瑩滑下眼角。

    他為此恐懼地發抖。他一直知道自己忘不了丫丫,也曉得丫丫的死在她心裏劃下一道深重的傷痕,但他沒想到,那傷痛居然影響她這麽大。

    不,她也許比他更痛。因為她除了丫丫逝去的悲傷,還要承受沒有救到丫丫的愧疚,可他一直沒有真正地明白這件事。

    「柳兒,這不是妳的錯,妳盡力了,我們都知道我不怪妳,相信丫丫也不會怪妳,妳振作一點!」

    她的身子軟綿綿的,沒有半絲反應。

    「柳兒,柳兒」他痛得肝腸欲斷。「別離開我,求求妳我愛妳,我愛妳啊再給我們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柳兒」

    尾聲

    柳條兒沒死。儲大器那一刀是讓她流了很多血,但萬幸沒有傷到要害,將養一個半月後,她漸漸恢複精神。

    眼看著再三天就要過年,鐵漢三想補她一個盛大的婚禮,讓這個陰沈了一年的家,重新恢複生氣。但她不要,丫丫的陰影還留在她心中,總覺得再拜堂成親,還會發生不好的事。

    鐵漢三隻好順著她,簡單地在門板上貼了喜字,點燃一對喜燭,兩人喝過交杯酒,便算夫妻。

    她坐在炕桌上,緊張地扭著衣袖。

    「柳兒,笑一笑,今天是我們的大喜日子呢!」鐵漢三安撫她。

    「可是」她的臉又白又青,一點都不像個新嫁娘。「以前嬸子跟我說過,新郎、新娘成親前不能見麵,否則犯忌諱。所以我才想到山下避幾天,你偏不讓,咱們這樣破壞規矩,萬一」她很害怕又惹災殃。

    「沒事的。規矩創立就是為了讓人打破,咱們不在乎那些。」

    「真的沒事嗎?」

    「真的。」他保證。

    「萬一有事呢?」她還是不安。

    「屁大的事!」大門被推開,居然是商昨昔和蘇覓音來了。「商爺成親的時候,還是在小捕快家裏拜的堂呢!」

    「喔。」柳條兒愣了一下。「原來商大人是給蘇大人招贅的。」

    商昨昔瞪大眼,想罵一聲「胡說八道」,但今天人家成親,他又不好發火,隻好忍著氣,踱到一邊不說話了。

    蘇覓音忍不住偷笑,才送上賀禮。「蘇某恭祝二位百年好合。」

    「多謝蘇大人。」鐵漢三接過賀禮,真沒想到兩位大人會來參加他的婚禮。他猜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但還是謝謝他們紓解了柳條兒的緊張。

    柳條兒正小心翼翼看著商昨昔。「鐵大哥,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蘇覓音唇邊的笑弧擴大了。「他這人就愛生悶氣,嫂子不必擔心。」

    「小捕快,妳」商昨昔鳳眼瞠圓,柳條兒還以為他要罵人了,誰知他轉眼又笑得賊兮兮。「商爺大人大量,不與妳較真,待回家後,再收拾妳。」

    蘇覓音粉麵閃過一陣紅。

    柳條兒恍然大悟,這兩人在打情罵俏呢!他們感情真好。身後的鐵漢三伸出手,正握住她的,他望著她的眼,也充滿溫情。

    她心裏的不安突然消失了。對啊,他也愛她呢!不管發生什麽事,他們都能攜手走過,不必羨慕他人情好,他們兀自愛濃。

    忽地,大門口又湧進大批的人,是六嬸子、村長和所有村民都來了。

    「漢三、柳兒,我們來喝喜酒了。」人人滿麵帶笑,就像之前他們一起捕魚、圍獵一樣。

    「嬸子、大家」柳條兒有些吃驚,他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跟大夥兒來往了,想不到他們會來吃喜酒。她不禁感動得眼眶微濕。

    「傻丫頭,哭啥呢?」六嬸子安慰她。「大喜日子,開心些。」

    「謝謝大家,謝謝」這會兒,她的心底才真正是撥雲見日了。

    村長大喝一聲:「各位,把我們準備的酒菜都帶上來!」這些有趣又飽含人情味的村民們,上門喝喜酒都自備酒菜的。

    柳條兒揉著眼,開心地又哭又笑,一夥人哄哄鬧鬧地將鐵家擠得水泄不通。

    鐵漢三悄悄接近蘇覓音。「蘇大人可有事要問鐵某?」

    蘇覓音一怔,笑道:「鐵先生高智,蘇某想知,儲大器可在人間?」儲大器殺官逃逸一事,也在朝廷內引起了一陣騷動。蘇覓音和商昨昔奉命調查,一路追上長青山,遍搜三日,不見人影,卻見鐵漢三家門口貼著「喜」字,他夫妻倆才匆匆備了賀禮,前來探詢。

    「死了。蘇大人可要緝捕鐵某?」鐵漢三並不後悔殺了儲大器,他罪該萬死,希望蘇覓音能理解。

    「殺了?這樣看來,你確是不見血無疑。」商昨昔上下打量他,之前的江湖傳言他也有耳聞,卻難相信外貌忠實的鐵漢三竟是不見血。果然人不可貌相。

    鐵漢三沒承認,也沒否認。

    「噯,小捕快,第一殺手呢!捉回去,大理寺那堆懸案至少可以解決一半。」

    「證據。」鐵漢三道。

    商昨昔頓生知音之感。想當年,他盜遍天下,遇到蘇覓音後,見她不捉他,也常以此挑釁,她總說沒證據,把事情推托開去。其實他鬧歸鬧,心裏很篤定,盜神偷東西,從來不留證據。

    「小子不錯,商爺看你很順眼。」

    蘇覓音沒好氣地把他推開。「鐵先生,蘇某需要儲大器的屍體回去銷案。」

    鐵漢三聽了便知蘇覓音沒有捉人的打算,深深一揖。「蘇大人高義,鐵某萬謝。」

    蘇覓音拱手回禮。「鐵先生此回是情有可原,蘇某理解,但鐵先生,蘇某但願永遠不見不見血。」

    「鐵某保證,不見血永絕江湖。」

    「如此,我夫妻告辭。」蘇覓音與他相辭而別。商昨昔吹著口哨伴在她身側,經過柳條兒身邊,他還是覺得有件事得解釋清楚。「小丫頭,商爺頂天立地,絕不會幹那種倒插門的事,妳可記清楚了?」

    柳條兒納悶地點點頭,見鐵漢三走過來,便問:「鐵大哥,那商大人明明看起來比我年少,怎叫我小丫頭?」

    「商大人名聞江湖近十載,我亦久仰他的事跡,本以為是個中年大漢,誰知見著本人,卻年少風流,貌若處子,這個大概是駐顏有術吧!」

    柳條兒喃喃地道:「三十六歲的人,竟能看起來像十八歲,實在太厲害了。」

    正跨出門檻的商昨昔乍聞此言,額浮青筋。「那種確切的數字到底是哪裏來的?」

    蘇覓音咬牙忍著笑。他夫妻都是功力高深之人,哪怕柳條兒放低了聲量,他們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商昨昔橫她一眼,見她笑得雙眸泛水,霧蒙蒙如月上柳梢,不由心神一蕩,再多的不滿都消失殆盡了。

    「回家收拾妳。」他牽起她的手,迅速跑了出去。

    鐵漢三告訴柳條兒,練武可以強身,也能養顏,她若真想青春永駐,他可以教她武功。她開心叫好,也不問他一介獵戶怎會懂武。其實在搜尋丫丫下落時,她就從丐幫那裏得知他的身分,後來上華山,也證實了這一點。

    但她不在乎,鐵漢三就是鐵漢三,她隻管愛他就好。

    「唉,你們小兩口躲那裏幹什麽?過來喝酒啊!」村長端著大碗招呼道。

    「對對對,今晚不醉不歸!」村民們哄鬧。

    「你們就不給人留點時間洞房了!」六嬸子笑罵。

    屋子裏好吵,但充滿笑聲,鐵漢三和柳條兒對視一眼,同聲道:「就來了。」

    他們的臉上也浮起了久違的笑意。這樣開心的日子,才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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